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 99 章
趙和出門拱手問道:“二位官差為何一直在我鋪子門前站着?”
杜禹雖如今歡喜,但也不敢輕易嚷嚷出去。畢竟正如貞書所言,女子名譽很重要,他若到處大張大喊說貞書是他娘子,於貞書清譽有礙。況趙和他是見過的,知他身上有些功夫不敢輕易惹,也回禮道:“我們不過在此巡街,還請老伯勿怪。”
趙和見此人雖嘻皮笑臉,混身上下卻不像個隨便混的,顯然也帶着些本領,不好與他硬碰,仍是拱了手道:“請!”
杜禹叫他逼着無法,只得往前慢慢走着。忽而退了兩步又拱手問道:“老伯,你家二姑娘可許人家了沒有?”
趙和上下打量,心道原來是個瞧上貞書的登徒子。只是他顯然是個正經男子,不比玉逸塵是個殘缺人,若他來路正人也正,於貞書來說倒不失為一個好夫婿,想到這裏也答道:“未曾。”
杜禹心裏大喜道:“我就說嘛,瞧着不像。老伯瞧着在下如何?”
趙和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官差,你若真有心就不該總站在這裏,須知就算你有熱情,也得她願意才行。你若整日在這裏守着,反而要惹了她厭惡。要我來說,不如官差回家稟過父母,搬請得位德高望重的人來當面言親,才是正經事。”
說著已經來推杜禹。杜禹不好再賴在這裏,側脖子瞧貞書站在門上懷抱了雙臂冷冷瞧着自己,忙又跟她揮着手。
貞書回了櫃枱里坐着,見趙和走了進來,過來歉聲道:“趙叔,對不起。”
趙和擺手道:“你在此開店作掌柜,就該有這樣的心理準備。他們也是少年慕少艾,有何可難為情的。”
貞書心道總沒那麼簡單。她將事情想的太簡單了,以為只要說破了杜禹就會罷手,畢竟前番在貞玉府上還曾聽聞過他們即將要成親的事情,想必他也不會糾纏自己。如今瞧他這樣子,像狗皮膏藥一樣反而有些揭不掉的意思。
杜禹這個人,與玉逸塵恰好相反。玉逸塵凡要達到什麼目的,會將它當成一件事來做,將她慢慢匡進其中,叫她自己醒悟。可杜禹不同,他想要什麼,就不會再聽任何人的解釋或者再多看其餘的東西一眼,一心就只盯着那一點。
就比如當初在五陵山中,他想騙得貞書上床,裝死作痴就是要達到目的,不會再想這姑娘若是不能與我結婚,毀了清譽要該怎麼辦,或者若我叫劉璋抓了,她又該怎麼辦的問題。他心裏就只有上床上床,腦子裏也只有上床上床。
貞書可以對付玉逸塵,因為他是理智的,冷靜的,清醒的。但她對付不了杜禹,因為他一門心思認準了一件事,就堅決不悔改。
她好容易等這兩個巡查走了,見天色漸黑出門欲要轉一轉透透氣,就見杜禹此時轉了戰場,在那正街的拐角上站着。見她出來忙跑了過來笑叫道:“娘子!”
見貞書一雙眉毛橫了起來瞪他,忙又改口叫道:“貞書姑娘。”
貞書也不理他,逕自往前走着,走出了東市拐到一處僻凈處,回頭見杜禹仍在後面跟着。遂問道:“杜禹你究竟想做什麼,想要我怎麼做,能不能告訴我?”
杜禹瞧她臉色並不善,也知她此時仍生着自己的氣,不敢靠的太近,站遠了道:“娘子,我想好了,明天就託人來提親,咱們重新再拜一回天地,也風風光光的辦一回,我抬花轎來迎你,好不好?”
