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施迷迭術
天婈將一塊軟枕塞到幻兒腦袋下墊着,又將她歪扭的身體擺了個優雅的姿勢,隨口問道:“去哪?”
夙野說:“跟我回魔族。”
天婈納悶地看着他:“去魔族作甚?”
夙野道:“你如今靈力盡失,萬一遇上歹人,全無自保能力。你我修的是截然不同的道法,我亦不能渡給你我的修為助你復原。我不放心你一人在此,還是將你帶在身邊好。”
天婈見他一副認真而篤定的模樣,心裏雖感激,卻也一驚,生怕他像劈幻兒那樣劈暈她,然後直接將她綁走。
她是萬萬不能被他帶走的,她還要在這等蘇夜黎呢,遂急忙道:“我如今是青龍山莊的少二夫人,還是雪龍山莊的嫡女,若是憑空消失了,勢必會引起一場風波。”
夙野不以為然道:“那又如何?”
如何?如何?天婈絞盡腦汁還沒想好如何跟他闡述這個如何的後果,夙野又拋出一句石破天驚的話:“為了你,縱攪亂三界,縱與天下為敵,又如何。”
天婈猶被雷劈了一道,震住了,夙野這個人情做的忒大了,縱使他只是嘴上一說,她也被感動得熱淚盈眶。
想必他在殺了她后,才念起她的好,過了一段甚是懊悔的日子。待發現她原沒死透,便生了彌補之心,恨不得掏心掏肺對她才好。
不過,天婈還是委婉地拒絕了他:“我既借了人家的身子,已欠了這筆債,總不好再給人家增添麻煩。下次,下次有機會我定去拜訪。”
夙野望着她,眸子暗淡下來,似有些鬱郁。
天婈很能理解他這種心情,是想補償卻不被接納的失落感。
小拾一百歲的時候,她帶他去東海戲水。因她貪看那海底珊瑚,一時沒看好他,導致他失足溺水,被那面目可憎的海怪嚇到,大病了一場。天婈瞧着那麼個活潑可愛的小孩病得懨懨的,吃不下喝不下,小臉瘦得蠟黃蠟黃,心裏十分不是滋味,又愧疚又心疼,總想逗他開心,恨不得將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拿給他。
一日,小拾又不肯吃飯,天婈焦急萬分,連夜去太上老君那裏討要了幾顆雪蓮子,再到百花仙子那裏摘了些新鮮百合,又跑到觀音大士的紫竹林挖了些筍,最後到畫壁山打了兩隻成年野鴿子,親自守了六個時辰的爐火,燉了一鍋湯餵給他喝。
小拾只看了一眼便說頭暈,推開了她手裏的碗,天婈滿腔熱情瞬間被澆濕,從裏到外嗖涼嗖涼的。因心有不甘,還是打起精神,細言軟語地勸他多少喝一點,小拾大概被她念叨煩了,勉強起身抿了一小口,她心裏才舒服了那麼一點點。
後來,天婈端着那碗涼湯,實不忍看着心血浪費,只好自己喝掉了,剛巧喝的時候被前來探望小拾的太上老君看到了。自此,整個天庭都知曉了三公主是個很注重生活品質的神仙,喝個湯都要那麼講究。
她甚是冤枉。
直到天婈將剩下的的雪梨糕包起來讓夙野帶在路上吃,他才開心起來。
天婈鬆了一口氣,果真還是個孩子。
臨別前,夙野依依不捨地看了她甚久,那雙眸子由黑色變成碧色,又由碧色變成紫色,最後恢復成了黑色。
天婈訥訥地猜測:“你是想讓我記住你所有顏色的樣子,方便下次相認?”
夙野涼涼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在你身上施了迷迭術,混淆魂魄氣息。這樣就再沒人能看出你的真實身份了,玉璃月總歸要比天婈安全一些。”
縱然他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對她施了幻術,縱然她不明白為啥玉璃月比天婈安全,縱然她並不是太想要這個幻術,她還是堆起笑容來感激他:“多謝多謝,順便告訴我一下如何破解吧。”
夙野並未理她,只說:“你好好養着,我會再來看你。”
天婈很想告訴他,你不要來找我了,省得白跑一趟,因他再來的時候,她應當已經被蘇夜黎接走了。可一來看他那殷殷切切的神色,實不忍說出口,二來想着興許他只是客套一下,未必真的會來看她,用不着當真,她乾巴巴地說句不用來了,倒顯尷尬。
於是,她亦熱切道:“歡迎再來。”
夙野走後,天婈站在長滿酢漿草的路上望着他那高大而挺拔背影漸漸遠去,略為感傷。時光,真是個好東西,又真不是個好東西!
