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春風不識
陸風堯惱羞成怒道:“這可是我花了整整一千靈值才借閱到的古籍,上面所寫有理有據,怎會有假?愛聽不聽!”
陸風堯廣袖一甩,冷哼一聲抬腳便要離去。元勛立馬笑嘻嘻地追上去,討好地道:“好師兄,別生氣啊,您再給我說說唄,這錦囊里,究竟寫了什麼啊?”
“不知道!”
“那位被鬼族操縱了的堂主,真的一夜殺盡數百人?怎麼沒人阻止他?不應該啊,這是誤傳吧?”
“……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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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道無門”是水家關押重罪者的場所。
此處建在善戒堂地底下十幾米處,陰冷潮濕,終年無陽光照射。所有能想到的各種令人噁心反胃的詞語,幾乎都能在這裏找到。骯髒、森冷、疾病、痛苦、惡臭、腐爛……進入此處的人,基本也就等於被變相宣判了死亡。
葉初在水家眾人面前轟轟烈烈地宣佈出櫃后,便被善戒堂關押了起來,三日後便立即被帶往無門之境。
陰暗潮濕的石階直轉而下,不一會兒便來到一座沉重冰冷的鐵門立在跟前,鐵門上附有一百二十八枚圓頭鐵釘,很明顯是一種強大的禁咒。兩隻石雕站在鐵門兩側,看上去面目猙獰,殺氣騰騰。
水秋羽和副堂主水剪月親自押送葉初下來。水剪月看了葉初一眼,幽幽嘆了口氣,默念了幾句口訣,只聽轟隆一聲,鐵門開了。
一陣陰風迎面佛來,葉初探頭望了望,裏面黑咕隆咚根本什麼也看不清。偶爾有几絲微弱的呻.吟傳來,很快便聽不見了。
葉初本能地往後一縮,那種彷彿被人掐住脖子、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再次涌了上來,讓他周身不禁寒毛倒豎,雙腿有些發軟。
水剪月輕嘆道:“這便是六道無門了。”
葉初卻根本聽不進任何聲音,他的大腦不受控制地想起幼年時自己被關在陰暗的地窖,整整三天,沒有食物,沒有光線,沒有聲音,只有水滴落下來時的聲音,一下又一下,讓他尚存了一絲神智,知道時間還在流動,知道自己還沒有死。
水剪月不忍看到葉初慘白的臉色,雖然她厭惡魔族,但水清越是她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人品如何她心底清楚,就算水清越此前曾頭腦發熱作出偷葯這等蠢事,但她依舊堅定不移地相信他不會作出殺害同門的事情來。
水剪月不忍道:“清越,你若有什麼隱情,可以跟我說,我會替你主持公道的。”
葉初搖搖頭道:“副堂主,謝謝您這麼信任我,但無裳堂主的確是被我所殺。”
水秋羽嘆道:“剪月,送他進去吧。”
水剪月只得點了點頭。
幾人緩步走在狹小的過道,惡臭一陣陣襲來,夾雜着濃重的血腥味,幾乎讓人作嘔。過道兩邊是一座座玄鐵鑄成的鐵籠,鐵籠內關押着不知是人還是怪物的東西,睜大一雙死氣沉沉的眼睛,默不作聲地目送幾人遠去。
