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密信
不知何時起,白木染早習慣跟在聞人卿的身後,這一回乍然分道而行,還要一個人走那黑黢黢的小路,白木染總覺得有點心神不寧。
心神不寧的表現在於——
白木染總覺得,自己身後有人。
這大概是每個人單獨走夜路時都易出現的錯覺,當然,有時也並非錯覺。比如此時的白木染,就堅定地認為,就在她身後不遠處,有一雙眼睛正在暗處窺探着她。
白木染加緊了腳步,朝着有燈火的小鎮裏拚命地走。
其實,白木染畢竟在朝陽觀也呆了數年,學了點三腳貓的功夫,若身後之人是些地痞流氓小混混,她應當是能對付的。偏偏好死不死的,白木染卻想起她與聞人卿下山之後,在那茶棚子裏遇到的厲害人物,生怕來人與那些人是一路,見自己落單便生了歹意。
哎……
沒有聞人卿在,她的確慫得很。
她是寧可死在聞人卿的什麼毒之下,也不願莫名其妙地丟了命的。
說是小鎮,倒真小得很,站在鎮口望過去,似乎一眼便能看到頭。鎮子裏鋪着青石板的路,兩旁的房舍也少見有高樓。時已至夜深,街上早沒了行人,只遠遠聽見有打更的聲音,算是能證明這並非是一座沒人的死鎮。
白木染在黑夜裏轉得暈頭轉向之際,總算找到了鎮子上唯一的一家客棧。
這客棧也並不大,只兩層樓,這客棧的門早就關上了,可眼尖的白木染卻自那木板門的縫隙中看見其中似有一點隱隱約約的亮光。
白木染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錢袋,特別豪氣地開始砸門。
只砸了兩個來回,就聽見了腳步聲。
“誰?大半夜的敲什麼敲?”
“投棧的!”
門裏邊一時沒了聲,接着,便有人將那門板一塊一塊卸下來,總算是開了門。
開門的人是個跑堂打扮的小哥,見到白木染,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接着,便露出一點疑惑的表情來。
“姑娘,你這是……”小哥頓了頓,又道,“就你一個?”
這小鎮地處偏僻,四圍都是荒山野嶺,此時正是夜半,卻有這麼一位年輕的姑娘突然出現在門前,實在教人生疑。
白木染也乾脆,直接在錢袋裏抓了一把碎銀,往那小哥手中一塞。
“給我來一間上房,再送些熱水。”
“欸?好好好。”小哥看到那一把碎銀,早樂開了花,一下便熱情了起來,“這位姑娘,樓上走,二樓都是乾淨的上房。”
所謂上房,在這小鎮之中,也只能算得上是個通風的乾淨屋子。好在白木染也不講究那麼多,梳洗一番之後,就倒在了床上。
不過,白木染很快又從床上坐了起來。她先去檢查了門上的木栓插好了沒有,接着,又滅了燈,站在窗前朝外看了看。
窗外一片漆黑,一點動靜也沒有。
難道真是自己疑神疑鬼?
白木染強打起精神折騰了一晚上,到此時,早就有些綳不住了,等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麼不對,最終,乾脆不想了,這一次,再倒在床上,不久便沉沉睡去。
一夜相安無事。
然而,到了第二日一早,聞人卿卻並未出現。
白木染倒是不太擔心,反正聞人卿那麼厲害,大概是遇到了一點麻煩事沒解決完。她就再在這鎮子裏繼續等便是了。睡了一個好覺,白木染總算有了精神,下了樓找位置坐下,再叫了一碗粥並一籠小肉包,便開始用起早飯。
剛吃了幾口,突然有個人在她這一桌坐了下來。
“這位姑娘,本道人看你印堂發黑,只怕來日要有無妄之災,不如讓本道給你掐算一番,也好消解消解……”
白木染抬頭一看,卻是個很年輕的作道士裝扮的男子,那人一手舉着寫有“余半仙”三字招,另一手則捻着稀稀拉拉的一把鬍鬚,看來神神道道的。
這可真是有些意思。
想她白木染好歹也是道觀長大的,對卜卦風水之類也有些了解,自然不信這些野路子的道士。什麼“印堂發黑”,什麼“無妄之災”,多半是騙錢的把戲。
“不必。”白木染又吃了一口包子,“我不信這些。”
“姑娘,別急,你再看看……”
那道士似乎急了,竟伸手就去抓白木染那隻拿着半個包子的手。
“喂!你這人——”
白木染想要掙脫,卻發現那道士不顧男女之防,竟將臉也湊近了一些,還朝她眨了眨眼睛。白木染心頭火起,一把掙脫了那道士,伸手就給了那隻眼睛一拳。
“哎喲——”
那一下去得又猛又急,想來那道士被打得不輕,急急捂着眼睛。可古怪的是,即便吃了一拳,那道士竟還是不讓,只頓了片刻又湊上來。只是這一回,他卻是湊到了白木染的耳邊,壓低了聲音叫了一句。
“師……師姐!是我!”
