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九章
南香玉說的話,很快就實現了。
兩個月後的這一天,天氣難得地好,春日裏的天總是比平常高,暖陽穿透稀薄的雲彩,透過鏤空雕花的窗戶,在簡家前院的地面上間隔出斑駁的光影。
這日南香玉難得的邀了簡夫人一同前往簡家祠堂祭拜簡家先祖,應着她虔敬真摯的態度,簡夫人也是難得地應下了。
祭拜完畢,丫鬟們將她從厚厚的蒲團上扶起,簡夫人仰頭瞧着簡家列祖列宗的畫像,案上的香火旺得很,畫像中人似是居高臨下地瞧着南香玉肚子裏的後代,簡夫人的眼皮卻是重重地跳了一下。
待眾位女僕都祭拜完畢,兩人才一起出了門。
祠堂的屋子修得本就比別的地處高,為的是香火鼎盛,福澤延綿。如今一出祠堂,陽光便兜頭罩下,高高的階梯在腳下延綿開來。
南香玉和簡夫人並排走着,眾人正說著話,忽的卻聽了一聲驚呼,南香玉竟腳下一踩空,順着台階直直地滾了下去。
南香玉那日是一身妃色的裙裾,寬大的下擺在青灰的石階上翻滾,像一筆濃墨重彩的潑墨畫。
寂靜。
死一般的沉靜,隨後才響起丫鬟女僕後知後覺的驚呼。
簡夫人衝到前面,一把跪到她面前,伸了幾回手不敢碰她。刺耳的尖叫聲和眾人的慌亂的嘈雜全都聽不見,只見到地上那個人頎長的身影縮成了一團,右手死死護住腹部,似乎疼得止不住痙攣。她沒有發出聲響,只是臉上的五官幾乎都走了位,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深深地陷入眉間緊擰的溝壑里。
簡夫人看見她的薄唇不住地蠕動,低聲喃喃,疼痛讓她的聲音像斷了的風箏線一樣無力,她微闔着眼輕聲喊着:“你…………”
各色的裙擺繡鞋在面前來來去去,快要晃花簡夫人的眼,朦朧中彷彿周遭突然靜了一靜,只剩了一雙皮鞋凌亂而急促地踏在地上的聲響,那雙鞋很快出現在自己面前,平日裏擦得鋥亮的牛皮靴此刻染了薄塵。
她再也沒有力氣抬起眼皮向上瞧,只盯着那雙鞋仔細看了看,便也撐不住暈了過去。
靜謐安寧的低語被一聲刺耳的尖叫打斷,南香玉回過神來,目光掃到趴在地上的人影。屋子裏很靜,她的慘叫聲便格外的大。聲音像被困住的野獸,在封閉的屋子裏橫衝直撞,碰上了人便在他的耳朵里狠狠地撓上一爪。
平日裏總是光鮮亮麗的簡夫人此刻狼狽不堪地趴在地上,一頭華髮散散亂亂,沾了灰塵。被鞭子抽得狠了,血肉同破碎的衣裳都粘在了一起,她已沒了力氣,只是在鞭子落下時本能地蜷縮,條件反射般發出慘烈的哭喊。
她的眼神已有些渙散,卻還是緊緊盯着靠在簡茂生身旁的南香玉。南香玉歇了幾日後已是勉強下得床,簡茂生卻依舊小心地將她用軟和厚實的貂裘裹了,擁在懷裏。
南香玉一直很平靜,睜開眼時摸了摸平坦的小腹,什麼也沒說,只拿眼在簡夫人身上轉了一轉,便閉了眼又睡了過去。此刻她立在簡茂生身旁,面色蒼白得似乎能瞧見眼旁青青的血管。她冷眼睥着受刑的簡夫人,沒有起伏的雙唇似被冰封,清水般的面容被凍成了霜。
南香玉說,簡夫人狠狠地推了她一把,簡茂生便給了她一個這樣狠烈的教訓。
簡夫人此刻瞧着上方南香玉漠然至此的雙眸,消瘦的下顎冷冷地抬起,她突然有些害怕。
空氣中的血腥味越來越濃,簡夫人的哭喊聲也漸次低了,只剩下凄清的嗚咽。南香玉的眼神淡淡掃過簡夫人握緊了手帕的手,突然將頭側過去,輕聲對簡茂生說:“我乏了。”
那樣無波無瀾的語氣彷彿只是看了一場不甚有趣的表演。連做出多餘的評價都吝惜。
簡茂生緊了緊放在她腰間的手,將她送了回去。
***
花聽來到簡家的時候,簡夫人一個人靠坐在床頭,側臉瞧着窗外古木的枝椏,聽着屋子裏的洋鍾滴滴答答地走着,巨大的擺錘日復一日地晃來晃去,卻每一晃都讓她的心臟生疼。
丫鬟喂她喝完葯,並為她擦了嘴角,提了提被角,看她並沒有什麼說話的精神,便起身離開。
花聽就站在床沿處看着她,對於這位平日裏囂張蠻橫的簡夫人,她雖說不上心疼,卻也是擰着眉頭不說話。
眼前這張枯瘦憔悴的臉,她畢竟還是簡亦的母親。
簡夫人微睜着眼睛,聲音低低,像帶了些自嘲,道,“你都瞧見了。”
“嗯。”
“你瞧見我這副樣子了。”簡夫人歪着嘴角笑了,又輕聲重複了一遍
花聽站在床沿處,一雙眼利落地鎖住了她。
“南香玉的目的就是想在簡家取代我的位置!”這句話令簡夫人一雙黑亮的眼珠子顯出了她許久不見的傲氣和高貴,“我豈能讓她得逞!?”
