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黑夜
就在白木染的視線模糊,尚存一點意識之時,不知何故,她腦海之中突然冒出一個疑問來:為何紅玉聽聞人卿說自己與其並非情人的關係,便要殺自己?
要殺人滅口,必有其因。
可如今再想這些,似乎已經遲了……
在白木染連最後一點意識也快要失去之時,她唯一可以後悔的,大概是自一開始,自己就不該裝什麼病,不該遇上聞人卿。
白木染感覺自己的身體愈來愈沉,周身似有一片厚重的黑霧一點一點地吞噬掉自身,漸漸地,她就要陷入泥沼不能自拔……
“放了她。”
清冷冷一句話,猶如天籟之音。
這一聲似乎自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可卻似乎帶有穿透迷霧的力量,將那包圍住白木染的黑暗撕開了一個小小的口子。
身體沉得要命,彷彿魂魄已出竅了一半,控制不住地往地上墜倒。
但就在下一個瞬間,丟失掉的部分知覺猛地沖入體內,無力感充斥着全身,唯有喉嚨處火辣辣的灼痛提醒着白木染,她還活着。此時的白木染整個人都跌倒在地,連抬手也有些費力,只拚命地喘着粗氣,可又因喘得太急,反倒加劇了喉嚨處的痛楚。
不過,她寧可喘氣喘得喉嚨痛,也不就這樣死去!
至少這痛,說明她還活着。
就算是性情素來明快的白木染,在遭遇了這麼一回在鬼門關面前轉悠了一圈的經歷之後,也很難釋懷,她先是恐懼,此時卻更多的是憤怒。
等有些力氣了,白木染先瞪着差點掐死她的紅玉。
剛才兩人不還聊得挺恣意的?怎麼一言不合就要殺人?
誰知紅玉這個劊子手的臉色,也不比白木染的臉色要好多少,她擺着一副臭臉,連看也不看白木染一眼,只朝聞人卿道:“你這脾氣是從不許人跟的,帶這麼個女子在身邊,也難免會讓人想多。誰知卻不是,算是我妄言了,那麼,我要了結了這個禍害,你卻又讓我放了她,這我可就不明白了。”
白木染想,一定是自己還沒從差點死掉的陰影中恢復過來,否則,紅玉所言她怎麼一個字都聽不懂呢?
不過,轉念再想,這紅玉是跟在那可怕的女魔頭鬼月身邊的女子,想來也不會是什麼善茬,自己竟然天真地與她攀談,果真還是太蠢。
這般一想,白木染的憤怒又轉移到了方才冷眼旁觀,看着紅玉折磨自己的聞人卿身上。
若不是聞人卿,自己不會來這麼個鬼地方……
若不是聞人卿,自己不會莫名其妙差點被掐死……
還有,若聞人卿真不想讓自己死,怎麼不早些開口,卻還要讓自己受這番罪,是要在一旁先看夠了熱鬧,再裝成能在生死關頭救她性命的大恩人?是,她們都厲害,都是絕頂的高手,取走自己這一條賤命,不比碾死一隻微小的螻蟻要難上多少,可她究竟是做錯了什麼?她不過只想做一隻自在快活的螻蟻,怎會落得這麼個下場?
“我的人,不必你們操心。”
最終,聞人卿只淡淡說了這麼一句。
“你的人?”紅玉冷笑一聲,“好,算是我多事。”
“病已看完了,藥方也給你了。”聞人卿又道,“我們也該走了。”
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聞人卿與白木染帶着兩個丫鬟,連夜離開了別莊。
白木染心裏憋着一口氣,不願搭理聞人卿,白芷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但素來喜歡與白木染對着干,自然不會湊上來,最終,還是另一個丫鬟茯苓心善,為她找了一些葯,又替她尋了一塊紗巾系在脖子上遮掩。
待走至山腳,已看不到那座別莊了,連那一大片竹林里迷離又美麗的星燈也遠了。
聞人卿停了步子。
“你們兩個就此回去。”
“小姐——”
既讓白芷與茯苓走,那大概接下來就是要帶着自己回百香谷了,白木染想着,心底那股怨憤之氣更勝,看來是真將自己當做什麼低賤的奴才了,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不高興就看着人弄死自己,高興了又叫人停手,當真厲害。
白木染徹底鑽了牛角尖,黑着一張臉,壞情緒比那黑夜還要濃。
雖是螻蟻,但螻蟻也有螻蟻的自尊。
白木染背轉身去,將目光轉向山上那一片模糊的星光。
那兩個丫鬟里,茯苓是最溫順的,聞人卿說一不二,從不妄言,白芷則是最粘人的,即便知道聞人卿素來冷漠,明知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她的決定,但每一回被趕走,還是忍不住要撒嬌耍賴幾句,然而,最後還是只能委委屈屈地與茯苓一道離去。聽着身後的腳步聲漸漸遠了,周遭都靜了下來,白木染知道,此時,只剩下她與聞人卿兩人了。
白木染打定了主意,若聞人卿不說個清楚明白,自己絕不先低頭。
有清涼的夜風,忽而吹來了一片淡淡幽冷的香氣。
——是聞人卿身上的氣味。
大約兩人離得很近。
其時夜色已深,走了白芷與茯苓兩人之後,白木染是不動的,聞人卿又是輕盈得連腳步聲都沒有的,便一下靜了,靜得可怕,靜得又有點讓人緊張。
直到……
身後之人突然嘆了一口氣。
在這四面皆靜的境況下,連這樣一聲嘆氣也聽得格外清晰。
來了,白木染想,且看聞人卿如何說。
“這回你要與我下山……”聞人卿果然開口了,“是想找機會逃走。”
此話說得肯定,連一絲疑問都不帶。
白木染原本氣鼓鼓的,可誰知聞人卿不按套路來,突然揭穿了她內心的真實想法,令她一下就心虛了起來。但也只是一瞬,白木染便又將那心虛給按捺下去了,轉過頭來便朝聞人卿大聲嚷道:“是又如何?換成是誰,有這樣的機會,都會如此!”
