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生死劫
小吉說的不錯,來人全身着一件黑色斗篷,臉也遮了起來,靜靜坐在酒鋪長椅上,身上佩劍,看起來應是個武功不錯之人。
“你找我?”小九走到來人對面坐了下來。
他仍是低着頭,沉沉說道:“掌柜的酒鋪近日是否有位年輕男子住在這裏?”
原來是來找雲徹的,小九不知他是敵是友,便道:“酒鋪就我們三人,年輕男子便全在這裏了。你要找哪個”
來人抬起頭,兩道犀利如劍的目光直盯着小九:“問的自然不是你們三個,那公子着黑色錦衣,身長八尺,他在哪裏?”
小九不喜歡被人用這種硬邦邦的話質問,便也硬邦邦地回道:“我說了沒有就是沒有,你請回吧,咱們酒鋪也要打烊了。”
迴音剛落,對面那人手中劍已出鞘,還沒等小九回過神,劍已抵在了他的脖頸上。
“你不說,我便找不到了嗎?”
此人勁道大得很,小九被他拿住,絲毫動彈不得,只覺冰冷劍鋒頂住自己的喉嚨,呼吸都被扼住一般。
“玄義,不得無禮!”
雲徹不知何時也來了,黑衣人一見雲徹,立刻放下手中劍,直直跪下,神色甚是恭敬:“公子,屬下來遲了。”
“不遲,我無礙。”雲徹將黑衣人扶了起來,指着小九道,“這是我的救命恩人,玄義,你剛才太無禮了。“
玄義立刻又朝小九跪下,說道:“剛才是我冒犯了,還望掌柜的見諒。”
小九摸摸自己的脖子,這玄義剛才還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現在轉變得還真是快。看來他應是雲徹的人,至少不會對雲徹不利。
“小九,我有些事情想單獨問問玄義。”
小九點點頭,他不想知道也不想介入他們的事。月色正好,也沒什麼睡意,小九把說話的地方留給了他們,自己踱步出去。酒鋪西面是一片湖水,濃濃月色下,湖水幽幽。小九找了個地方坐下,從懷裏摸出一支短笛,吹了起來,樂曲清幽,倒是適合這樣的情境。夜風陣陣,好不愜意。明月、清風、短笛,使這夜晚變得頗有幾分詩意。
一曲吹罷,餘音猶在。小九在湖邊草地上躺下,很久沒有這樣以天為被,以地為鋪了。今日是十五,天上的月兒都是圓的。他離家已有兩年,雖在外磨礪出了樂天知命的性格,但每每見到月圓,卻總還是會想起家中的人。而每當這時,他也總會忍不住問自己:“是要賭氣任性到什麼時候,才會回去。”可睡一覺,第二日便又覺得自己就是小九,過得就該是這樣的日子。於是,日復一日,他把千杯居當做了自己的家,把小吉、老白當做了自己的親人。
“看不出你這樣一個人,還會有心事?”雲徹不知什麼也來到了湖邊,坐在小九邊上,也一起躺了下來。
小九翹起腿,不屑道:“是人都會有心事,難道你沒有嗎?”小九坐起身子瞧了瞧四周,好在只是他一人,那個兇巴巴的玄義並沒有跟來。
“情由心生,化在曲中便真真切切。剛才你那一曲,聽得出來,你是有所思。”
小九被他戳中心事,低頭不語。
“我過來找你,是要與你道別的。”雲徹輕嘆一聲,“此番我死裏逃生,多虧了你,只是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我有要事在身,不能再在此地逗留,必須要走了。”
“好啊。”小九回道。
雲徹聽他語氣爽快,仿似鬆了一口氣般,不由問道:“你真那麼希望我走?”
“你要走自有你的理由,你我萍水相逢,分別後也不必彼此懷念。”
“不必彼此懷念。”雲徹苦笑,“你倒是冷心冷性,只是看你對小吉、老白,又似不該是這樣的人。我說過,待我做完自己的事,我一定會報答救命之恩的。”
“你何時走?”小九問。
“越快越好,只是走之前還需你幫個忙。我需要一匹快馬,明日可能陪我一起去趟馬市?”
