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黑兮兮的夜裏,花聽同簡亦睡在陳家二樓的小客房裏,室內有遮光窗帘的庇護,一絲光源也傾瀉不入。
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耳朵,聽力似乎升級到一個難以想像的頂點。
“喂,睡着沒?”久久的無言,花聽眼角斜了斜,視野里是一片黑洞。
“沒有。”磁性低沉的嗓音在靜謐的夜裏清晰入耳,也不知怎的,令她覺得格外的好聽。
花聽在他平躺的肩膀上摸索,試圖尋找到他的左手握住。
沿他結實的手臂順勢往下,眼看就快靠近腕骨,卻一下被他另一隻手捉住。
“你想做什麼呀花妹妹?”他指尖鑽進她掌心,將她一隻手整個包裹。
“沒做什麼呀,喜歡你唄。”花聽的手掙了掙,想反手握他。
“調皮。”他非但沒有松,還突然一個利落的翻身,將她壓在身下,中間留出了一點空隙,和之前幾次一樣,懂得分寸,沒有將全身重量施加給她。
花聽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見,只是感覺到鼻息的靠近,微熱,像從身體裏釋放出來的一縷熱源。
她知道他就在眼睛上方,可對着黑暗說話,尤其還是以這樣一個一上一下的姿勢,她呼吸都變得慢了,好幾秒鐘才長而緩地深吸一次。
“花妹妹,我們要不要……”黑暗中,簡亦笑聲邪邪。
花聽一掌回絕,“別忘了你現在是個殘疾人。”想伸手將燈打開,身體又不能動,夠了半天夠不到,就那麼抓空氣一樣地胡亂撲了空。
扭動的時候,身下,一點異樣的感觸直直攫住她全副神經。
“把燈開下。”花聽索性收回手,差使他來做。
簡亦沒有依言,而是慢慢俯下脖頸,下巴頜兒觸到她左肩,鼻息撩在她耳廓,沉磁的嗓音低低的:“我知道我不方便,但是你說我們要不要……”
他一開口,吐息都是濕熱的,花聽覺得耳朵像被放在蒸籠里熏,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涼氣。
“老實點,簡亦。”她頭歪着,嘴唇就在他頸側,一開一合,像在親吻他。
“要不要?”
“滾!”
簡亦呼吸一沉,聲音變悶了:“不懂情趣。”
“你給老子老實一點!”
“放心吧,”簡亦在她耳畔下的皮膚親了一下,“我是個殘疾人。”
“那趕緊躺回去。”
“是是是。”
覆蓋在她身體上方的壓力瞬間抽離,簡亦重新躺平,睜眼看着虛空,一隻手臂枕在頸后,美滋滋地幻想起與花聽日後的生活景象。
一片寂靜中,身旁傳來花聽壓抑許久才逐漸吐露的聲音,“簡亦,我想了想……”好似醞釀了好些時刻,“等事情結束后,我們要個孩子怎麼樣?”
簡亦偏了偏腦袋,雖感到興奮,但也有些不解,“花妹妹怎麼突然想要孩子?”
“有什麼可奇怪的,”花聽意味不明地哼笑一聲,“有個孩子不好嗎,多熱鬧。”
“好!當然好!只是……”黑暗中,簡亦一雙黑溜溜的眼眸不經意地眯了下,“為什麼花妹妹突然想要孩子?”
“也沒什麼,”花聽音量調低,語速快,“想給你一個家嘍。”
簡亦一聲低笑,側身抱住了她,“你在哪,家就在哪,我都聽你的便是。”
花聽嘴角勾動,黑暗中看着他,“你和你爸,小時候關係就冷淡么?”
簡亦想了想,道,“好像是吧,從小就那樣。”
花聽微微挑眉,不做聲。
“怎麼啦花妹妹?”
她忽然抬手開了燈,側頭看他,眼神專註而筆直。
“怎麼啦花妹妹?”他朝她眨眨眼,眉目溫潤而細膩,眸光像清凌凌的湖水,瀲灧生光。
她扯起嘴角,露出一抹慵懶隨性的笑容,搭配她偏冷的氣質,竟格外動人,“沒什麼,這幾天看你特別帥。”
簡亦不置可否地一笑,“才發現。”
其實夾雜在兩人之間的氣氛稍微有些尷尬,花聽迎視簡亦投來的目光,許久都沒有再說話。
索性又抬手關了燈,花聽挽着他的手臂,全身心放鬆地倚靠他,懶洋洋地說道,“睡覺睡覺。”
次日,花聽以“約見老薑”的借口成功騙過了簡亦,回了趟他倆之前居住的小別墅。
簡夫人果然還在那,只是短短數日已是面黃肌瘦的一番模樣,她如花聽所預料的那般激動,“我兒子呢?我兒子在哪?”攥緊了她的手臂連聲顫抖地問,“簡亦他怎麼樣了?簡亦他沒出事吧?”
