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逆旅
一個頭髮半白的老人半夜被容青急火火地挖了出來,以為什麼大不了的事,戰戰兢兢地過來一看,只見到一隻虛脫了的小狐狸,不由得傻了眼。
昆梧山腳地方偏僻,農家養個狗看門,養個貓逮鼠的比較多,很少有閒情逸緻養寵物的。最多不過村中小兒掏個鳥逮個松鼠玩兩天,一般比較皮實,真養壞了也不會專門找獸醫看。
因此,老頭兒雖然做了一輩子獸醫,看過貓狗豬樣雞鴨無數,卻真的很少接觸這麼小的狐狸。還不是普通的赤狐,小小一隻白狐狸,看起來就金貴着呢。
老頭兒苦了臉,面露難色。偏偏方才拍門的男子一路帶着自己疾行,只虛虛扶着自己一隻胳膊,彷彿毫不使力,自己只覺飄飄然如騰雲駕霧,不知不覺就穿過了大半個村子。明顯不是尋常人,再看看坐在上首面色黑沉的男人,覺得不能醫好恐怕不能得了好。尋思半晌,開了點比較平和的治小貓小狗拉稀的葯,和水給灌下去了。
顧長清氣息奄奄地趴在布墊子上,深恨自己的確大意了。他總覺得自己骨子裏是個人,而且只要勤於修鍊總有一天會重新修成人身,便以為飲食與人一般也無大礙,沒想到小狐狸的脾胃承受能力卻是沒有那麼強大的。
眼看容青半夜幫自己找醫生,蕭珩則雖然黑着臉但一直守着自己,心裏頗為過意不去。他穿越前從來都是個極其克制的人,最怕的就是給人找麻煩,沒想到成為小狐狸之後心理上倒是幼稚了。
醫生的葯倒是比較管用,也可能是肚子裏空了(汗),折騰到半夜終於緩了下來。容青送大夫回去了,知秋也告退了,只剩蕭珩和顧長清大眼瞪小眼。
蕭珩看着去掉半條小命的小白狐,心裏頗不是滋味。他沒想到當初沒能好好待小奶狗,連它被人殺死都毫無反抗之力,現在有能力好好養只小白狐了,卻又縱容過頭了差點把它養死。
反思了一下“慈父多敗兒”的金句,想了想昆梧山頂的野味,下了個決心,點點顧長清的額頭,道:“球球,以後不能這麼放縱你了,主人決定了,只給你吃生兔肉和野果。”
剛還在自我反省的顧長清頓時要哭了,你別矯枉過正啊喂,一朝回到解放前是不對的啊喂,至少給點烤肉級別的吧。眼看蕭珩一副我意已決的心如鐵石樣,顧長清也不管恥不恥的了,湊過去蹭了蹭他的手指。
蕭珩頓了頓,還是狠了狠心:“撒嬌也沒用,這是為了你好。”
顧長清覺得這人不可理喻,默默地扭了個身,拿屁股對着他。
蕭珩生平第一次為只小狐狸折騰了半宿,這時也有點困了,眼見球球情況穩定下來,決定繼續睡覺。看看趴在坐墊上的小傢伙,猶豫了一下,取點衣服在床尾給他搭了個窩,把顧長清捧裏頭了,警告道:“你要再弄髒就死定了。”
顧長清有氣無力地白了他一眼。
蕭珩狐疑地看了看他,怎麼總覺得小狐狸的表情很人性化呢?它會不會覺得自己嫌棄它了?