葉初手腳皆被銬上玄鐵製成的鐵鏈,走起路來哐啷直響,在這種安靜詭異的空間裏,聽上去越發滲人。葉初寒着臉,強迫自己不去看周圍的環境,只是深呼吸一口氣,走向監獄的盡頭。
約莫一刻鐘后,幾人在一座水牢前停下,水剪月輕聲道:“此處為玄冰水牢,這便是你要受的第一遭苦。”
水牢的門被緩緩打開,腐爛的味道隔着老遠也能聞到。葉初心底一陣噁心,看着眼前粘稠的黑水,雙手有些顫抖。
這就是他接下來七日內要呆的地方。因為葉初對自己所犯下的罪責供認不諱,便依照水族家規,判處其水牢之刑七日,之後便會被帶到九天神雷之所,承受七七四十九下神雷之擊。
這兩種懲罰皆是極重的。玄冰水牢會毀壞修士根基,而那九天神雷就更加不得了,就連金丹期修士承受十幾下都有可能神魂俱散,更何況是一個練氣七層的普通修士。自宣判出來那時起,所有人恐怕在心底也同樣宣判了葉初的死亡。
葉初苦笑一聲,他現在即將承受的處罰,估計比原身還要慘烈數倍,果然是一對難兄難弟啊。
葉初努力做了一番心理建設,拖着沉重的腳銬緩緩走向水牢。腳剛伸進去,刺骨的涼意幾乎瞬間就直達四肢百骸,葉初被凍得背脊發涼,渾身打了個激靈。
葉初正想着運轉靈力讓身體暖和一些,水秋羽卻忽然伸手朝他眉心一點,一股霸道的靈力便忽然竄入體內。葉初身體驀地一痛,只覺體內的靈力忽然如傾覆之水一般,剎那間便脫離了身體。
失去了靈力的照拂,葉初形如廢人一個,強悍的鬼森之氣彷彿千軍萬馬般鋪天蓋地奔涌而來,葉初不禁痛苦地低吟一聲,單膝跪倒在地。這裏遠遠比葉初想像的還要恐怖得多,僅只是撤去靈力,便感覺靈魂彷彿被野鬼撕咬拉扯一樣,連神魂都受到嚴重的波動。
水剪月怒聲道:“他原就魂魄不足,你還封了他的靈力,是想在水牢就逼死他么?!”
水秋月嘆了口氣,無可奈何道:“師妹,依據水家族規第八條,進入水牢者必須封印靈力,讓其肉身承受刺骨之痛,我也無能為力啊。”
水剪月冷笑道:“平日怎不見你如此上綱上線?”
水秋羽嘆道:“若師妹堅持,我便撤去禁咒。只怕旁人知道了,你我不但地位不保,還會引發本族眾怒,屆時只怕我們也要跟着進去受罪。”
水剪月被氣得渾身發抖,只得壓抑下激動地情緒,冷冷看了水秋羽一眼,快步上前扶起葉初,悄悄捏了他的手一把,聲音有些哽咽道:“清越,師叔不能幫你了,你……多保重。”
葉初虛弱地朝水剪月輕輕一笑,點了點頭。
水牢的門終於還是合上了。葉初整個人浸泡在玄冰之水中,彷彿置身冰窖之中。他嘴唇發紫,臉色發青,只想閉眼就此睡去,可大腦卻異常清醒地提醒着他無盡的寒涼。
僅過去五分鐘,葉初就有些受不住。他閉上雙目,仔細聽着周圍的響動,直至聽到巨門合上時的那一聲轟隆后,葉初才鬆了口氣,勉強舉起已經凍僵了的右手,抬起來看了看。
手心裏靜靜地躺着一枚已經摺疊好了的黑色紙符,這是水剪月扶起他時悄悄塞到手心裏的東西。紙符正中間畫著一個三頭六臂的八腳怪物,目瞪如鈴,眼神猙獰,表情兇狠,彷彿惡鬼。畫像正下方則寫有兩行怪異地鬼族文字。葉初湊近仔細辨認許久,這才看清紙符上的是“魔星惡鬼,古洞精靈,舉頭同視,俯首同聽”十二個字。
很明顯,這是一張失傳已久的馭鬼符。
擁有此符之人,能使自己神魂離體,還能窺見所有鬼魂。製作馭鬼符的方法不簡單,配合使用的馭鬼咒更是聞所未聞,水剪月卻在臨走時悄悄塞給自己這樣一張鬼族紙符,是她知道了些什麼,還是有人在暗中授意?