貞書道:“不行,我不能跟你成親,如果再有別的事情你要我做,我都滿足你。唯獨不能成親,因為我不愛你。”
杜禹此時才知什麼叫天大的苦惱。得知她死了的時候,他也曾瘋瘋顛顛大哭大鬧,回到涼州后他有半年時間不曾睡着過覺,夜裏閉上眼睛就是她哭的樣子,她笑的樣子,她轉過身吻自己嘴唇的樣子。但那皆是她愛他,在乎他,為他而哭為他而笑的樣子。如今她冷冷淡淡拒他於千里之外,瞧神色就是一幅不想見到他,恨不能他立即消失在眼前的樣子。
他的小娘子,如今是真的不愛他了。
杜禹不知該如何勸服貞書,見她要走了,才又問道:“那我怎麼做你才能再次愛上我?”
貞書不怒反笑,側眼掃了杜禹一眼道:“我曾愛過你嗎?”
杜禹道:“有,你還跟我拜了天地,還……”
貞書道:“是,我還跟你上了床,但那不代表我愛你,或者我想嫁給你。”
杜禹傷心萬分,覺得頭頂的天都要塌了。喘着粗氣在原地站了半晌,回過神來貞書卻已經不見了蹤影。他失魂落魄往前走着,仍是到了裝裱鋪對面的牆根下站了,痴痴的瞧着櫃枱。
貞書也不叫學徒幫忙,自己惡狠狠的扛了門板過來一扇扇上着。杜禹見她一塊塊搬着那麼沉重的門板,幾步趕過來要幫忙,叫貞書拿眼瞪着不敢近前,站在跟前又問道:“你愛的那個人,是玉逸塵嗎?”
“誰跟你說的?”貞書忽而發怒,將門板砸到杜禹身上。
杜禹慌忙扶住了門板囁嚅道:“只是聽說。”
貞書冷笑道:“沒想到你不但是個騙子、強盜,賊,還是個長舌婦,愛打聽這些下三濫的東西。”
杜禹聽她比之方才還要生氣的樣子,忙又討好道:“我並不信。他是個閹人,你怎麼會想着嫁他?”
貞書聽了這話更生氣:“閹人怎麼了?閹人不是人嗎?”
杜禹進店鋪幫她上好最後一塊門板,店鋪內頓時暗了下來。貞書就在他身後,氣的胸脯前鼓脹的地方微微鼓動着。杜禹無數次曾想起過在那林中蓑草屋中床板上的兩人摟在一起的夜晚,可這一次更不同,因為她就站在他身後,他能聽到她的呼吸並她身體的每一下震顫。他艱難的轉過身胡言亂語道:“是人,但只有宮裏那些寂寞的宮女們,才會想着嫁給他們,也是尋個玩意兒。”
這也是實情。太監與宮女私下結伴作夫妻,雖宮規嚴禁,但屢禁不止。
他越這樣說,她心裏就越疼玉逸塵,看到這樣年輕健壯朝氣蓬髮的杜禹,就越發憐惜那個清瘦潦落的殘軀之人。貞書心中無比難過,背靠在門板上搖頭道:“你聽到的,大約還是一年前的謠言。我是要嫁人,但那個人不是他。”
言罷自內間轉到天井,往廚房裏去了。杜禹跟進來,見天井裏掛着一隻魚頭並一條魚身,看起來已經乾的差不多了。問王媽媽道:“這是要風乾魚嗎?”
王媽媽見是個面生的男子,瞧了瞧廚房中的貞書才道:“小掌柜扔在半路喂野狗,老身覺得可惜,揀回來腌着,改日送給門外要飯的乞丐去。”
杜禹后心發涼,見貞書在廚房灶下拿把斧子劈着柴,有些腕粗的樹枝,她斜放了一腳踩上去就喀叉成了兩半。他輕輕敲了敲門道:“那我明日再來。”
貞書舉起斧子咬牙切齒砍着一棍圓木道:“滾!”
