章十八 夜色沙灘上的一席談話
藍老師今天穿着一條米黃色的長褲，或許是為了不被海浪打濕，褲腳翻折起來，直到膝蓋下面一點，露出兩條白生生的小腿，很好看。上身穿的還是白襯衫，款式偏寬鬆。如瀑的長發沒有像那天初見時盤起，而是隨意的披散在肩上。
不施粉黛的臉龐依舊清麗動人，正笑吟吟地看着凱撒。
“陪我走走？”她很隨意地說。
“啊……好的。”
兩個人一起走在沙灘上，凱撒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沒來由地有些緊張，同時又有些疑惑：自己住的這片海灘，偏僻得幾乎要出青木城的城區了，藍老師應該不是閑的無聊，散步散到這裏吧？
凱撒能感覺到，藍老師似乎有話要說。
然而一起走了好長一段路，藍老師卻始終沒說話，只是安靜地走着，赤腳踩在並不十分柔軟的沙灘上，這讓凱撒有些擔心那雙和小腿一樣白生生的腳丫，會不會被碎石子弄疼？
不過一想起那天在科琳組長的辦公室里所發生的一切，凱撒就覺得自己完全是瞎操心。
那天藍老師很乾脆，很直接，很簡單地表達了希望凱撒留在學院的想法。
科琳組長愕然不解。
追緝廳長蹙眉凝視。
羅伊家的銀髮老者則眯起雙眼，對藍老師說：“請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否則羅伊家不介意幫你一把。”
再然後，銀髮老者就躺在地上了。
事情就是這麼簡單，簡單到直至現在，凱撒都有些不敢相信。
擁有那般實力的藍老師，如果被小石頭刺破了腳，那就是個笑話了。
藍老師似是很享受海風的吹拂，微微眯起眼睛，忽然開口問道：“凱撒，明天就要去特訓班了，你緊張嗎？”
“之前其實挺緊張的。”凱撒老實地說，“不過這兩天做了不少準備工作，多少有了些底氣，所以現在還好。”
“我聽說你和渡見過面了，感覺怎麼樣？”
“藍老師也認識渡？”
“嗯，渡是上一屆青木狩獵季的亞軍，這種人很早就會被各大軍校——包括帝都的三大院——列入重點關注名單的。”
帝國普通學院無數，軍事學院無數，屹立在最頂端的，始終是帝都的三大院，從未有其他學院能夠撼動。每三年一次的帝都三大院聯合軍演，更是風雷帝國最大的盛事之一，吸引無數關注和目光。凱撒對此很了解，因為在最近那次龍道試煉中，自己曾戰鬥較量過的那些一個個都堪稱妖孽的少年少女，如今就在三大院。
渡能被三大院列入關注名單，而且是重點關注對象，確實了不起。
凱撒回想那個露面之後，僅僅說了幾句話，施展了一次龍爪藤蘭的壯碩少年，實話實說道：“我暫時打不過他。”
說這話的時候，凱撒口吻很平靜，心情也很平靜。
渡的級別比自己高兩級，享受着特訓班最優越的修鍊資源，而自己，除了風雷體術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是靠自己學的。所以凱撒並不覺得自己比渡要差。更關鍵的是，凱撒現在的關注點，其實根本就不在渡身上。他只想在天才如雲的特訓班站穩腳步。只要站住腳，那麼該有的，都會有。
凱撒現在關注的，不是別的任何人，而是自己。
“看來你的心態是真的挺好的。”藍老師輕輕嘆了口氣，露出一個古怪的微笑，“但其實，我挺緊張的。”
凱撒偏頭看着藍老師微笑的側臉，心想哪個緊張的人會是您這副模樣？
只聽藍老師繼續說道：“你知道，特訓班的最低門檻，是4級。所以理論來說，目前還只有3級的你，是沒資格去那裏的。我本來就是新老師，容易受到排擠，剛到新環境，不學着低調反而直接把一個等級不夠、未來也不被看好的爭議學生，帶入特訓班，這件事比我想像中……嗯，怎麼說呢……要更難那麼一點。”