馬市裏的人小九是極熟悉的,選馬也不是什麼難事,第二日一早,小九便陪着雲徹一同往馬市去了。小九不喜歡玄義那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面孔,雲徹便讓他不必跟隨。
馬市的人見小九也都熱情地喚他九哥,小九領着雲徹看馬廄里的坐騎。
“若行長途,須得老馬,腳力還要好。”小九指着一匹毛色烏黑的馬兒,“這匹最合適,走山路都不用懼。
雲徹瞧了瞧,這黑馬看起來並不比其他的馬兒健壯,甚至看起來有些精瘦,雲徹有些懷疑:“此去京城,路程雖不算遠,但也需一番跋涉,這馬當真能行?”
小九拍拍馬背,說:“我自小和馬在一處,對馬最是清楚。別看它不起眼,這種老馬不僅識途,而且耐力極好,別說帶你回京城,就是再到雲水鎮走個來回都沒問題!”
他這般說,雲徹也不再多問,扔出錢袋給馬市的人。
“就要這匹!”
“好嘞!”馬市的夥計接了錢立刻幫雲徹將馬牽出來。
“你是開酒坊的,怎的和馬市的人這般熟悉?”雲徹眼中透露出一絲疑惑,低聲向小九問道。“那日你救我之時,知道如何引開那些馬,剛才你說你自小就和馬在一處,一個酒坊掌柜竟會懂的這麼多,令在下好生好奇。小九,你到底……是什麼人?”
小九知他剛才所言太多,心下懊惱不該答應帶雲徹來此處,他回道:“還是那句話,你我萍水相逢,我不過問你的事情,你也不必知道我是什麼人。”
“你定是要分得這麼清嗎?你我共經生死,於你而言,我仍只不過是你萍水相逢的一個陌路人嗎?”雲徹看着小九,難道他們,連朋友都不算嗎?
小九抿了抿嘴,想要開口,卻聽馬市西邊一陣喧鬧,只聽有人喊道:“白羽軍來了!”
白羽軍?
雲徹心道,莫不是西北有戰事,白羽軍要出征?
白羽軍在大楚可謂家喻戶曉,它又稱作孟家軍,主帥孟良棟震懾西北數年,每每西北蠻子滋擾進犯,他必領兵出征,戰無不勝。大楚百姓沒有人不知道孟大將軍的,只要提起他,都是一臉敬佩,不僅如此,尋常百姓若是誰家中有子侄在白羽軍中,朝左鄰右舍說起也是一個驕傲的談資呢!
近來西北之地並不太平,北境蠻子蠢蠢欲動,在江州一帶不斷滋擾生事,甚至連天門關都遭到了幾次挑釁,大楚皇帝接到軍報,生恐這些蠻子對西北造成威脅,便派了白羽軍前往西北。而雲水鎮,正是他們路經之處。
鎮上的百姓都紛紛跑過去,想要一睹白羽軍的風采。小九本不感興趣,但卻被人潮擁着不自覺便也到了官道上。白羽軍所到之處果真是人聲鼎沸,道路兩旁全站滿了人,遠遠望去,孟大將軍五十多歲的年紀,看上去精神矍鑠,一派沙場鐵將的錚錚風采。
“孟大將軍出征,所到之處,真是熱鬧。”雲徹不知何時站在了小九身後,他淡淡說道,語氣卻並不歡快。
“你似乎有憂慮?”小九問道,“你認識孟將軍?”
“不認識。”雲徹搖搖頭,“只是他太得民心,怕也並非什麼好事。”
小九雖身在雲水鎮這樣的小地方,可卻也常常能聽到關於白羽軍的事情,正如雲徹所說,白羽軍的確甚得民心,前年在月牙泉的一場伏擊令北地蠻子丟了大闕,燕北,不光如此,孟大將軍治軍甚嚴,據傳白羽軍軍紀嚴明,從不擾民,因此大楚百姓但凡說起白羽軍,無不肅然起敬。小九隻知道這支軍隊了不起,卻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起這樣的話。只是細細思量,雲徹說的話,卻也不無道理。
小九正想再問,卻覺肩膀一緊,已被雲徹一把攬住。他神色嚴肅,微微俯首低聲道:“有人盯上我們了,咱們快走!”