杜禹摸摸索索自小樓這邊出了門,又站在門上抬頭望了半天,又回想着方才貞書站在自己身後喘氣的樣子笑了半天,才搖頭晃腦哼着小曲兒回應天府去了。
自此他每日仍在裝裱鋪外蹲守,弄的連趙和都煩起他來。幾個小學徒更是,一會兒這個潑一盆水出來,一會兒好個拿着刷子不停的往他身上掃土。只是杜禹豈是輕易能叫人打敗的,水潑過來他只拿衣襟擋了臉,土掃過來他也不過互換着抬抬腳,仍是蹲在牆角守着。
這日他見貞書許久不出來,小門那邊也不見她的蹤影,不知她究竟在內間幹什麼,又不敢冒然進去,正悶悶不樂的低頭蹲着,就見黃子京跑了來道:“老大,你父親着人到應天府找你。”
杜禹皺眉問道:“他有什麼事找我?”
黃子京道:“王府尹傳下來的,說是十萬火急,要你即刻進宮。”
杜禹直身拍了拍土叮囑黃子京道:“昨日宋姑娘採買了一天東西,今日在家卻是一點聲音都沒有,我怕她是欲要躲開我,只怕要走,你替我好好守着,若她要走,千萬記得來告訴我。”
黃子京應了,接替了杜禹在牆根蹲守着。
杜禹牽過黃子京騎來的馬翻身上馬,獨自往皇宮方向而去。到了東華門外,他遠遠就瞧見自己的父親杜國公杜武一身官服硬襆負手在東華門外站着,身邊圍了一群武官。杜禹走上前抱拳道:“父親。”
杜武身後的武官們也抱拳施禮,杜禹左右回了,就見父親杜武正一臉鄙夷的看着自己:“為何衣服這麼臟?應天府沒有洗衣的雜役了嗎?”
杜禹拍了拍衣服,揚起一身灰塵,杜武皺眉等灰塵過了才道:“一會兒進宮了知道怎麼做嗎?”
杜禹搖頭:“不知道。”
那些武官在後止了等着,杜武轉身帶着杜禹進了東華門,兩人並肩行着。杜武又道:“此番形勢仍不理想,雖部群臣多次相爭,他也只願給你個副督察的名號,你仍要在玉逸塵手下作事。玉逸塵心機狠辣心思陰毒,你不但要妨他,還要將差事干好,將來我才能替你謀求更高的位置,你可知道?”
杜禹道:“您是怎麼說服皇帝的?”
杜武冷笑:“不用說服,只要我不出兵,他們自然要乖乖聽我的話。”
杜禹止步盯着杜武道:“父親,你雖掌着兵權,但若在敵人出兵的時候,以此相挾制這個國家的君主,怕也是件不光彩的事情。”
杜武也盯着杜禹,一字一頓問道:“那我該怎麼辦?殺完夷敵後回來再被玉逸塵那個閹賊殺掉?”
杜禹也盯緊了杜武,手狠指了地上的青磚一字一頓道:“引外敵而治內患,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事情。你也是,玉逸塵也是。”
父子兩犟在一起不能分解,身後隨行的幾個小太監有些害怕,甩了扶塵道:“節度使,杜公子,陛下已經等了許久了。”
人言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父子之間,終是杜武先收回了目光,甩了袖子在前走了,杜禹才甩着膀子跟了上去。兩人進了垂拱殿西殿,皇帝在偏西一面的一張小案後面坐着,玉逸塵抱着拂塵,一身紅衣黑邊的宦官服站在身邊。
外面小監唱了偌,杜武和杜禹同時跪了高聲道:“吾皇萬安!”
玉逸塵道了聲:“平身。”
兩人便起來站着。皇帝李旭澤與玉逸塵同年,如今已是眼袋下垂頭髮稀疏的早衰樣子,親自起身賜了杜武的坐,又伸手招了杜禹過來,溫聲道:“上次你初初乍道,朕也不好當面問太多,在京中可還住得慣?”
杜禹點頭道:“很習慣。”
李旭澤抬頭瞧了一眼玉逸塵,笑道:“你們還是年輕人,朕卻老了。”
他們年齡相差本也不大,少年時在皇宮中多常見面,只不過李旭澤總帶着玉逸塵,而平王李旭成身後狗尾巴一樣跟着的,正是杜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