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花聽在這幾日的禁足中實在閑得無聊,沒事就躲在書房外偷聽老爺子與他口中所謂的幾位貴客的談話。
幾日偷聽下來,總算是對這家老爺子有了大概的了解。
她就知道這老爺子不是什麼好人——上海流氓四大亨之首,善於協調黑社會各派勢力之間的關係,不但出入黑白兩道,游刃於商界、軍界與政界,還販賣鴉片,開設賭枱,雖然在這個動蕩不安的年代是位響噹噹的大人物,受幾萬號人的敬仰,名聲絕不亞於《上海灘》裏的馮敬堯,但花聽對此不以為然,甚至有些看不起他,在花聽眼裏,這位被人稱之為“鴻爺”並且現在是她“爹”的男人,其實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漢奸,因為他不僅與日本官員存在着某種非比尋常的互利關係,並以通過鴉片、賭枱等不法活動賺來的錢財來籠絡社會上各路牛鬼蛇神,為人奸詐狡猾,善於收買人心,不少人在商界還以他馬首是瞻。
花聽現在住的豪宅,正是盧灣區法租界的“白公館”。
他叫白起鴻,江湖俗人,有錢、有權、有勢,多少人排着隊來拍他馬屁。
花聽嗤鼻,這幾****看過太多笑容虛偽且一臉狗腿的男人從他書房中出來,這樣也就算了,老爺子還滿臉堆笑地送走了一位又一位身穿墨綠色軍裝的日本官員。
她“砰”的一聲關上房門,想念她的“白爸爸”,心裏不停地盤算着究竟怎麼樣才能夠穿越回去?
“花聽。”是白起鴻的聲音,他已經走至花聽房門外,“你頭上的傷應該好的差不多了吧,昨日我與你簡叔叔商量了下,幫你和簡亦約了明天下午見面。”
簡亦是誰?
“不要再像上次那樣,”說到這個,他的語氣冷了一冷,“把咖啡潑人家衣服上,虧得那簡亦還挺喜歡你,願意約你再次見面……”
哦,花聽恍然大悟,原來是白夫人口中的那位相親男啊。
“聽到了沒?”他敲了敲門。
想到可以出去,花聽高興還來不及,連聲答應:“好好好!”
“女孩子要端莊一點。”
“好好好!”
終於捱到第二天下午。
花聽穿着小洋裙,黑皮鞋,拎着白夫人特地為她搭配的紅色小皮包,迫不及待地鑽進了一輛電視劇裏頭常放的黑色復古老吉姆轎車。
一路上看到的大多是這個年代常見的小洋房、小咖啡館、小酒吧和小酒店。
這個區域擁有上海最多的林蔭道,最多的老式花園別墅,也聚集着上海最有錢有勢的大亨。
花聽看得入了迷,連眼睛都捨不得眨一下,現在的上海依然保留着這個時代最為迷人的舊式建築,一些破舊花園洋房如今成了幾千萬元的搶手貨,不過老房子的價值不僅僅局限於金錢的範圍,它們是深厚歷史文化底蘊的組成部分,它們讓如今的上海變得格外的美麗,動人,花聽從小就覺得,在中國,從來就沒有哪個城市能夠像上海那樣美得驚心動魄!
她喜歡上海。
也喜歡這個年代的上海。
車子在一家爬滿翠綠藤蔓的咖啡館門口停下,花聽毫不優雅地跳下車子,差點一個踉蹌撲倒在地,好在她身手敏捷,及時地擺正姿勢。
咖啡館裏飄蕩着悠揚的鋼琴聲,在座的每一位客人不是西裝白領,就是蕾絲洋裙,似乎在這樣一個年代,只要是穿着洋人的衣服喝着洋人的咖啡就是一種檔次的體現,花聽此刻腦袋裏蹦出這樣一句話來:老上海的作,是一種腔調。
其實說到底,老上海雖然美,但也作,那些扭着腰肢去聽戲的千金大小姐,嘴裏哼的卻是不着調的西洋曲子,她們喝着普通老百姓用一個月的工錢都買不起的英式紅茶配拿破崙蛋糕,嘴裏談論的無非就是一些某某某家的大少爺如何英俊瀟洒得令人沉醉。
還有那些每日每夜混跡在賭場裏,穿着馬甲叼雪茄的男人們,他們西裝金錶大背頭,揮錢如水,籌碼如山,自認為腔調十足,品位高尚,實則跟街頭巷尾的濫賭徒沒有分別。
作!實在是作!花聽默默在心裏淬了一口。
角落靠窗位子上的男人笑着朝她揚了揚手。
他就是簡亦吧?眉目生得俊俏,發色如墨,不像是讓人討厭的樣子啊,特別是笑起來的時候,還有個單邊酒窩。
為什麼會被潑咖啡?
西裝襯衫黑領結,典型的紳士打扮,雖無新意,但讓人看着的確不討厭。
“我已經幫你點了卡布基諾。”簡亦在看着她的時候,眼裏充滿了笑意。
花聽一挑眉,“我什麼時候說我要喝卡布基諾了?”
“呃?”對方明顯的愣了一下。
花聽揚手叫來服務員,“拿鐵,謝謝。”
簡亦稍稍驚訝,“白小姐上次不是說只喝這家店的卡布基諾么?”
“是嗎?我忘了。”花聽隨口答道。
雖然有些不明白,但簡亦還是揚着一邊嘴角,笑着問:“頭傷好了么?”
“當然,不然我怎麼出來跟你見面。”花聽實在是想不通,這個叫簡亦的男子,明明臉蛋生得討喜,也看的出來家世不錯有教養,怎麼就被潑咖啡了呢?
