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賣萌求存
遠處傳來凄厲的狼嚎聲,又漸漸低了下去,零零散散四散開來。顧長清屏息躲在一個雪窟窿內,聽到了狼群惶惶敗退的聲音。雖然看不見,但幾乎可以想像它們來時志得意滿,去時倉皇失措的樣子。
雪地上逐漸安靜下來,光線漸暗,大概是到夜間了。大約是狼群散去的緣故,有小動物窸窸窣窣地出來行動。顧長清還聽到了幾次輕微至極的腳步聲,知道是男人在山上搜尋,每一次聽到都提心弔膽。
好在他本就是已有心算無心,男人再怎麼有通天之能,也想不到一隻小狐狸會內力,可以相當完美地收斂氣息,還保留了人的智慧,更擁有絕佳的耐心。顧長清覺得,自己應該可以順利逃離男人的掌控了。
他本沒有期望逃出多遠,在男人的視線所及範圍內拚命奔跑是一件愚蠢的事情。他跑出一段距離后拐了個彎,暫時脫離了男人的視線,然後就在男人趕過來前拚命刨出一個深深的雪窟窿。
狼群的攻擊為他爭取了足夠的時間。附近積雪雖厚,卻因為動物的活動而變得不那麼平整。地面估計還有一些亂石,雪地高低隆起,凹凸不平。因此,他靠着一處隆起刨了一個雪洞,往裏一鑽,再把洞口用雪堵上,猛一看去實在不容易看出端倪。
而且男人的第一反應一定是四處尋找,再之後有狼群雜沓而過,地面更看不出兩樣了。這也是之後男人在附近徘徊了幾次都一無所獲的原因。
溫度越來越低,顧長清怕雪面上出現異樣,不敢太多的調動內力,只以一點點內勁護住心脈。寒氣逼人,身上緩緩結起一層冰霜,顧長清索兩眼一閉,在洞內緩緩運化起赤珠仙果的靈氣來。
洞內光線由暗變亮,又由亮變暗,幾個來回,一轉眼間便三天過去了。顧長清腹中雷鳴,餓得渾身發抖,但好在吸收了不少赤珠仙果的靈氣,精神倒是不錯,好歹沒有因為飢餓而頭暈眼花。
但應該是成功脫離魔爪了。想到從此之後天空海闊,顧長清就覺得格外興奮。
豎著耳朵聽了聽外頭的動靜,沒什麼可疑之處,終於小心翼翼地破開雪洞,跑了出來。抖一抖身上的冰渣,伸了個懶腰,大千世界,我來了!
第一步,先想個辦法找點吃的,肚子已經咕咕叫很久了。不知道撲只鳥兒什麼的可不可行,顧長清四下張望,尋找可能找到食物的途徑。還得小心些,別脫離魔爪又進了狼窩,萬一招惹了白狼群,自己現在絕對抵擋不了,想要逃跑估計也耐力不夠。
這是顧長清第一次獨自狩獵,以前不過弄條魚挖點河蚌而已。他看中了一隻肥肥的灰白羽翼的鳥,體型碩大,但似乎並不兇猛,有點像大了幾號的雞。便藉著雪地的掩護悄悄地靠近了它。
鳥兒看起來警惕性並不太強,專註地在地上挑挑揀揀。前兩天一場大戰,地上血痕猶在,死去的白狼卻早已被分食乾淨,但還有一些小動物鍥而不捨地希望能找出一點碎末來。
靠近了,更近了。
肥鳥似乎聽到了什麼動靜,警惕地抬頭四顧,卻絲毫沒有發現,便安心地繼續低下了頭。在它低頭的一瞬間,顧長清如閃電般竄出,一口咬住了它的脖子。
胖胖的鳥兒一口氣還沒松完就被咬中了要害,驚駭無比,頓時死命掙紮起來。顧長清四肢並用,拚命地壓制住它的撲騰,奈何身體太小使不上多大勁,還是被帶着在雪地里滾了幾滾。
正好遇上一個下坡,頓時骨碌骨碌一狐一鳥翻滾出去老遠。顧長清死死地咬住鳥脖子,感到身下的掙扎越來越弱,鬆了口氣,看來一頓飯有着落了。心中默念,對不住了鳥兄,今天不吃你,明天我就得餓死在這裏被別人吃了。
等到翻滾的勢頭停下來,嘴裏的鳥兒已經完全停止了掙扎,第一次狩獵,成功。顧長清成功撲倒比自己身體還大的一隻獵物,心下略得意。
腦袋似乎撞到了什麼東西,他不在意地抬頭看去,頓時就,風,中,凌,亂,了。
一個男人正站在那兒好整以暇地挑眉看着他,眼中一點詫異一閃而過。一張,非常,熟悉的臉。
男人其實長得很好看。眼眶微陷,鼻樑很高,輪廓分明,是張極有男人味的臉。但此時看在顧長清眼中不啻凶神惡煞,嘴裏的獵物“吧嗒”掉在地上,內心簡直欲哭無淚。
槽點太多,無從吐起。
您老為什麼過了三天還有這麼好的耐心待在山上啊?找我嗎?難道您不該認為我早被狼群撕了嗎?就算沒被撕了不會覺得我跑遠了嗎?為什麼還在附近找啊……更巧的是還找到了……
三天都餓過來了,我為什麼這一頓就等不及了呢?就算要狩獵,就不能找別的獵物嗎?為什麼偏偏看中了這一隻像山雞的肥鳥?抓到就算了,為什麼還滾出那麼一段,更是滾出一個銷魂無比的彎?如果直着滾也不會直接撞上人家啊……我一定是受到了山雞臨死前的詛咒……
顧長清一頭趴在雪地上,直感覺生無可戀到了一個新高度。
男人伸出兩根骨節分明的手指,拎起了他。兩人四目相對,那人勾了勾嘴角:“走遍了方圓幾里也你尋不見,還真以為被狼群分食了呢,本打算今早下山,倒幸好最後再走一遭原地。小東西,你說這是不是緣分?”