人群沸騰之處,小九並不覺有異,只是當兩人漸漸離開人潮,轉向安靜的巷子之時,小九開始感受到身後步步緊逼的危機。
“是之前的那些官兵?”小九低聲問。
“只怕不像。”雲徹雙眉緊鎖,並不回頭,“到前面的小巷口,你從右邊路口出去,他們的目標是我,不會為難你。”
“你的那個護衛呢?”小九想起了玄義,“他跟着你嗎?”
“放心,你雖看不見他,但他一定在我身後。”
小九仍有些擔心:“那他一人……能護你周全嗎?”
雲徹突然笑了笑,明知身後乃是生死危機,卻禁不住朝小九打趣道:“這是你第一次問我這麼多問題,怎麼,你是在擔心我嗎?”
小九愣了愣,這一刻,他的確是在擔心雲徹,生怕他救下的這條命又一次丟在別人手中。又或者,這幾日的朝夕相處,雖剛才說得冷情,但心裏卻是已將他當做朋友一般了。
“你會死嗎?”
雲徹輕輕握了握小九的手,低聲道:“我不會讓自己死。前面就是巷口,你跑走後,不管發生什麼,都別回頭。”
小巷寂靜無聲,空氣彷彿都被凝固了一般,四周是肅殺的風聲,凄厲的烏啼。
就在小九被雲徹用力推開,往路口跑去的那一瞬,他聽到身後劃破風聲的刀劍聲。
“不管發生什麼,你都別回頭……”
小九閉起眼睛,不去聽刀劍相交的錚錚聲,那本就是一個與他毫無干係的人,曾經的相救已是恩德,如今他又有什麼理由讓自己置身於那樣的危機中?
雲徹是什麼人,什麼身份,他沒有問過,可心裏知道他並非一般尋常人。而追殺他的那些人,官兵也好,現在身後的這些殺手也好,又是為了什麼目的追殺他,小九也並不知道。
他不該回頭的,雲徹身邊還有那個武功高強的玄義。他應該馬上回到千杯居,從此以後,與這個名叫雲徹的人再無任何瓜葛,他繼續過自己的日子,就當從來不曾見過這個人。
可是,小九終究還是不忍。
這些殺手一共一十七人,個個都是高手,他們的目的是要雲徹的性命,因此招招出手狠辣,縱然玄義武功高強,但以一人之力根本無法敵得過這十七名高手。雲徹本身武功平平,再加上傷重才愈,對陣的又是一群高手,立時便落了下風,一不留神,手臂上已被殺手劃破了一道口子。
玄義漸漸不敵,眼見雲徹今日就要命喪在此,突然之間,小巷內一聲巨響,白煙騰起,殺手們頓時怔住,再一看,不過是幾枚爆竹這樣的小玩意,根本起不到什麼威脅作用。小巷口火光頓起,一聲清亮的哨聲傳來,一匹黑毛駿馬載着一車燒着的草料直往裏沖,小巷本就逼仄,這馬來得突然,又是這般橫衝直撞,倒也擾亂了局面。
“快走!”
雲徹只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從馬車後面竄出來,一把將他扶起,拉着他就要往外面跑。可雲徹卻覺身軟無力,剛站起就又跌倒在地,臉色鐵青。
“你又回來做什麼?”雲徹看着滿臉墨黑的小九,心中卻是感動,眼下這情形,小九棄他而去是情理之中,回來卻是一起送死,一想到這裏,雲徹心中不由歉然。可現在,他手臂傷口滲出黑血,臉色也開始蒼白起來,他連自己都無法保命,至於小九,更是沒法再逃脫了。
也許今夜,劫數難逃。
“你走不了嗎?”小九急道,若此時逃不了,那就只有同他一起死在這裏了。可他並不想死,他還有千杯居,還有老白、小吉,還有遠在千里之外的那些他記掛的人。他若死了,這些人該多傷心啊,因為兩年前的一次任性出走,因為幾日前的一次率性救人,今夜,他的命運就這樣結束了嗎?
冰冷的劍懸在頭頂,雲徹抱住小九,將他整個身體緊緊護住,他只希望,這些殺手將他的性命結果之後,能放過這個與他並無任何關聯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