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球球
小狐狸瀕死的一瞬,四肢軟軟地耷拉下來,無意識地抽搐了兩下。不知為什麼,蕭珩心裏突然一緊,莫名地就鬆了手。
不知是不是太小了,或者山頂環境太過與世隔絕,小白狐一直都不太防備自己,雖然眼中偶爾閃過幾分警惕或恐懼,卻大約也只不過處於弱小生物對強大氣息本能的畏懼(←巨大的誤解)。
從山頂的相處開始,蕭珩想,自己對它大約是有幾分喜愛之情的。只是這幾分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喜愛,和解藥的分量比起來,實在太微不足道了。孰輕孰重,幾乎想都不用想。
所以小狐狸在狼群中走失后,他是有點後悔的,後悔自己一時心軟讓它多活了這麼久,否則便不會生這麼一出意外。又有幾分輕鬆感,覺得或許自己就不必糾結於那一份若有若無的猶豫了。結果它又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還是出人意料地……活潑。那就怪不得他了。
卻最終還是沒能下得了手。那無意識湧出來的淚水,讓蕭珩想到了以前自己養過的一隻小奶狗。
他從小被人帶到萬魔窟,接受最殘酷的訓練,見到的都是弱肉強食、適者生存。長時間掙扎在生與死之間,他早已學會了用一副凶神惡煞的外表掩飾內在的脆弱,以獲得活下去的機會。
然而一次偶然的巡山中,他遇到一隻誤闖的小狗。丑兮兮的,又瘦又小,渾身的毛毛髒得結成一團一團。看到人時本能地瑟縮了一下,眼神卻清澈而無辜。本來這麼一個小小的意外就該隨手抹去,它如此脆弱,隨隨便便一下就可以讓它再也沒有了生命的痕迹。
然而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大約是年少的一點稚氣未散?蕭珩鬼使神差地多看了它兩眼,然後從它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樣子,表情麻木而充滿戾氣,彷彿嗜血的野獸,又像地獄爬出來的惡鬼,就是不像人。
很難形容那一瞬間的心中一驚,彷彿數九寒冬一盆冷水從頭上潑下,一直冷到了心底。蕭珩感覺心臟的地方鮮明地跳動了一下。硬要形容的話,那一刻的想法大約是,原來不知不覺中我成了這個樣子啊。以及,真難看。
於是他做了一件很不理智的事情,把小狗藏了起來,每天弄點東西偷偷地喂一喂。那時他還沒有出萬魔窟的權限,心底也有一點微妙的捨不得,便一直沒將它放生。好在小狗非常乖巧,不吵不鬧,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被人發現。
他暗暗竊喜,也放下了一直以來高高吊起的心。然而,就在一天例行投喂時,他懷着幾分期待走向小狗的藏身地旁,就發現那兒站着一直以來訓練他們的人。對那時的他來說,一個完全無法反抗的存在。
那人耷拉着一張黃麵皮,眼神如刀一般上下片了他一通,最後慢吞吞地扔過來一把匕首,讓他自行處理。想到那人折磨人的手段,蕭珩渾身發抖,死死的咬着牙,卻怎麼也伸不出手。
那人撩了撩眼皮,突然露出了一個陰沉沉的笑來,說:“你會後悔的。”
然後,當著他的面,那人殺死了那隻小狗。不是一刀下去乾淨利落地讓它斷了氣,而是一點一點地磨,一段一段地切下四肢,割掉尾巴,剖開肚子,扒出內臟……最後才割下它的腦袋。
一地血污。不是一下子灑滿一地的那種,而是小狗在掙扎的過程中一點一點塗抹開來,沒一點痕迹中都充滿了極度的恐懼與痛苦。
它剛看到蕭珩出現時非常開心,把尾巴搖成了一朵小花,他卻完全無能為力。看着它從一開始的驚喜變成了驚嚇,再一點點變成恐懼、絕望,眼裏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求救的恐懼的痛苦的絕望的叫聲漸漸低下去,最後毫無生氣地躺在了他面前。
它一直都不是一隻聰明的小狗,獃獃的,直到最後看向蕭珩的眼睛中還帶滿了不解,似乎疑惑主人為什麼沒有上來救它脫離苦海。
蕭珩受到了極其嚴厲的懲罰,但熬過去之後卻印象不深了,大約是之後類似的經歷太多,便也淡忘了,卻終於記住了他目前人生中唯一的一隻小寵物。
醜醜獃獃的小奶狗曾經是他殘酷訓練中唯一一點溫暖,卻也成了他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的噩夢。但在後來所有泯滅人性的訓練中,也是這一點最初的強烈情緒,最終讓他保持了清醒。他不動聲色地積蓄力量,直到血洗了整個萬魔窟。
那樣彙集世間萬惡的地方,本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血絲一點點爬上蕭珩的眼睛,又被他不動聲色地壓了下去。有些複雜地看了小狐狸兩眼,那麼一丁點大,可憐兮兮的,對人還沒有防備,跟當初的小奶狗真有點像呢。雖然相處的過程中知道它很機靈,比小狗不知道聰明了多少倍,卻還是有種揮之不去的熟悉感。
最初上山時,自己或許就因為這一兩分相似,才一反平時強烈警覺性,嘗了它帶來的野果吧。而它雖然聽不懂人說話,但給一個上山的陌生人準備吃的,是不是也有幾分靈慧?或者跟自己格外有緣?