唔,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瞬間,她被這個複雜的問題困擾住了,遂找了張石凳坐着慢慢思考,可直到太陽落山都沒思考出答案。便琢磨着回到天庭後去向東華請教一番,若他也說不好,可請他在下次的論道大會上,將這個問題拿出來好好辯辯。
直到毛團兒出來尋到她,並咬着她的褲腿拚命往朧月閣拽,天婈才猛然記起幻兒還在地上躺着,趕緊往回趕。
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幻兒已經醒了過來,垂手立在天婈往日常坐的那張圓椅後面,神色甚是恭謹。
圓椅上坐了個冠玉束髮的男子,正在喝茶。
紀長安今日穿了件竹黃色的長衫,喝茶的姿勢甚優雅。
幻兒首先看到天婈,斜眼向她使眼色,又要搖頭又是眨眼,那動作做得異常傳神,可惜天婈並不能明白她是什麼意思。她比較納悶的是,向來不踏入朧月閣半步的紀長安,今日抽了哪門子的風,竟跑來她這喝茶,且喝的是她用來養生的枸杞茶。
紀長安見到她,右手放下茶杯,左手搭在膝上,眼睛深深地將她看着,似要看進她靈魂里一般。
天婈任他看着,一屁股在另一張圓椅上坐下,自顧自倒了杯涼茶,一口飲盡。
就憑紀長安這等修為,縱使夙野沒有給她下迷迭術,他也不能穿過這副身體看到她的靈魂。整個青龍山莊,約莫只有紀莊主以及八大長老才有這能力,而她作為兒媳婦,竟從未見過這位紀莊主。上次老太太大壽,紀莊主恰好有要事在外地,並未出席。
其實若是紀長安與玉璃月是對恩愛夫妻,那他或許還能發現異常,可惜他對玉璃月向來厭惡,那目光縱使落到她身上也是蜻蜓點水般略過,就是他有追魂識魄的能力,估計也不能分清藏在玉璃月身體裏的那個魂魄是不是她本人。她都親口告訴他,她不是他的二夫人,可他壓根不信。
夫妻做到這份上,挺沒意思的。
想到這一層,她不由自主地替玉璃月嘆了一口氣。
紀長安問:“嘆什麼氣?”
天婈沒理他,問:“少莊主到朧月閣來,有何貴幹?”
紀長安皺了皺眉頭,反問:“你不希望我來?”
自然是不希望的,這麼個小輩多次對她無禮,縱使知道不是針對她本尊,但因幾萬年來還沒幾個人敢對她這樣冷言冷語,實在心有不爽。不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天婈垂眼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漫不經心道:“整個青龍山莊都是你們家的,我希望與否有用嗎?”
紀長安又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朝幻兒揮手道:“你先退下。”
幻兒唯唯諾諾地走了。走之前,又衝天婈擠了擠眼睛。天婈還在揣測那到底是何意,紀長安忽道:“如今你對我既已死心,那不如,我們和離吧。”
依天婈的性子,恨不得馬上拍手贊同,只是玉璃月費盡心機才得來這個位置,這個主,她是萬萬不能替她做的。
她這略一沉吟,紀長安嘴角已泄了一絲冷笑:“果然是欲擒故縱。”
“嗯?”天婈莫名,欲擒故縱?
“不過,你這招使得很好,我已經開始注意你了。”紀長安又道,“接下來,你還想做什麼?”
天婈忽然明白過來紀長安所說的意思,看怪物似得望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想多了。“
紀長安愣了愣,他以為她聽到他開始注意他,必會激動,進而露出隱藏的本性。可那雙眸子竟仍是那般淡定,甚至還很從容地鄙夷了他一回。
他越發不明白眼前這個女子了。
天色漸黑,屋內的一切緩緩隱入昏暗裏,紀長安的面目越來越模糊,高几上瓷瓶里插的一支桃花卻越發嬌艷欲滴。
天婈起身點起燭火,頓時一室明亮。
忽記起下午答應過毛團兒的事,她便走到外面去吩咐幻兒,別忘了給毛團兒做魚吃,回來后見紀長安還粘着椅子上不動,多嘴問了句:“要留在這吃晚飯嗎?”
其實她只是客套地問一句,意在告訴他她們要開飯您可以離開了。
誰想紀長安點頭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