花聽平靜地回應她,“你放心吧,簡亦很好。”
“簡亦人在哪?快帶我去見他!”簡夫人顫抖了一雙臂,晃得她的胳膊有些疼。
但她也不掙脫,只是一臉平靜地同她道,“先跟我去一趟簡家。”
“去簡家?你是說簡亦現在在簡家?”
“跟我去就是了。”
當花聽的車停駛在簡家大門外,幾個在門外看守的日本憲兵先是按程序嚴厲地盤查了一番,而後傳來不緊不慢地拍打大門的聲音,“拜訪簡先生的!”
管家匆匆前來開門,“簡夫人白小姐好久沒來了啊。”
花聽步入庭院,暮色已漸漸四合。院子裏的保鏢們叫嚷着再打一局就散場,有幾個懶散地靠在石桌旁抽着煙,不時斜睨花聽幾眼。
執行任務的這一刻,花聽感到沒來由的平靜,轉過身,注視了二樓會客室緊閉的窗口一會兒,又放低了視線望着院子裏半開的大門,皺了皺眉頭,突然停下了腳步,對簡夫人說道,“以後不要再來煩我跟簡亦了!”
“什麼?”簡夫人一下沒反應過來。
沒辦法,老薑給的執行時間有限,這三日簡茂生足不出戶,只待在自己的會客室裏頭約見客人,她唯有光明正大地來取他性命。
“我說!”花聽朝簡夫人踏前一步,以挑釁的姿態鄙視她,“我只是帶你回你該回的地方,希望你不要再來打擾我和簡亦的二人世界!聽到了沒?!”
簡夫人一時片刻還是沒反應過來。
花聽便高聲重複了一遍:“聽到了沒!?”
“花聽,你這小丫頭是幾個意思?”簡夫人雖懵了,但怒火還是被成功地挑起。
“我的意思你還不清楚嗎?滾回你的簡家!”
打牌喝茶擺烏龍的保鏢和司機都愣住了,停下手望向這劍拔弩張的兩個女人。
簡夫人有些氣紅了臉,額上青筋暴起,厲聲喝罵道,“你這個賤女人原來不是帶我來找我兒子!”揮出一隻手來就要朝花聽的臉頰上扇去。
花聽閃身躲過,卻被簡夫人扯住了幾撮長發,兩人一邊怒罵一邊在院子裏撕扯,周圍好事的保鏢和司機也不勸阻,跟着喧嘩起來,吵鬧亂成一團。
就在這時,二樓會客室的窗戶刷地被推開,簡茂生從窗口探出頭來,圓睜怒目大喝道,“你們想死是不是!?吵什麼……”他話還沒說完,窗下庭院裏,一腳踢翻了一名保鏢的花聽從腰后拔出左輪,迅速地轉身抬手就是一槍,炙熱的子彈呼嘯而過,從簡茂生的口中射入,直穿過頭顱釘在房內的天花板上。
簡茂生兀自吐出一個“吵……”后轟然摔倒在樓板上,污濁發黑的血液和白色的腦漿從腦後傷口中慢慢的流淌出來……
院子裏的保鏢和司機一時間都愣了神,張口結舌不知該怎麼辦,門外的日本憲兵拉着槍栓衝進院內,還沒來得及一陣掃射,花聽抬起手臂兩槍擊中了帶頭的兩位日本憲兵,簡夫人這才尖叫出聲。
區區七八個小嘍啰,還不是花聽的對手。
十秒鐘全部死在她的槍口下。
不遠處的街道上,腳步聲紛至沓來……
花聽深深吸了口氣,收緊了手中左輪。
簡亦,對不起了。
她微微眯起眼,看着暗紅色天空下華燈初上的房屋跟馬路,這裏的一切都似夢境般虛幻得不像話。
其實這個名叫上海的城市根本望不到海,只能見到渾濁的黃浦江。
她微微一笑,重新為左輪上好子彈。(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