就這麼在它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真是一個美麗的誤會┑( ̄Д ̄)┍),帶着它下山赴死,似乎真的,有那麼一點殘忍啊。
看着臂彎間似乎嚇破了膽格外柔順的小白狐,蕭珩漫不經心地想,也罷,就再收一隻小寵物吧,就當彌補一下當初的遺憾了。在小狐狸身上摸了兩把,把它團了團抱在懷中,他自顧自做了一個決定:“算了,回去盡量少放一點你的血,留你一條命吧。小東西,你撞大運了知不知道?”
顧長清豎了豎耳朵,警惕起來:這不會是新的試探方式吧?難道之前自己演技不夠到位,露餡了?
骨碌骨碌轉了兩圈眼睛,正想着要不要找個穩妥點的辦法試一試他,就聽那人繼續道:“以後我就是你的主人了,要乖一點,知道嗎?哦對了,主人的名字叫蕭珩。”
拚命扮可憐中的顧長清:……示弱好像真的奏效了,這傢伙的審美真清奇。
蕭珩新收了一隻小寵物,心情頗好,這種感覺在整個萬魔窟在他面前瑟瑟發抖時也沒有過。
眼睛的餘光掃到小白狐奮力咬死的那隻肥鳥,覺得它也算是自己和小狐狸重逢的一大功臣,為了達成這一偉大目的甚至犧牲了生命,於是扒了個雪窟窿,無視小狐狸死命的掙扎和憤怒的瞪視,把鳥兄埋了。
顧長清眼睜睜看着這個叫蕭珩的男人從兇殘向變成了抽風向,把自己辛辛苦苦獲得的獵物埋了不說,還堆起一個高高的雪墳,要不是手邊材料不足估計還打算立個碑什麼的,實在是無語向蒼天,最後只好翻了個白眼表達自己的鄙夷之情。
要不是這傢伙莫名一臉喜氣洋洋,光看他埋的認真勁兒,還以為是給戀人下葬呢。(其實是給兩人的紅娘下葬o(╯□╰)o)
不過可能是看到他的一臉不滿,蕭珩好歹記得往他嘴裏塞了一把肉乾。顧長清幾天幾夜沒吃東西,差點沒餓瘋了,趕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也不計較這個腦洞清奇的傢伙的奇怪舉動了。
就不知道他說的不會傷自己性命的話可靠度怎麼樣,希望他別出爾反爾才好。不過暫時總算不用時刻擔憂小命了,吃飽喝足,顧長清打了個哈欠,昏昏欲睡。兜兜轉轉又是幾天沒有好好休息,小狐狸的身體扛不住了。
蕭珩也不明白自己的一股興奮勁從哪兒來,說是失而復得的喜悅也不是,說像收了個小弟的快感也不是,也就懶得深究。低眼看小狐狸竟然十分心大地陷入了睡眠,頓時有點不滿,手欠地撩了兩下它柔軟的頭毛,發現它只是懶洋洋地伸爪子拍了自己的手背一下,像是在說:別鬧。
莫名被戳到萌點的蕭珩現在怎麼看小狐狸怎麼覺得稀罕。又捏了捏它耳朵,卻發現它反應越來越慢,顯然懶得甩自己,一顆龜毛的心又暗暗不爽了。老子好不容易心軟一回,你還這麼無知地睡着是要鬧哪樣?懷着自己不爽也不能讓小寵物爽的心思,他毫無人性地戳了戳新鮮出爐的小寵物的肚子。
沒動靜,再戳,還是沒動靜。蕭珩想了想,從地上抓了一把雪,糊在了小狐狸的口鼻上。
“噗噗噗。”被硬生生冰醒+悶醒的顧長清簡直要抓狂了,沒命地咳了幾聲,終於把雪全部弄掉,心裏狠狠詛咒討厭的男人。當初真是瞎了眼才阻止了祖婆婆,早知今日挖坑給自己跳,當初管他去死啊。
之前傷到的嗓子還火辣辣地疼着,新仇加舊恨,恨不得一巴掌糊死這傢伙。想想懸殊的戰鬥力,深吸了一口氣,悄悄用爪子比了個凸字。
男人絲毫不管他的一臉控訴,沉吟道:“是不是該給你起個名字呢?”
顧長清看着他打量的目光,突然又升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蕭珩捏了捏他的小爪子,有點嫌棄地撇了撇嘴:“這麼胖,就叫球球吧。聽到了嗎?球球,球球。”
顧長清:……
腦子空白了一下,滿天都是“球球球球球球……”亂飛,彷彿一群烏鴉呱呱叫着從頭頂飛過。
尼妹,剛換了個胖胖,又來一個球球,到底是要鬧哪樣?
男人似乎為了加深他的印象,一邊摸摸他的小腦袋,一邊還在陰魂不散地叫着:“球球。”
想想估計覺得不夠保險,拿出一根肉乾,遞到他嘴邊:“球球,來吃。”
再取出一根,在他面前一邊悠悠地晃着,一邊鍥而不捨地加深印象:“球球。”
顧長清覺得自己再一次感受到了來自整個世界的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