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入京

4.入京

五月十七鍾老夫人六十六歲高壽,蘇氏在理了整整一車行李,又另雇了一輛車叫府中唯一的家人趙和跟着,四月中旬便帶着幾個女兒往京中去了。

初春陽光正好,然則一輛窄小的馬車中坐了足足五個女人,自然也是擠的喘不過氣來。先是貞秀止不住扯了衣領喊熱,再就是貞怡鬧着要吐,蘇氏顧完這個又顧那個,忙的也是喘不過氣來。

貞秀見貞書坐在最前面穩穩不動,伸腳踹了她一腳道:“你下去跟着走,少來擠我們。”

貞書還未回言,蘇氏也笑着道:“貞書你是大腳,這車又走的慢,你下去跟車走,我們也少擠一些,你也覺得寬展,可好?”

貞書氣的拍了拍屁股道:“憑什麼?都是姐妹,她們坐車我走路?”

貞秀伸出自己瘦俏俏的小金蓮道:“就憑我這三寸金蓮,你有嗎?”

貞書聞着她裹了厚厚裹腳布捂在鞋中的小腳才出了鞋子,奇臭無比,掩了鼻子道:“你這東西趕緊塞到自己鼻子裏自己聞算了,莫要再出來害人。”

貞怡見此也脫了鞋子,貞媛還未忘了教養,強忍着不願脫鞋,但車中氣味此時已臭的能熏死人。貞書叫停了馬車跳下馬來,止不住道:“你們自消磨自己的臭氣吧。”

如今還不到雨季,官道十分平坦寬敞,四處皆是新綠的栗谷新苗一望無際,溫溫的春風送着花香,外在的風景比之裏面好了不止百倍,況且貞書慣穿厚底的粗布鞋,又是走慣了路的,走在路上也不覺腳痛。

自徽縣至京城約摸三百里路,車要行三日方能到達。

一路上也見有女子跟着車行,但那皆是年級大又天足的婆子們,等閑人家的丫環都要坐在車上的。蘇氏並不缺銀子雇車,只是她卯足了心此番要讓京城所有人都知道自家幾個漂亮女兒,所以要把錢全存着到京城置辦首飾而已。

這樣在路上歇了兩回又行了一日,到第三日傍晚時,蘇氏才帶着四個女兒到了京城。

貞書在路上受了一路日晒,皮面上更加黑了不少,又她嫌熱不願穿那絆腳的長裙,只穿件短打衫裙又挽着頭髮,遠瞧着不像個姑娘,竟如個半大小子一般。

車到了宋府門口,遠遠就見四房宋岸谷家的沈氏站在大門口迎接着。

她如今也不過二十七八歲,身姿綽越膚白貌美,又穿着京中最時興的收腰比甲,襯得纖腰盈盈一握,在夕陽中雙唇緋然,微微笑着。

蘇氏叫貞書攙扶着下了車,見同是妯娌,沈氏如今還跟個少婦一般年輕貌美,自己在那窮鄉僻壤里被風吹的滿臉紅絲還生了許多皺紋。攢了幾個月的意氣煞時便一掃而光,直到貞媛也下了車,過來拜見,蘇氏在側面瞧了,貞媛論樣貌比之沈氏要漂亮出不知多少倍去,這才重又有了興頭。

貞書貞秀貞怡幾個一一拜過沈氏,沈氏才笑道:“除了貞怡,其餘的這幾個大姑娘,我都還未曾見過。今日一見,才知二嫂說的不虛,你這些個女兒,真真皆是國色,可恨我福薄沒有生女兒的命,唯有那兩個小子天天淘氣。”

蘇氏心中暗酸道:生女兒算什麼福氣,你膝下兩個胖壯小子,就連老夫人,都得從中挑一個來當孝子頂門戶,這會子倒會說風涼話。

當然她面上不能這麼說,接過話茬道:“四弟妹你才是真的有福氣,接連兩個大胖小子,皆是憨憨胖胖惹人愛的,誰見了不喜歡?”