師姐?
這世上會有誰要喊她師姐?白木染呆愣了半天,又將那捂着眼睛的道士抓了過來,盯着他的臉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白凈的臉盤兒,一對桃花眼,右眼下方還有一顆小小的紅痣,實在生得有些娘氣。
“你是……五娘?”
“對!”
朝陽觀中弟子不少,觀主余春明經過多方推算,擇了五個資質最佳,生辰八字又正對應五行的五個親傳大弟子,還依照五行替他們都改了名字,其中最小的,便是屬木的白木染。除此之外,余春明還收了許多散徒,這些便只按排行來算,自二開始依此排下去。而這一個“五娘”,便是余春明的散徒之中排行第五的。
五娘出生在江南水鄉,身上帶着南地男子特有的溫柔細膩,生得也格外清秀漂亮,觀中弟子總要開他玩笑,便漸漸忘記他原本的姓名,人人都叫他五娘。
白木染還在朝陽觀時,與其餘四個大弟子關係一般,卻總愛與下邊的幾個散徒整日玩在一起,尤其這個五娘,是同她關係最好的一個。
可就算關係再好……
在這麼個小鎮子裏偶遇朝陽觀的人,是讓白木染萬萬沒有想到的。她只覺脊背一涼,嚇得差點轉身就跑。
首先,她多年來一直女扮男裝,可此時此刻,她卻身穿女裝!難怪五娘方才遲疑了一下,才喊出一句不倫不類的“師姐”來……其次,朝陽觀的弟子是不能隨便下山的,若要下山,必須得到觀主余春明的首肯,那麼,五娘突然出現在這兒,難道是要來捉自己回去的?
不過片刻,白木染心中已轉過十個八個的念頭。
五娘卻似看出她的心思一般,一邊揉着眼睛,一邊又坐了下來,朝她低聲道:“師姐你放心,師父只派兩人下山,就我一人找到了這,我也……我也還沒報消息回去,除了我,沒人知道你……你是女子。”
“……”
白木染放下了一半的心。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師姐是女子……”
“……”
白木染的一顆心又懸了起來。
“不過,師姐你放心,我從沒告訴過任何人!”
“……”
白木染看了看眼前的五娘,終於有些冷靜了下來。
“你先跟我上樓,原原本本地說個清楚。”
原來,白木染的兩個師兄回去之後,就將她被歹人所害,中了毒傷,後來又送入百香谷醫治的事原原本本地報給了余春明。余春明正發覺朝陽觀的秘笈丟失,驚怒交加,大罵了那兩個師兄,又令四個親傳大弟子各自帶了散徒去百香谷要人。誰知那百香谷竟設有迷障,無一人得入。再後來,也不知何故,余春明突然又改了主意。
“師父將那些弟子都喊了回去,寫了兩封密信,以火漆封了,重新派了我與另一個師兄兩人來,讓我們在山下等着。”五娘道,“他說你不可能一輩子都被囚禁在那百香谷里,只要你有下山的一日,我們便有機會能尋着你。”
“尋到我……之後呢?”白木染的內心有些忐忑。
“當然是要將密信交給你。”
說話間,五娘便從貼身的衣袋中取出一封信來,封口果真是以火漆封好的,可見其中內容必定隱秘。
“師父說讓你看完就燒毀,然後依計行事。”
白木染半信半疑地接了信。
“就這樣?”
“嗯。”
“沒說要帶我回去?”白木染又問。
“沒有。”五娘像是鬆了口氣,“如今見到你無礙,又完成了師父交代的任務,我也該回去了。我這兩個月可累壞了,整日在這附近轉悠,前幾日本尋到了機會,偏那個白衣女子一直同你一路。昨夜看你一人,還怕是陷阱,跟了你一路到今日才敢現身。”
“……昨晚是你跟着我?”
“對。”
於是,臨走之前,這一個倒霉師弟五娘的腦門,又吃了師姐白木染的一記敲。
等那五娘走了,白木染趕緊將手中那一封密信拆開,一氣讀了。讀完之後,白木染卻呆在原地,愣了大半天。等再回過神來,白木染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趕緊找小二要了火摺子,將那一封密信燒得乾乾淨淨,一點殘渣也沒有留下。
窗外已是天光大亮,可聞人卿卻還是沒有依言前來。
白木染終於有些擔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