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府尹
童奇生與章瑞兩個認了主考的王參知作師門,一個進士便如掌中之物,是以也不在意早進晚進,遠遠站在考場外笑那些鄉里來的獃頭鵝們。蘇氏帶着貞秀和貞怡給他們倆提行李壯行。蘇氏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拉着章瑞交待個不停,章瑞亦不停點頭應着,不住安慰了道:“娘,兒子必能才中的。是,必定。被子會蓋的,乾糧也會吃的,一定,保證,好的。”
貞秀拉了童奇生過來踮高了腳問道:“童哥哥,必定得中嗎?”
童奇生應付道:“必定。”
貞秀見他不看自己,搖了他袖子問道:“這回可是得了准信,必能得中嗎?”
童奇生不耐煩了甩掉貞秀手道:“自然能中。錢花在那裏那裏好,花在榜上那便是三甲有名,你怕什麼。”
貞秀皺眉點頭,與蘇氏兩個眼瞧着他倆隨考子們緩緩進了考場,仍站着望了半日才帶着個貞怡回了家。
三月初一進考場,初三這日答完試題就可以回家了。章瑞與童奇生約好一樣同時出了考場,尋到東市上叫蘇氏租了間客棧兩人好好洗了個澡又舒舒服服睡了一覺,便相約去醉人間捧那妓子的臭腳了。
貞書傍晚自玉府回來,問起蘇氏得知章瑞不但未去劉家莊陪貞媛待產,此時更不在客棧,不知去了那裏,氣的頭上冒煙,帶了兩個學徒一徑便找到了醉人間。她仍是帶着一軸書卷,見面就對那龜公抱拳道:“兩位,實在抱歉,上回那客人今日又要我等將此卷送到樓上去,還請兩位行個方便。”
這兩個龜公見又是宋氏裝裱鋪的小掌柜,況且她原來也曾來過,上樓下樓皆是靜悄悄的,以為真是跟人約好了,便允了要放她進去。貞書見他們仍是阻了兩個學徒,退了兩步往其中一個手裏遞了幾個銅板道:“上回小女未曾及防,畢竟樓上男子眾多,我這兩個學徒隨身帶着也是為了給小女做個見證,還望二位行個方便。”
那人看了眼另一個,點頭道:“須得快些下來,叫他們莫要四處亂瞟亂瞧驚着姑娘們。”
貞書皆應了,一股氣衝到三樓上,使個學徒敲開那妓子房門,章瑞與童奇生兩個果然在裏面歪躺着喝酒。貞書嫌那妓子小腳太臭不願進門,使了兩個學徒道:“去把章瑞給我叫出來。”
兩個學徒得了貞書的命,進去連拉帶架就把個章瑞架了出來。貞書指了他鼻子問道:“為何不去劉家莊?”
章瑞站都站不穩,鼻子裏酒氣衝天道:“好妹妹,且放寬限我兩天,待放了榜我再走,可好?”
春闈完后七八日內放榜,榜分一甲二甲三甲,二甲以內皆為進士出身,三甲為同進士出身。
貞書搖頭道:“不行,你今日必得回去,姐姐定是在等你的。”
章瑞仍是作揖道:“好妹妹,我求求你,你寬限我兩天。”
若他頂嘴或者強硬,貞書都還可以罵得打得,唯獨他這樣癩皮狗一樣纏着作小伏低叫貞書噁心,她退遠了幾步道:“你若去,我就給你銀子。”
章瑞大喜,搖晃着走過來道:“好妹妹,快將銀子給我。”
貞書道:“你先到了劉家莊,我再讓華兒給你銀子。”
章瑞搖頭道:“原來仍是騙我,那個鬼地方什麼都沒有,喝酒的人也沒有女人也沒有,我到那地方去做什麼?”
童奇生不知何時也出來看着,見貞書又氣又不能發作的樣子,過來勸道:“你姐姐自會自己生產,他一個男人去了又能幫上什麼忙?會接生還是會瞧病?我們如今也是辦着大事,你很不該如此拖住我們兩個後腿。”
貞書氣的咬牙切齒,深悔自己不該把個章瑞放回京城來,卻也只得出了醉人間,回裝裱鋪給貞媛寫了封信,謊稱章瑞考完之後還要等放榜,榜后才來的話。
過了七八日放榜,章瑞與童奇生兩個果然皆在二榜上。人言榜下捉婿,就是說尋常人家都要到放榜這日等在榜下,找一個高中進士的男子回去做女婿。蘇氏早早就等着放榜,見兩個未來的女婿皆在二甲,樂的嘴笑到嘴都合不攏。恰她在榜下竟遇着了蘇姑奶奶也在榜下瞅好作親的苗子,便將那蘇姑奶奶也帶回了家,聽她扯了些滿京城中的閑話。
蘇姑奶奶聽聞蘇氏兩個姑娘都訂了親事,而且兩個女婿皆中了進士,又見她如今後面賃着獨幢小樓,前面鋪子又敞又大,不過一年多的時間竟似發達起來的樣子,嘆道:“人若要發達還須得做些生意,你瞧你家才來多少日子,如今也有了這樣豐厚的家業。”
蘇氏略有些顯擺意味,卻又還不能顯出來,拿帕子捂了嘴道:“女婿尋的皆是可心,生意如今也不錯,唯有一點是我那二姑娘,如今難找個人家。”
蘇姑奶奶既然稱是巡城御史,那裏能不知道貞書在五陵山中發生的事情。況且她不知從那裏聽來一些又自己添油加醋另生成了一個自己的版本,壓了蘇氏胳膊道:“聽聞你那二姑娘在五陵山中遇着一個強盜要奸她,後來叫大內總管太監玉逸塵給救了,她尋着這太監才到京城來的,可是如此?”