嚷完這一句,白木染卻猛地嚇了一跳。
倒不為別的,只因她嚷嚷完了之後才發覺,自己與聞人卿離得實在是太近了,聞人卿那一張冷淡的臉近在眼前,兩人之間呼吸可聞,實在尷尬。也許是聞人卿剛好走至自己身後,而自己轉過頭來之後,因要造出一番氣勢來,身體太過前傾,脖子一伸,就看來就好像要往聞人卿的臉上貼似的,白木染面頰微燙,趕緊退了一步讓開來。
白木染自小便沒有過什麼閨中密友,也許還要再加上去了一趟那莫名其妙的別莊,見識了那聞人玥與紅玉之間的□□,還三番兩次被她們誤解了自己與聞人卿的關係……
白木染有些煩躁起來,好好的,怎麼就慌張起來了呢?
聞人卿倒還是那副淡定的模樣。
“原本,我是想讓你走的。”
這話來得突然,白木染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尷尬啊慌張啊瞬間都丟沒了,只愣愣看着白木染,重複了一句:“讓我走?”
“……就讓你以為是你奸計得逞,順利逃脫。”聞人卿淡淡一笑,那淡笑竟也帶了幾分冷意,“只是可惜,看來你沒機會了。”
這又是什麼意思?白木染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只怪你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
“你是說……”白木染忽而明了,“聞人世家的……秘術?”
聞人卿不置可否,但她面上神色卻說明了一切。
“那你為何不讓紅玉乾脆殺了我?”
“本來應當如此。”聞人卿竟承認了自己當時的想法,可卻又很快蹙起眉頭道,“但不知為何,臨到頭,卻又有些不舍。”
……不舍?!
白木染還未來得及弄明白聞人卿這話的意思,就見聞人卿如黑夜中的鬼魅一般,一個錯步就躍至自己身側,緊接着,右後邊的脖頸處突有一下刺痛,彷彿被什麼尖銳的東西扎了一下,但也只一下,那刺痛感便消失了,彷彿方才所發生的是錯覺一般。
“你……幹了什麼?”
白木染下意識去摸了一下,卻什麼也沒摸到。
聞人卿揚起手來,藉著月光,可看見她兩指之間夾着一點銀光,再湊近仔細去看,卻見是一根堪比繡花針那麼細的銀針。
“這毒名叫黃蜂尾。”聞人卿道,“一日不解,口舌四肢發麻,三日不解,腫脹僵硬,口不能言,體不能動,五日不解,七竅流血而亡。”
“……”
聞人卿反手收了銀針,又自腰間拿了一袋碎銀扔給白木染。
“我還有些事要辦,你先去鎮上的客棧等我。明日一早再回百香谷。”
白木染終於有些明白過來,原來她費盡心思想要逃跑根本就是不可能之事。聞人卿只需一根毒針便能制住她。她要是敢跑,五日之後就要毒發身亡。
“你就不怕我立即去將你們家的什麼秘術昭告天下?”
白木染怒到了極致,便口不擇言起來。
聞人卿微怔一刻,很快又道:“你告知多少人,我就殺多少人便是。”
“……索性讓你殺了我。”
“不似真話。”聞人卿搖了搖頭,已不再看她,只朝着另一邊走去,走了幾步,又有隱隱一句話朝這邊丟來——
“我看你,是個貪生怕死之人。”
白木染緊緊攥着那一小包碎銀,攥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又攥緊,最終,在原地狠狠呸了一句,還是朝擇了那一條通往山下小鎮方向的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