凱撒聞言沉默。
藍老師說這番話的時候，口吻很平淡，甚至還帶着笑意。她並沒有特別的意思，只是簡單平靜地陳述着一個事實。
但凱撒能感覺到，這兩天藍老師所受的壓力，或許很大。
或許正是因為壓力太大了，所以才在即將迎來嚴酷挑戰的前夜，來這裏和自己一起散散步，也散散心。
凱撒沒有矯情地說什麼“要不就不要勉強了”、“您不必為我這麼做”之類的客套話，也沒有說什麼“我一定會加油的”、“請您放心吧”之類的保證。
既然已經確定要去特訓班了，那麼無論是心理上的退縮，還是言語上的退縮，都是對藍老師的侮辱。
凱撒凝視藍老師的側臉，問出了一直想問的問題：“您為什麼要幫我？”
“我和藍老師您，從前肯定不認識！我從小到大除了救過茉莉之外，就沒救過別人了，所以您不可能是欠了我什麼人情，然後特意來還我。”
凱撒看着夜色中的藍老師，問：“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惜得罪羅伊家，也要幫我？”
藍老師笑道：“看不出你一副大咧咧的樣子，心裏還挺細緻的。茉莉？是你的什麼人嗎？小女朋友？”
凱撒無奈地說：“老師您能不要岔開話題嗎？”
藍老師說：“好吧，你真想知道？”
“真想知道。”
藍老師慢慢收斂了笑容，找了塊礁石坐下來，腳丫泡在海水裏，輕輕晃悠着，然後簡潔明了地說：“因為龍道。”
凱撒一震，眼神里陡然間射出鋒利的光芒來。
心理變化立刻體現在身體語言上，凱撒本來挨着藍老師坐，這時候卻微微向旁邊傾斜，似乎本能地在抗拒。
藍老師擺擺手說：“你不用這樣，我沒有特別調查你。我有帝**方的背景，所以其實在來到這裏之前，我就已經知道你的事了。”
藍老師說到這頓了頓，轉頭看着凱撒，輕聲感嘆：“我確實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敢殺帝國十二圓桌家族的第一順位繼承人的人。更沒想到這樣的人，居然會是個爆發力強的讓人吃驚、卻提不起速度的奇怪小子。”
凱撒聽對方並沒有調查自己，沉默了片刻，緊繃的身體才慢慢鬆懈下來，人卻有些聽糊塗了：“藍老師，您到底想說什麼啊？”
藍老師說：“我剛才說，我看重你是因為你在龍道所做的那些事，但其實並不完全是褒義，也有貶義。我覺得有些事情，你處理得不夠好，那些事情你本可以處理得很好。我對你的現狀感到可惜，所以忍不住幫你一把。”
凱撒呆了好久，才苦笑一聲說：“原來……如此。虧我還覺得當時的自己，有些事情做得挺帥的……”
藍老師示意凱撒到自己身邊坐下，然後放緩的口吻，說：“你自己也該察覺到了，羅伊家盯上你了。實驗部里，你不僅會遇到風格各異的天才們，還會遇到姓羅伊的學生，更會遇到姓羅伊的老師。你應該明白這意味着什麼。”
凱撒蹙眉問道：“羅伊家盯上我，和十二圓桌家族有關？”
“這是一種可能性。”藍老師說，“也有其他的可能性。但總之，羅伊家盯上了你，這是肯定的。而你昨天在鐵匠鋪的事，其實處理得不太好。你應該學會暫避和後退，習慣性地硬扛未必就是好事。”
凱撒想了想，說：“可能是個人經歷導致的吧，我習慣性地不敢後退。您大概已經知道了，我沒有父母親，也沒有親人，一旦後退，身後不會有牆壁讓我依靠，只會一步摔入萬丈深淵。哎喲！”
凱撒捂着腦門，愕然看着輕輕敲了自己一下的藍老師，對方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了，竟罕見地有些不悅。
這……這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