沈氏聽了這話笑的嘴都合不攏,但蘇氏膝下無兒,當著她的面也不好全露出來,接過話茬道:“兒女都一樣,咱們不過是盡人事,知天命罷了。”

她迎着蘇氏與女兒們進了府,將她們安排在原先未分家時宋岸嶸的小院中,沈氏指揮着家下人們搬了行禮,站在院中欠身道:“二嫂莫怪,如今京中地皮寸土寸金,咱們府中又如今下人也多,能騰給你們的,也唯有這幾間屋子而已。各屋都置了床,你們瞧着自己分配,另就是飯食一會兒我自會差人送來。”

蘇氏先自箱子裏翻揀出一盒人蔘來交給沈氏,沈氏自己不接,她便遞給了沈氏身邊的丫環蓉蓉,見蓉蓉接了過去,才笑道:“這是咱們徽縣山中特產的山參,藥性極好大補的東西,弟妹留着送人吧。”

沈氏笑道:“那裏能要二嫂的東西,你太客氣了。”

蘇氏見她面上仍是一往笑面虎的樣子,遂也笑問道:“老夫人情緒可好?這幾個丫頭也是多年未見她,不知今晚她可願意見?”

沈氏面露難色道:“她今日與二小姐兩個打了半日雙陸,此時只怕已經睡下了……”

她見蘇氏面露失望,復又笑道:“不過我一會兒再去趟隨和居,給她知會一聲,你們明早去見也是一樣的。”

老夫人鍾氏脾氣古怪,若此番她冒然帶着女兒們去見,只怕要被她發落個不體諒長輩之罪,而若不去,又怕明早她要說自己到了家而不面見長輩,是為失禮。是以她才借沈氏打探,但既然沈氏願意走一趟替自己知會,今夜便可安心在這小院裏休息了。

因為只有三間屋子,蘇氏只得與貞怡同住一屋,給貞媛單獨一間屋子,貞書與貞秀只能擠在一間屋子裏,還只有一張不大的小床。

與蔡家寺相比,這裏也舒適不到那裏去。畢竟二房只是分家出去的庶子,回府要吃要住,皆是寄人籬下。但蘇氏母女如軟腳蝦一樣擠在窄下的馬車廂中足足三日,此時已累的癱倒在床上起不來,飯來了也不過草草用了幾口倒頭便睡。

次日天還不亮,蘇氏便早早起床,又到隔壁屋裏叫醒貞媛,再叫了貞書貞秀兩個,翻箱搗櫃的梳妝打扮起來。

她替貞媛準備了一條十幅開的月華裙做見貴人時的穿着,另一個包袱裝着,此時便拿出來替貞媛先系好,待貞媛梳洗凈面已畢,又替她穿上一件團花交衽的短襖,替她系好宮絛禁步,又取一條銀粉色披帛替她披上。未婚女子要流半面發,即一半頭髮作髮髻,另一半要披在肩上,以示未嫁身份。

蘇氏親自替貞媛綰上一頭青絲,又替她飾了幾樣簪飾,自站遠了端詳一番,才點頭道:“這樣子也算國色天香了!”

“哎呀!你把我的纏足布藏到那裏去了!”貞秀忽而一聲高喊,提着一條纏足布走了站在床邊尖叫。蘇氏瞪眼道:“你是嫌熱鬧不夠?”

貞秀道:“昨夜我和貞書一床睡,不知她把我的纏足布丟到那裏去了,娘你不責罰於她,居然來怪我?”

貞書正在梳洗,聽了這話扯過帕子擦了把臉,氣乎乎的甩簾出門,不一會兒拿根棍子挑着塊黑乎乎的長條布走了進來,故意扔到貞秀臉上道:“給你又臭又長的裹腳步。”

貞秀瞪了貞書半天,冷笑道:“二姐你到了京城倒是長了脾氣,只怕還未記住我說過的話。”

蘇氏抱了要給貞怡穿的衣服走過來,戳了貞秀腦袋道:“有沒有記性?我說過了到了京里要按京里的輩份來論,貞書宋府排行第三,你要叫她三姐,你是四姐,三房的那個丑老鼠貞瑤行五,咱們家的貞怡行六,另外三房那個紅老鼠貞妍行七,你們總要忘掉。”

貞怡揉着眼睛走了進來,半眯着眼哼哼道:“娘行容的可真像,三房那兩個小女兒,可不就像是兩隻老鼠。”