“我還以為你不會答應這次約會。”他的眼裏似是有驚喜掠過。
花聽笑了下:“不瞞你說啊,我只是待家裏太悶了。”端起眼前的咖啡杯,丟了個頑皮的笑眼給他,“不是因為你。”
“哈?”他再次驚訝。
“我都潑你咖啡了,你也知道我的意思了,怎麼可能還想跟你有第二次的接觸。”花聽講話直接,她也想看看這個叫簡亦的會作何回應。
好像是知道花聽的性子,他也不生氣,聳了聳肩喝口咖啡便慵懶地靠向椅背,“無所謂,你怎麼高興怎麼來。”
半邊臉融進陽光,彎起的眼角流露出一絲令人不易察覺的痞氣,仔細一看,還頗有股風流的味道。
這男人八成是對花聽一見鍾情了,才會那麼好脾氣地向著她。
一見鍾情?她想起了丁耀一。
不知道丁耀一現在怎麼樣了,對於她的無故消失,他跟白爸爸怕是要急得團團轉了吧?
想到這裏,花聽嘆了口氣,“我上個洗手間。”
廁所在咖啡館的二樓。
花聽才走了10層不到的階梯,身後便有五六個大漢橫衝直撞地朝着這邊方向跑來,他們氣勢洶湧,目露凶光,經過她身邊時狠狠地撞擊了幾下她的肩膀,力道還不小,連句道歉都沒有。
花聽有些惱怒,加快步子跟上。
為首的一位身材魁梧的大漢衝進樓梯拐角處的一間包房,二話不說一掌擊向包房中央那張鋪着白布的方形長桌。
桌上的杯子隨着他的動作晃了一晃。
十多個人站了起來,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在這個小空間裏蔓延開來。
花聽好奇,躲在門邊偷看。
“好你個蔡炳榮!殺了我十多個兄弟,這筆賬老子現在就跟你算!”大漢指向長桌盡頭坐着的一位頭戴黑色氈帽,臉上架着一副圓框墨鏡的男人,雖看不到眼神,但能感覺到那股逼人的氣勢,明顯贏了大漢一截,“老子今天不殺了你就不姓林!”大漢抓起手邊的茶杯,將它狠狠地摔到地上砸得粉碎。
這個叫蔡炳榮的男人模樣看來跟她“爹”白起鴻差不多年紀,想必是經歷過大風大浪之人,此刻面對着五六把刀口倒顯得一點都不慌張,只是平淡地說出一句:“你在我的貨里動手腳,還敢理直氣壯地跑這來找我算賬?”下巴一小撮鬍子隨着他的冷笑而微微顫動,“恐怕你還沒搞清楚,究竟該誰算誰的賬吧?”
“廢話少說!”大漢猛地撲了上去,“今天就給我的幾個兄弟們報仇!”
這一撲,就像拉開了開戰信號,兩方人馬都以拚命的架勢兇狠地糾斗在一起。
花聽倒是頭一次看到電視劇裏頭的幫派火拚情節,一時間也不知道要離開,還情緒激昂地觀看着。
這位大漢頭頭倒有兩把刷子,飛起拳腳擊敗好幾個人蔡炳榮的手下,再一個橫躍,踢翻一個準備從側面偷襲他的黑衣男子……
大漢招式兇猛,拳腳有力,戰鬥才剛開始,他就佔盡上風,而那個叫蔡炳榮的,還是一臉處之泰然地坐在那兒,絲毫不受身邊刀光劍影的影響。
不過大漢身邊的幾個兄弟就沒他那麼生猛了,三個已被撂倒在地,兩個被蔡炳榮的手下正用槍指着腦袋,只見大漢從褲腰後面摸出一把黑槍,躍上長桌,三兩步飛到蔡炳榮身邊。
所有人停止了動作。
黑幽幽的槍口不偏不倚地對着蔡炳榮的腦袋。
蔡炳榮淡定得連眉毛都懶得動一下。
大漢掃視了一圈周圍形勢,大聲說道:“識相的把槍放下!”
蔡炳榮的手下面面相覷。
“tmd聽到沒有!?”大漢的槍口離蔡炳榮的腦袋更近了些。
幾個黑衣男子這才乖乖地把槍放下。
大漢猙獰着表情繼續喊道:“把槍踢遠點!”
黑衣男子照做。
其中一位目光冷冽一些的早就發現了從一開始就躲在門邊看好戲的花聽,他也只是碰個運氣賭一把,用力將槍踢出老遠,並算準了距離,槍身順着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準確地滑溜到花聽腳邊。
花聽先是驚了一下,然後下意識地彎腰去撿。
包房內的所有人都驚訝地看着門外這位身穿小洋裙的年輕女子。
她是誰?
所有人將注意力轉移到她身上。
花聽拿起槍,嫻熟地將它握在手中。
所有人在為她的出現而感到意外的同時,她敏銳地觀察到蔡炳榮身邊的大漢正狡猾地拉開槍膛保險……
花聽沒有絲毫猶豫,抬起左手先他一步開了一槍。
呼嘯的子彈帶着火焰的溫度瞬間擊中那隻準備扣動扳機的右手手腕。
大漢慘叫一聲。
鮮血四濺。
近距離射擊子彈的威力幾乎將他整個手腕撕裂。
大漢的槍落了地。
蔡炳榮的手下見狀趁機將他拿下。
“草!gouri的……”大漢口中不斷飆着髒話,他捂着受傷的手,抬起頭面色猙獰地看着花聽。
花聽並不知道事情原委,為了不鬧出人命,她開的那槍也是特意避開了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