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國公
言罷躬身行過禮,出門去了。
就算知她斷了他的後路將他逼到絕路上,他仍無一聲惡言,仍是溫柔綿軟。聖人一路追到宮門口,見他伸手叫人披了裘衣大步而去,又遠遠追出了延福宮,遠眺着他修長玉立的身影漸行漸遠,才愣在那裏,一直站着,不知站了多久。
此時天色已明,他一路大步從出了延福宮,沿高高宮牆而行,不到半刻鐘便到了福寧殿,才一進殿,梅德便迎了出來,躬身道:“玉公公,皇上仍未醒來。”
玉逸塵問道:“御醫們怎麼說?”
梅德後面小步跟跑着道:“如今都還在殿中,玉公公可要親自詢問?”
玉逸塵點頭,直接進寢室去瞧李旭澤。李旭澤仰身躺着,眉間有些發烏,嘴唇周圍有些發表,掀了眼皮也無動向,顯然是在沉沉的昏迷之中。
玉逸塵退了出來,見御醫們坐在外面商討病情,在為首的圈椅上坐下問道:“可能診出因由來?”
幾個御醫皆是面面相覷,半天一個才道:“怕是勞累過度引起的中風?”
玉逸塵皺眉搖頭道:“你們若不能叫陛下醒來,明日都去領死,我再換批新的來。”
他說去領死,那就是真的要領死了。雖有風聞如今杜武正在政事堂與諸大臣一起商量怎麼治玉逸塵,但大內一干人的生死,還是他管着。御醫們見此又紛紛道:“容我們再診一診。”
今年冬至節在冬月初七,杜禹散衙路過菜市割得一弔五花肉提着,一路到了裝裱鋪門上,見內里並無貞書,又自後面小樓門上敲了門。王媽開門見是杜禹,笑着喊貞書道:“督察大人又來了。”
貞書正在內間包餃子,見杜禹今日衣服有些不一樣,又瞧不出是那裏不一樣,問道:“拿吊肉做什麼?”
杜禹見貞書已包得滿滿一大案餃子,兩手一捏就要扔出來一個,看的眼花繚亂,嘿嘿笑道:“本來是想割吊肉給你包餃子的。”
貞書搖頭不言,起身拿着擀麵杖擀起皮來。杜禹才要去捏,貞書瞪了眼道:“先洗手。”
杜禹凈完手出來,在貞書身邊坐了道:“平王到京了。”
貞書心中咯噔一聲,壓低了聲音問道:“所以了?”
杜禹道:“前些日子陛下有幾天病倒,朝中大臣們商議着撤了玉逸塵的督察使並威武大將軍名號。如今陛下雖好轉了些,卻仍是口不能言。而平王一到京城,只怕他們就要下手查辦玉逸塵了。”
貞書不想聽這些,改口問道:“我托你查的案子查的怎樣了?”
杜禹這才記起今日來要談的事情,將手中卷宗掀開指了道:“這是應天府去妓院,錢莊各處查過的筆錄,以此來看。你那妹妹當初將銀子從原先的錢莊提出來以後,又換了一家錢莊存了進去,如今銀票只怕還在她手中藏着。其實如今平王已經到京,只怕與太妃見面之後就要攤開來說這銀子,到那時,要查起失銀來,只要宮中太妃交出印章給銀庄看過,並叫應天府一併協查,將這銀子作為贓銀從現在的銀庄繳出來,你妹妹所藏的銀票就會宣告作廢。我估計平王不久就要辦這件事情,畢竟涼州地方窮銀錢緊,他也是個窮人,也愛些銀子。”
貞書道:“那就好,只是不知他要怎樣責罰我妹妹。”
杜禹笑道:“我和他關係好,你們又是表兄妹,我替你美言幾句,既拿到了銀子就放了你妹妹又如何?”
貞書道:“謝謝你。”
杜禹反而不好意思:“這有什麼可謝的?”
他正艱難的捏着一隻餃子,忽而聽貞書言道:“杜禹,咱們成親吧。”
“好啊!”杜禹將那餃子捏的一塌糊塗,怕貞書瞧見偷偷扔到了好遠的地方,問道:“什麼時候?”
貞書道:“你什麼時候有時間,咱們就什麼時候。至於婚禮就不必再辦,我這樣大的肚子穿了吉服也不好看,不過你家人是必要見的。”
杜禹想想杜武的樣子,頭皮有些發緊,但既然貞書提了出來,顯然是要真正於他作夫妻的樣子,遂點頭道:“這好辦。只是我父親於我向來不對付,我怕他給你下臉面或者說話難聽。”
貞書笑道:“難聽的話我聽的多了,不怕。”
杜禹道:“那既是這樣,不如你今天晚上就跟我回後面巷子裏去?”
貞書柳眉一豎瞪了杜禹道:“你想做什麼?”