哪一種設想都對自己十分不利。葉初暗想,水清越的大腦里清晰地記錄著鬼族文字,還有無數失傳已久的鬼族秘法,那麼就足以證明水清越與鬼族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恐怕並非暴發戶家的傻兒子這麼簡單。而如今有人將鬼符遞給自己救命,恐怕對方對他早已瞭若指掌。
葉初壓下心底的慌亂,甩甩腦袋不再去想個中緣由,眼下還是趕緊想辦法出去才行。葉初僵直着身體緩緩游向水牢一個角落,將身體擺放成一個最舒適的位置,便緩緩閉上雙眼,默念起那段深刻在記憶中的馭鬼咒。
身體漸漸開始熱起來,彷彿有一股暖流不斷傳向四肢百骸,凍僵的身體頓時舒適不少。葉初心頭暗道,這應該就是魂體脫離肉身,卻又能保持肉身不死的養靈之水了。
約摸一刻鐘后,葉初緩緩睜開雙眼,朝前遊了幾步,再又回頭一看,果然看見“水清越”的身體依舊呈剛才擺好的姿勢靠在水牢旁邊,雙目禁閉,面色蒼白,想來是剛才被凍得狠了。
葉初滿意地點點頭,正欲抬腳離開,目光不小心掃到了四周,差點被嚇破了膽。
水牢裏滿滿當當塞滿了人,哦不,鬼。
那些鬼目光獃滯地望着突然冒出來的新成員,動作遲緩地朝葉初緩緩靠近。
葉初只覺後背汗毛倒豎,默默朝後退了一步,在自己的身體前站定,目光卻死死盯着眼前造型各異的鬼魂。
那些鬼似乎有些忌憚葉初,在離他足有五米處便停下,不敢再上前,只是口中發出咿咿呀呀的嘶啞聲,聽上去既滲人又怪異。
葉初心頭暗想,這些鬼估計都是耐不住寒冷,最終被凍死在這水牢裏的低等冤魂。不過,自己雖神魂脫離了肉身,但本質上畢竟是個活人,陽氣極重,且有養靈之水護體,這些陰鬼自然不敢靠近。
葉初給肉身下了足足八道禁制,這才放下心來,不再去管周圍那群正虎視眈眈盯着他的鬼,朝外飛奔而去。
約摸兩刻鐘后,葉初終於離開了暗無天日的六道無門,看到了久違的光明。
雖然外面已是夜晚,但此時月色正濃,周圍一切都看得很是清楚,包括不遠處那位正抱着流光劍環手而立的白景深。
他輕靠在路旁一棵樹上,雙眼緊閉,嘴唇緊抿,似乎是睡著了。月光透過斑駁的樹影輕灑在他俊美的臉上,彷彿被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讓他冰山一樣的氣質頓時消融了不少。
葉初心底疑惑,主角這是拿準了他今夜必定會使出這馭鬼咒從監牢裏逃出來了?難道那鬼符是他遞給水剪月的?
只是,如今他分明只有魂體沒有實體,怎麼可能看得到自己呢,上次明明也沒有看到啊。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葉初緩步走上前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果然是毫無反應。
這樣沒有侵略性的主角簡直百年難遇。葉初玩心大起,惡意滿滿地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他的臉,緊接着,指腹緩緩而上,最終碰上了他濃密纖長的睫毛。
指尖上傳來輕微的刺癢感,讓葉初忍不住心頭一跳,眼前不禁浮現出白景深那雙深邃迷人的眼,還有那句飽含着無數深情和無比慎重的,我喜歡你。
那種難以自持的心動是平生第一遭,卻一如石破天驚般在心底猛然炸裂開來。即便時隔許久再次回想起來,仍舊會讓人心跳加速。
葉初愣了半晌,這才呼出一口氣,低聲嘆道:“真會演戲,差點被騙了。”
話音剛落,指尖的睫毛忽然輕輕顫了一下。
葉初一驚,急忙縮回手指,慌亂間朝後退去。只可惜還沒退出幾步,手臂驀地被人用力一扯,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傾,瞬間便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葉初忍不住低呼一聲,趕忙抬眼一看,眼神便立即撞入一雙深沉如夜的眼眸里。
白景深靜靜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像是蒙上了一層冰霜。那雙黑色的眸子深邃幽暗,彷彿能把人的魂魄都給吸進去。葉初不禁呼吸一頓,心跳驟然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