蘇氏聽了這話氣的臉都綠了,狠狠甩了帕子道:“那裏來的長舌婦竟然造這種閑妖?我的貞書雖愛往外跑一點,自幼長到如今怕連個太監長什麼樣子都沒有見過,那裏會叫一個太監救了?她是叫車壓斷了腿跑不得,能跑了便自己跑出來的。那強盜因夜裏打死一隻老虎叫老虎抓傷了,或許已經死在五陵山中也未可知。姑奶奶您以後千萬莫要再聽這些謠言,我的貞書是個清清白白的好姑娘,若人再這樣傳言,叫她以後怎好嫁人?”
蘇姑奶奶見自己一句話激起蘇氏這樣大的反映,心中略有些不好意思,況且如今蘇氏雖因尋了兩個女婿便忘了自己當初糊弄她的事,可畢竟自己是姑母,這樣傳言自己侄女家的孩子確實不好。想到這裏便又自告奮勇道:“如今雖京中有些傳言,畢竟她在這裏開着一間鋪子作掌柜,欲找個婆家又有何難?待我慢慢替你打問個好的,包叫二姑娘嫁個官宦人家才行。”
蘇氏自上回姑奶奶騙了她,此時便很是對她有些不信,半信半疑道:“您真有認識的官宦人家?”
蘇姑奶奶湊過來拍了拍蘇氏手道:“好侄女,當初不是姑母不給你找好的,而實在是你家老太太走的太急了些我無處可抓,才找來幾個救場的。如今若說要照着一兩年的功夫慢慢找,應天府府尹家的兒子不說,便是府尹我都能給你找來。”
蘇氏聽她說的擔懸,冷笑道:“能當府尹,必也得三四十歲,家裏早有了妻妾,要貞書何用?”
蘇姑奶奶道:“侄女兒你還別說,應天府的王府尹,如今也才三十齣頭,端的一幅好人材好相貌,老婆得了癆病眼看要死,正在尋一個身體健壯能生養的年輕女子欲做續弦。只是王府尹眼光太高挑了許多皆未挑上,如今我手裏還備着兩個十五六的要給他去挑。若你願意,我替你問一問又如何?”
蘇氏心道:那裏能有這種好事。
當下也不在意,略點頭應道:“既是這樣,姑奶奶便替我留心着些。”
蘇氏陪着蘇姑奶奶用了晚飯又送她出門雇了輛板車回家,回屋后見貞書亦梳洗完上得樓來在外間坐着替自己絞腳指甲,過去將她手中剪刀接了過來道:“我替你絞唄。”
貞書如今不願叫外人碰自己身體,連蘇氏都不願意叫碰,一把奪了過來道:“我怕你絞着我肉,怕你折我的腳趾。”
當初她不肯裹細足,蘇氏還曾半夜用力折斷過她的腳趾,疼的她差點沒瘋掉。
女兒不肯與自己親近,蘇氏也沒有辦法。在旁邊坐了嘆道:“正是人言可畏,京中有些人別有用心,竟將什麼大內的太監都跟你扯在一起,說你當初在五陵山中叫一個強盜挾了,是一個叫什麼玉的太監將你救出來的,這不是睜着眼睛胡扯么?”
貞書笑着搖頭道:“讓他們扯去,又不能少我一根頭髮一塊肉,管它作甚?”
蘇氏道:“可你也要嫁人啊,如今既有章瑞在這裏替我頂立門戶,你就須得嫁出去,若有這樣傳言,何人敢來求親?”
貞書笑道:“求親的人總會有的,只是到時候娘莫要將他打出去就好。”
她可以預想到玉逸塵若來求親,蘇氏又驚又慌又不可置信的樣子。若將來一下子玉逸塵來了叫蘇氏不能接受,如今便有些傳言漸漸侵蝕着她的耳朵,叫她能有個準備也好。
蘇氏見這個女兒今日總是低着頭咕咕笑着,連別人說自己閑話都不在意,盯了半晌忽而醒悟道:“你莫不是已經替自己找了人了?”
貞書搖頭躲了頭:“沒有。”
蘇氏湊過來細瞧了她一臉光彩煥發的樣子,點頭道:“必是找了,你瞧你傻樂的樣子。”
貞書將剪刀扔進針線筐里抱了起來道:“沒有就是沒有,我要等貞秀貞怡都出嫁了才嫁,娘你且將心放在肚子裏穩穩的吧。”
蘇氏見她起身走了,點頭自言道:“晚些找也好,總得要先守着鋪子生息錢財,好發嫁了兩個小的再說。”
放了榜就要找同科的進士們吃酒,章瑞和童奇生兩個如今天天都有人請着吃酒,自己也要回請人吃酒,童奇生還罷了,不知從那裏生息着錢財,日子過的十分逍遙,上好的綢緞穿着,小廝雇着,客棧的房子長包着經常不住,夜夜宿在醉人間。章瑞每隔兩天日總要到後院小樓上找一回蘇氏,哭一回沒錢叫幾聲娘親再哄得幾個銀子出去吃酒。貞書見他總不肯回劉家莊去,又如今貞媛肚子漸大也不好拿真話刺激他,倒是寫信編謊把自己都編的不好意思再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