想了想,又翻身坐了起來,把顧長清連同他身下的衣服一起整個捧到了床頭,放在枕邊,又不放心地繼續警告道:“這次如果你弄髒的話就真的死定了。”
顧長清:……他已經連一個眼神都欠奉了,每次男人讓他有點感動的時候都會做一堆破壞氣氛的事。
蕭珩瞟了顧長清兩眼,閉眼睡了。
顧長清覺得身上空乏,四肢無力,便專心修鍊起來,一輪下來身上又暢快了許多。他看看自己的小爪子,恨不得能馬上將它們變成手腳,可以痛痛快快地打一遍拳舞一次劍。
之前不管工作多忙,顧長清都固定每天早晚練一練功夫,走幾趟拳,耍幾遍劍。到了雪山頂上后,雖然狐狸的身體不方便,卻也每天跟長尾到處傻跑傻玩地舒活筋骨。只有被蕭珩帶下來后,憂心安全,總怕觸怒男人,大部分時候都乖乖的不敢多動,忍到現在覺得渾身骨頭都要僵了,特別想蹦躂兩下。
悄悄露了露爪子,扭頭看看床頭熟睡的男人,又默默地縮回去了。蕭珩非常敏銳,自己一有動作他肯定會醒來。
回首這一段時間的經歷,顧長清暗暗感嘆世事無常。莫名變成了一隻小狐狸,經歷了一場混戰,陰差陽錯得到了仙果,卻也沒能順利化形,差點經脈全毀不說,還被人弄下山準備抽筋扒皮。
但現在照蕭珩的舉動看,似乎沒有弄死自己的意思了?或者說,打算可能的話盡量不弄死自己了?雖然一波三折,但好歹最終都往好的方向發展了。
打了個哈欠,顧長清也睡著了。蕭珩迷糊中伸出一隻手,蓋在了他小小的身體上。顧長清嫌重地掙扎了一下,蕭珩安撫地拍了拍他腦袋,他並沒有醒來,所有動作不過出自本能。顧長清看了他兩眼,最終把身體團了團,安安靜靜地睡著了。
醒來時天已大亮。
蕭珩正在房內打坐,聽到床頭的動靜一睜眼,就看到小狐狸從衣服堆里拱了出來,一隻袖子還掛在它的腦袋上,黑溜溜的眼睛正特別機靈地盯着自己看。看來倒真的是全然恢復了。
顧長清被蕭珩抱着出去的時候,發現知秋和容青已經在外頭等着了,桌上放了豐盛的早餐。看到桌上的煎蛋,顧長清眼神亮了亮,接着就被蕭珩拍了拍腦袋:“還沒得到教訓呢?”
知秋和容青的眼神頓時聚集到了小白狐身上。看着顧長清兩眼放光暗自吞口水的模樣,容青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連冷美人知秋都忍不住笑了一下,一瞬間如冰雪初融,鮮花初綻,長清覺得眼前都恍惚了一下。暗道,美人啊,有人迷戀冰雪美人不是沒有道理的,平時冷冷淡淡的,稍稍露個笑容簡直可以讓人神魂顛倒。
不過轉眼看到容青樂不可支的模樣,他還是老臉一紅,把頭埋到了蕭珩的臂彎里。昨晚的事簡直可以當做一生的黑歷史了。
蕭珩看着羞憤欲死的小狐狸,露出了一點微笑,不過吃早飯時還是嚴格控制了顧長清的食物,寡淡到讓人慾哭無淚。不過昨晚一番折騰,長清早就餓得不行了,只好胡亂吃了一點,感覺味同嚼蠟。
飯後,知秋和容青一齊收拾了行李,容青又出去牽了三匹馬來,一行人也就這麼啟程了。白天趕路,夜晚有時借宿,有時錯過了宿頭便在野外將就一宿。
他們之前所處的地方相當偏僻,一路村落很少,放眼望去都是林海蒼莽,綠濤連天。一開始顧長清還非常有興趣地東張西望,漸漸地便覺得無聊起來,每天除了吃東西便是默默修鍊。
三四日後,人煙逐漸稠密,官道上陸陸續續出現了行人,沿路的客舍驛站也多了起來。顧長清又來了精神,上上下下地打量起路上行人來,卻發現這裏人的穿着打扮不像他所知的任何一個年代,好在語言文字倒似乎相同,不至於完全陌生。
這日傍晚,幾人到了一個相當繁華的市鎮,人來車往川流不息,熱鬧非凡。顧長清睜大眼睛瞧着街上的各種玩意兒,覺得什麼都新鮮。
容青卻把關注的重點放在了行人上,微微皺了皺眉,壓低了聲音問知秋:“知秋姐,這偏僻的小鎮怎麼會有這麼多江湖人走動?北邊武林也要有什麼大動作了嗎?”