貞媛與貞書,貞秀幾個大的這些年未曾來過京中,也未曾見過三房的女兒,唯有貞怡每年老夫人鍾氏大壽都要跟着蘇氏來京,所以才見過。貞書取過帕子替貞怡凈面擦臉,輕聲道:“無論相貌如何,都是咱們的姐妹,往後不能這麼說三叔父家的孩子們。”

貞怡眯着眼叫她擦完了,起身去取貞媛的胭脂水粉來替自己塗抹。如今還是黑天,對着個昏黃銅鏡,她與貞秀兩隻毛乎乎的腦袋擠在一處,爭相剜了鐵皮盒子裏的粉往臉上塗著,又一人扣了一大坨子胭脂塗面頰嘴唇。

蘇氏打扮好了自己,催催這個又催催那個,忽見貞書一件修長比夾一條六幅裙子,修長身材站在門口冷冷望着你推我搡的貞秀與貞怡,驚道:“你是什麼時候收拾好的,我都沒瞧見你洗臉。”

貞書雙手側搭在腰上曲膝一福道:“回母親,方才女兒抽空自已收拾好了。”

她這話說的響亮大方,行禮更是身段不擺不搖,沉穩有度。倒把個往常從未教過她規矩的蘇氏驚壞了,她手捂着胸口拿帕子遠招了招貞怡與貞秀兩個,指了貞書道:“瞧瞧,這才是應有的禮節,你們兩個一會兒照她這樣子做,就不會丟臉。”

貞秀身材豐滿,力氣也大些,終搶到了更多的胭脂。她本就唇厚,如今胭脂塗的血紅,更顯一張血盆大口。起身抽了抽腰身太緊繃的幅面都攤開的六幅裙,冷瞧了貞書一眼,攤了雙手道:“她慣會裝模作樣,但大人就喜歡她這一樣,怎麼辦?”

蘇氏看她把條六幅裙所有的褶子愣生生全給襯開,暗道自己與宋岸嶸兩人皆是有容有貌,也不知怎麼會生出這樣一個又矮又矬的女兒來,不過好在她皮膚白嫩又裹了兩隻三寸金蓮,總有愛好這一口的人會娶了她吧。

就算這樣急匆匆的收拾,待幾個姑娘都收拾好了,蘇氏掀簾望外,也是一聲驚呼道:“糟了糟了,天已大亮,只怕已經晚了。”

幾個姑娘打扮整齊魚貫而出,就見沈氏身邊的蓉蓉姑娘走進院子,欠身福了福道:“四夫人叫奴婢來給二夫人帶路。”

蘇氏提裙下台階,握了蓉蓉的手,順便也塞了蓉蓉一把銅錢道:“如此勞煩姑娘了。”

沈氏願意使了自己是得力的大丫環來帶路,可見昨日的山參定是投上她的心頭好。

俗話言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在這些奴才身上不吝銀錢,她們自然也願意照應蘇氏。

蓉蓉帶了二房蘇氏並幾個姑娘,繞過廚房與下人房,又過了兩條夾巷,才到鍾氏所居的隨和居。這隨和居一共四進院子,原來宋工正宋老太爺在時,院中還有些姬妾,四進院子中人來人往也是熱鬧非常,後來宋老太爺去世,姬妾們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後面三進院子便門窗上鎖再不進人,鍾氏也只居在一進正房中。蘇氏頭一回帶着自己所生四個女兒回府,她幾個女兒皆容貌出挑,是已卯足了心要讓鍾氏對自己另眼相看,此時也不敢四顧,緊跟着蓉蓉進了隨和居。

隨和居正房帘子搭起,遠遠就能見鍾氏一襲暗紅色長袖褙衫坐在太師椅上,邊上站着個身材苗條的年青女子。

蘇氏帶着幾個姑娘走到院子中間便止了腳步,早有幾個丫環抱了墊子來鋪在地上,蘇氏帶着姑娘們提裙上墊子,高聲道:“妾蘇氏見過母親!”

“孫女貞媛(貞書,貞秀,貞怡)見過祖母!”幾個姑娘齊齊下拜,足足拜了三拜,而後額頭伏在手心朝上的雙手中定定跪着,不敢有絲毫閃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鍾氏才哼了一聲道:“起來吧!”

蘇氏母女幾個站起來整理了衣裙,又聽鍾氏道:“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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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二姑娘擇婿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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