杜禹叫她戳穿心思,忙擺手道:“什麼都不做。若你不願意,再等些日子也使得。”
這終是難熬的日子,滿京城上下人皆知皇帝病重,太監大總管玉逸塵叫群臣合議撤去了督察使並威武將軍的職位。人人都在討論一個人的死期,等待一個人的死期是件可怕的事情。玉逸塵從此也再沒有出過宮,一直住在宮中。貞書到玉府門上找了好幾次,府上前後大門緊鎖,門前枯枝落葉橫飛,顯然是久未有人打理過的樣子。
從冬月間到臘月,總有人會傳言說玉逸塵已死,或者在宮中遁地道而逃的謠言。貞書行走在街上,或者坐在裝裱鋪中,都能聽到這樣的謠言。她每日都要去趟玉府門上,看是否有人行動過的痕迹。終於在臘月初三這日,叫她守着了梅訓。
平王到京不過幾日,與眾人所想逕庭的是,他似乎並不打算參於朝中之事,唯向太后請旨接了太妃,一併着應天府查理了太妃體已銀子的事情,叫銀庄廢了前票重新立了新票,便帶着太妃與僕從一併離京了。因有杜禹美言,平王確實未曾為難貞秀,反而督促叫貞玉放了貞秀。
貞秀也因此重新回了裝裱鋪,作起了老姑娘。
杜禹當然知道父親杜武不會輕易接受貞書,但又不忍違了貞書一片心意,親自替貞書辦理了一身服飾,月白色吳羅對襟長衫,提花緞石榴裙並櫻色出風毛的外罩長褙子。貞書穿了怨道:“這樣高的肚子,穿什麼都不好看。”
杜禹道:“我覺得很好看。”
貞書只得穿了,兩人一起出門上了馬車,往國公府方向而去。今日難得杜武休沐在家,杜禹也親自到楊氏那裏報備過,說要帶娘子上門見翁姑。
楊氏在外交遊廣闊,早知杜禹所說的娘子,正是當日到國公府找過竇明鸞的宋府二房三姑娘,也知這三姑娘正是與玉逸塵鬧着要結婚的女子。她本是填房,當初還為了個丫環與杜禹起過齟齬,如今杜禹世子已廢,她膝下的杜衡便是繼任的國公世子,對這杜禹也就沒有了當初的那些刻苛與不順眼,反而存了要看笑話的意思。
是而早起瞧着杜武心情不錯,便婉言相提道:“大公子前些日子來,說今日要趁着大人休沐,帶自家的娘子來給您相看。”
杜武這些日子將玉逸塵如捏小雞般漸漸捏到了手裏,正是心情暢快時,昨夜與楊氏兩個歡纏了半晌,畢竟四十齣頭的年級不比當年,有些腰困腿虛,聽了這話勃然大怒道:“什麼娘子?他還當真了?叫他即刻帶走置個外院養着去,我不見。”
楊氏笑道:“妾聽聞那女子是個有些英氣的,在京中頗負盛名,您何妨見見?”
杜武皺眉問道:“什麼英氣盛名,我竟聽不懂?”
楊氏笑依到杜武懷中道:“所以您很該見見。”
杜武叫楊氏伺候着起身洗沐過用罷早飯,聽聞杜武在外報了名號要求見,便與楊氏在正殿內坐了等着。
杜禹扶了貞書進門,嘴裏輕聲道:“提着些裙子,小心絆倒。”
貞書笑着應了,兩人一起入內往西,早有丫環打了帘子等着。貞書是見過杜國公的,就連國公夫人楊氏也一併見過,當初鍾氏作壽時,貞玉與陶素意一干未嫁姑娘們還將楊氏當個笑柄來言說過。
她提了裙子就要下跪,杜武忽而開口問道:“你可曾來過我府上?”
貞書道:“妾曾來過。”
杜武道:“是為了找竇明鸞?”
貞書道:“是。”
杜武望向楊氏,見楊氏抿嘴笑着轉了臉,心中將幾件事縷到一起忽而指了貞書道:“你就是那個吵着要嫁玉逸塵的女子?”
貞書道:“是。”
杜武氣的七竅生煙鬍子亂炸,指了杜禹冷笑道:“太監玩剩下的你竟也要?”
杜禹見杜武手中已經在尋物件,忙起身互在貞書身前道:“爹您這話說的未免太難聽了些,我們三年前就成過親的,如今她都有了身孕,我們才是正經夫妻。”
杜武氣的擲了茶杯過來,叫杜禹接了原又放回去。起身四處要尋棍子來打杜禹,這大殿本是面客之處,空空落落並無趁手之物。氣的杜武伸手摘了杜禹身上的佩劍,拿劍鞘將他抽了個夠才道:“帶她滾出去,滾的越遠越好,至於她懷孕不懷孕的,也與我無關。快走!”
貞書挺直了身板跪着,見杜武發了話,起身道:“媳婦謝過父親。”
杜武見她確實腰身粗壯是有了身孕的,又不好就此打罵,仍是指了杜禹道:“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