知秋素來負責信息收集和教內聯絡,消息最為靈通,此時卻也露出幾分不解來,低聲回道:“前幾日我放出的信鴿尚未收到迴音,不過這裏有教中的一處聯絡點,今日不如就息在城中,也方便探聽一些信息。”
兩人商量畢,一齊看向蕭珩。蕭珩漫不經意地掃了一眼,點點頭。
顧長清隨着他的眼光看去,發現蕭珩目光所及之處的行人大多下盤沉穩,有些光明正大地帶着兵刃,有些則衣下鼓起一塊,顯然也帶了什麼在身上,應該就是容青口中的“江湖人士”了。顧長清活了兩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的習武之人走動,再加上對風土人情也感興趣,直看得目不轉睛。
蕭珩卻將他往懷裏一扣,加快了速度,馬蹄聲急,很快就繞過了熱鬧的街市,跟着知秋來到一家毫不起眼的客棧前,半舊的牌匾上寫着“逆旅”二字。三人一狐下馬,有夥計上來招呼,既不失禮也不過分熱絡。顧長清知道這八成就是知秋口中的聯絡處了,卻左右看不出一點端倪來。
進店後知秋腕子一翻,將手心中一物出示給了掌柜。那高高瘦瘦的中年人瞟了一眼,神色不變,客客氣氣地登記了之後便讓夥計將人引到了後頭的小院。顧長清觀察得很仔細,看到掌柜食指和中指微曲,向後做了幾個手勢,夥計神色一凜,微微點頭,領着幾人便向後走去。身子微側,以示不敢領先之意。顧長清看他腳下輕盈,竟也是個練家子的。
逆旅除了臨街的三層,後頭還有幾個小院,可供拖家帶口之人暫住,也可長期出租。但夥計一直穿過了幾個普通的院子,一徑向著深處走去。待得穿過一片綠蔭,忽而眼前開闊起來,一個單獨的院子坐落在這邊,既不顯得多麼突兀,又與前頭的院子分隔了開來。
那領路的夥計恭恭敬敬地領了幾人進去,向大家行禮道:“幾位請在院內稍事休息,一會兒便有人來招呼各位。”說畢便退了下去,他的級別太低,只知道來者是教內的貴客,卻是不知蕭珩一行具體是何身份。
顧長清隨着蕭珩進到房內,才發現外頭看着不顯山不露水的小院內部佈置得極為妥帖,所用物品無一不精,顯然是招待貴客用的。
夥計前腳剛離開,院門處便傳來輕輕的叩門聲,接着一個矮矮胖胖的男子與方才見過的掌柜一起走了進來,向知秋深深行了一禮,齊道:“不知知秋姑娘今日到來,有失遠迎,實在失禮。”
顧長清瞧他們的神色,似乎對蕭珩、容青的身份也是一無所知的,心想,這麼神神秘秘,也不知蕭珩到底是做什麼的。不過瞧着兩人的形貌溫和,倒不似兇惡之輩。
知秋也沒有介紹的意思,只微微頷首道:“馬舵主、方副舵主辛苦了,先請屋裏坐吧。”
那矮胖的馬舵主和高瘦的方副舵主一齊謝過,又拍了拍手,幾個夥計端上一些瓜果點心放到房內,雖不算特別精緻,但此地到底不是極繁華地帶,已屬難得了。
幾人坐定,夥計退下,馬舵主與方副舵主對視一眼,馬舵主開口:“不知知秋姑娘在這時到來,有何示下?”
顧長清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聽這馬舵主的口氣,似乎現在是什麼特別重要的時刻?
知秋眉間微蹙,但話中卻還是不動聲色:“近日這邊都有哪些動靜?”
馬舵主道:“自從千星寨廣發英雄帖,邀武林同道共同討伐我教以來,近來各方有頭有臉的勢力都蠢蠢欲動,前日得到消息,慕容家也有應邀之意。”
此話一出,坐在一旁的容青不由地低低驚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