顧長清蔫蔫兒地想,別,這得多少世的孽緣吶?上輩子多大仇多大怨啊,這麼陰魂不散。
那人又道:“不過帶着個活物到底麻煩,之後還有那麼長一段路,果然還是弄死了比較方便吧?”
顧長清一動不敢動,生怕男人察覺他能聽懂人語。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渾身緊繃,但實力懸殊之下實在無計可施,只能暗自焦急。
脖子上勁力漸大,男人說完便指尖加力,竟然一個說干就乾的主,就這麼打算把他掐死了。顧長清大驚,喉間劇痛,呼吸困難,不由得猛烈掙紮起來,卻也不過是四肢亂踹,壓根起不到半點作用。
危急間所有能想的法子都飛速在腦子裏轉了轉,武力完全行不通,那還能有什麼辦法呢?對了,狐族修鍊功法,當初山頂的狐蟒一戰讓他印象深刻,也第一次意識到狐族的修為可以作為攝魂之術用,對敵人產生精神上的影響。
一瞬間福至心靈,顧長清調動起體內靈氣,拚命往外釋放。他修為尚淺,但有赤珠仙果的加持,頓時感覺男人的手頓了頓,緊接着頸間便鬆了松。
心中正自僥倖,打算再加一把力,卻感到脖子上力道又變大了,男人皺眉:“沒想到你還能對人的判斷力產生影響,看來更是留你不得了。”
眼中殺機大盛。方才他還手下還有些猶豫,此時竟是不再遲疑,兩指一合,憑着能入鐵石的指力,要捏斷一隻小狐狸的脖子實在太容易不過。
顧長清只感到一股劇痛襲來,如兩枚燒紅的鐵釘硬生生刺入喉間,眼前一黑,連四肢掙動也失去了力氣,軟軟地垂了下去。這一下來得太快完全沒有防備,一下子腦中嗡的一聲便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本以為這次死定了的顧長清竟然又醒了過來。發現自己又躺在了雪地上,抬頭,太陽的位置並沒有什麼變化,應該沒過一會兒,甚至可能不過失去意識幾十秒,只是在他的感覺中像又隔了一世。
男人逆光而立,身影高大,面目有些模糊,也或許是顧長清現在眼前依然有些泛黑的緣故。他只瞟了一眼,便半死不活地把頭埋回了前腿間,從沒覺得男人這麼面目可憎過。
也許是因為他們之間從沒來得及如此尖銳地對立過。
遇上時是男人瀕死,後來有赤珠仙果的矛盾,卻也因為岩蟒來襲而誤打誤撞地揭過去了,雖然男人劫了他下山,但顧長清大約骨子裏還沒有那種“會被抽筋扒皮”的真實感。
直到剛才,他才真真切切地意識到,自己在人眼中不過是一隻微不足道的牲畜,隨時可以奪取性命。偏偏他自己完全無能為力。不想再考慮男人是不是又改變了主意,不想再去揣測他下一步的心思,顧長清覺得有些累。
顯然這種掩耳盜鈴的方法並不管用,對方並不能體會他想靜一靜的心思,眼前一黑,男人蹲在了他面前,又把他拎了起來。
顧長清忍無可忍,這是耍着人玩兒呢?狠狠地亮出爪子,打算拍幾爪印到男人臉上留個記號,就算男人惱羞成怒施展報復也無所謂了。人活一口氣,死也就死了,沒見過這麼一而再再而三折騰的。
男人卻似乎很是驚奇,盯着他的臉直看。甚至在顧長清憤而出爪時也沒怎麼在意,只是把他稍稍拎開一點,不讓他抓到臉,落在手上的幾道血痕則壓根沒在意。
看什麼看?顧長清憤憤地想,一股怒氣無處發泄,填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收回一隻爪子胡嚕了一把臉,摸了一手濕。不是他哭了,應該是之前被掐時無意識嗆出的淚花。
復仇的正義之爪糊不到男人英俊的臉上,一時腦熱過去,顧長清的理智又回籠了。警惕地看看男人,難不成他有虐待動物的愛好?準備慢慢磨死自己?卻又不太像。男人猶豫了一下,伸出另一隻手在他頭頂拍了拍,竟然有幾分安慰的意思。
嘛意思?顧長清迷糊了。接着腦海中燈泡叮地一亮,難不成男人嗜好特殊,喜歡看人(動物)示弱?
找到一條可能的生路,顧長清又如野草一般在暴風雨後頑強地恢復了生機,這回他不敢隨便外放靈力了,卻稍稍讓其在身上流轉,看向男人的眼中眼淚汪汪,似乎受了無盡委屈。
果然,男人眼神閃了閃,最後又把他抱回了臂彎中。
顧長清一見奏效,變本加厲,一邊默默唾棄自己,一邊將腦袋在男人懷中蹭了蹭,唯恐不夠,還把大尾巴也一起晃了晃。
默默安慰自己,識時務者為俊傑,活着才是硬道理。大丈夫能屈能伸,忍辱負重,賣萌求存又何妨?
順便在心底悄悄鄙視男人。一個大男人,喜怒無常也就罷了,還嗜好如此怪癖,一定娶不到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