花聽瞧着她手臂上的傷痕,還有淤血未散。
她雙手交叉,指腹輕輕摩挲,放到了膝蓋上,抬眼挑了挑眉頭,示意簡夫人繼續說。
“我怎麼也沒想到,她會拿自己肚子裏的骨肉做代價。”簡夫人說完這句話,眼眸中閃過一絲冷意的光。
花聽同她對視了幾秒,待瞧得那雙眼裏出現了裂痕,有些微鬆動。才別開眼,望着床單上的雙面綉,話語裏也沒有太多的情緒,“南香玉這步棋走得太重,你想翻身,還是有些難。”
簡夫人冷笑不語。
“不過她今日讓你受的苦,我替你十倍奉還給她。”
簡夫人一雙眸光怔了怔,而後笑起來,涼薄地審視她的話語裏有幾分真情,幾分假意。“你我感情並不好,你是為了……”
“簡亦。”花聽如實作答。
意料之中的答案,簡夫人無奈地笑了起來。
“我理解簡亦的心情,我要做的,便也是替他做。”花聽一番話雖說得沉悶,但堅定的語氣中卻有了些強硬的語義色彩,“他所在乎的,便也是我在乎的。”
簡夫人目光幽幽,說不出話來。
“你安心養傷。”花聽說完似是要走。
簡夫人叫住了她:“你準備怎麼做?”
“我聽說,”花聽側轉了腦袋,扇形睫毛微微地撲扇了兩下,嘴角開出帶刺的花,“她有一個19歲的弟弟,在聚鑫堂茶樓當夥計。”
她的聲音清晰又平穩,平靜得過了分,卻讓簡夫人的眼中升起了光,“現在的南香玉,確實動不得。”
“我知道,你安心養傷吧。”
花聽一回賭場,便命阿堯動手做事。
這阿堯也不愧是白起鴻一手帶出來的,別看他平時不聲不響的,做起事來那叫一個心狠手辣。
這南香玉的弟弟,也算是手腳全廢。
簡亦趕到的時候,表情如花聽所預料的那般急迫,“南香玉真他嗎的是瘋了!”
“嗯。”花聽淡淡應道。
“你就算是殺了她弟,”簡亦雙手握拳,一句話似是從牙縫中擠出來,“未免太便宜這個女人了!”
簡亦的反應已經算是極度隱忍克制了,換做是其他男人,早不知道爆發成什麼樣了。
“不要急,咱們來日方長。”花聽一昂下巴,“眼下你爹****守在她身邊,你能耐她何?”
簡亦不說話,額間青筋暴跳。
“我們有的是時間,同她慢慢算這筆賬。”花聽雙手捧着白瓷杯,卻是一口都沒有喝。
“簡茂生也他嗎的是真糊塗了!我現在恨不得一槍崩了他!”
“我看你爹八成是被這南香玉迷昏了頭腦。”這是花聽能夠想的到的唯一理由了。
南香玉的確是漂亮,還長了一雙勾魂攝魄的眼睛。
“不過我倒真想不到她會拿自己肚子裏的孩子做籌碼,”她繼續說道,“眼下簡夫人想翻身恐怕機會不大,就算你現在跑去跟簡茂生說,南香玉是自己故意跌下去的,你覺得他能信么?”
簡亦不說話,眉眼冷若冰霜。
而後深深地擰成了一個“川”字。
“南香玉可真是個聰明人,她還年輕,流掉這一個孩子,日後還可再造,所以她不怕,”花聽無奈地道出事實,“想不到這種爛俗的後宮伎倆會在你們簡家上演。”
經南香玉這麼一攪,眼下簡夫人在簡家簡直如同深居後宮,這點簡亦也想到了,“我先把我媽接出來住吧。”
“嗯。”
“至於這個女人,”簡亦冷冷一笑,“她日後在簡家,也別想有好日子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