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82 何處不相逢
第八十二章何處不相逢
從送墨鏡那頓飯之後,黎語蒖有一陣子沒再看到徐慕然。
她看不到他,這其實不算奇怪;奇怪的是徐慕然竟也沒有來騷擾她,不只沒有面對面的騷擾,連信息騷擾也沒有了。
黎語蒖不落痕迹地打聽了一下。據說徐慕然是出國了。
與此同時,黎語蒖想起還有一個人也一直沒有騷擾她——見面的騷擾和短訊的騷擾也都沒有;據說他也是出國去了。
黎語蒖想了想,想起這一位其實還是和她確立過關係的男朋友呢。
她於是又想起前陣子孟梓淵還恨不能天天和她膩在一起,可是突然有一天開始,他的態度就變了,那種主動的熱情的誘惑的姿態全被他收了回去,他再次變得像個客套的陌生人。
是從哪天開始的呢?她仔細回憶了一下,似乎就是從那晚他們一起在廣場的大屏幕上看到憶味的廣告之後。
黎語蒖覺得自己有點看不懂這個男人了。或者準確一點說,她應該是從來沒有看懂過他。
對待與他的這段關係,她始終是順水推舟隨波逐流的態度。他來找她,她覺得無所謂,他沒有訊息,她也覺得沒關係。
就這樣淡着不聯繫,漸漸也就斷了。她覺得這樣也挺好的,倒是避免了必須有一個人說“分手”的尷尬。
黎語蒖白天努力工作,晚上用心陪伴家人,工作與生活在平靜中彷彿越來越叫人稱心如意。
只是黎語翰那個小人精發現了一點問題,他問黎語蒖:“大姐,你最近好像沒什麼精神哦?”
黎語蒖反問他:“我看起來很沒精神嗎?”
黎語翰想了想,糾正了一下自己的說法:“確切來說,應該是經常走神,我以前可從來沒看見你這樣過!大姐,你怎麼啦?是不是……和孟大哥鬧矛盾啦?”
聽到有人提起孟梓淵,黎語蒖怔了怔。她笑着告訴黎語翰自己沒有怎麼樣,她也沒有跟他的孟大哥鬧什麼矛盾。
然後她躲回房間,反思自己最近一陣子的精神狀態。
好像是在經常走神呢。不過這跟孟梓淵倒沒什麼關係。
又過兩天的傍晚,黎語蒖下班回家時,居然在自己家裏撞見了徐慕然。
她走進大門的時候,徐慕然正從樓梯上下來。他身後跟着黎志。
看樣子他們好像已經談了好久,談完要談的事情后,一個人正要走,一個人起身送。
黎志的表情非比尋常,凝重中泄露着几絲被刻意壓制過的感激神色,彷彿有什麼久懸未決的事情終於可以放心放下了。
黎語蒖心底頓時有些好奇起來。
徐慕然好久不見人,突然出現居然不是騷擾她,而是去找了她爸爸,這真是挺有趣的一件事。不知道他們兩個人之間談了些什麼。
她從門口往屋裏走,徐慕然從樓梯口向門口行進。
在客廳交匯時,她想了想,大大方方打了聲招呼:“好久不見,徐少。”
她看到徐慕然的眉眼瞬間舒展開,本就眉目英俊的他頓時像被人工打了光一樣,五官一下子格外動人悅目。
他沖她笑:“其實也不過才七天!”他說著這話時,周身每一處都在釋放愉悅的觀感。
黎語蒖怔了怔。
徐慕然轉身對黎志道別。黎志突然握住他的手,鄭重道謝:“謝謝你,慕然,謝謝你的隱忍和你所做的一切!”
徐慕然反手握住黎志的手,輕輕按了按:“您放心吧,不管將來到底是怎樣的結果,我的心意態度和立場,都不會變!”
他們鬆開手,同時看向黎語蒖。
黎語蒖微微挑動一下眉梢,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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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慕然走後的當晚,黎志忽然暈倒。
葉傾顏不在家,她去了葉家大宅找老爺子說事情,順便帶走了司機。黎語萱嚇得直哭,黎語翰雖然心智成熟,但體格上畢竟還是個正在長身體的青少年。
好在黎語蒖在家。她三步並作兩步上了樓,背上黎志衝到車庫。黎語翰在她身後扶着黎志的背。
黎語萱哭哭啼啼踉踉蹌蹌奔跑着跟在他們身後。
把黎志安置在車後座后,黎語蒖問黎語萱:“有駕照嗎?”
黎語萱慌慌張張地哭泣着,顧不上答話。
黎語蒖厲聲喝問她:“我問你有駕照嗎?!”
黎語翰推着黎語萱:“老二,大姐問你話呢,別遇着事就光顧着哭!鎮定點!”
黎語萱醒過了神,慌忙點頭:“有!”
黎語蒖:“拿着駕照坐到副駕,快點!如果半路有人盤查,立刻跟我換位置!”她又吩咐黎語翰,“坐到後面,扶好爸爸!”
黎語翰麻利地上車按她的吩咐去做。扶好黎志后,他不忘對黎語萱提醒着:“老二,快上車啊,發什麼呆!”
黎語萱如夢方醒爬上副駕。
她剛把安全帶系好,黎語蒖一腳油門把車開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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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很幸運,並沒有交警攔路盤查。
黎語蒖及時把黎志帶到醫院搶救。
醫生告訴三姐弟,得虧來得及時,黎志搶回一條命,要是晚來個一時半會,人恐怕就過去了。
葉傾顏趕到醫院后,后怕個半死。她對黎語蒖千恩萬謝,紅透了眼眶。黎語蒖從來沒見過葉傾顏掉眼淚,她一直覺得這個女人不管遇到什麼事,哪怕天塌了,也頂多皺皺眉,但絕不會哭。沒想到現在她為了黎志,哭得這樣讓人揪心動容。
黎語蒖覺得黎志這輩子值了,一生里有兩個女人為他生兒育女愛他愛得無怨無悔。
黎志的情況穩定下來后,黎語翰有了打聽雜事的心情。他悄悄拉了拉黎語蒖的手,問她:“大姐,你什麼時候會開車的?你車技好牛啊!”
黎語蒖拍拍他的頭,感慨無限:“我學車的初衷,就是為了爸爸。現在看來總算沒有白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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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黎志從醫院回到家裏后,葉傾顏把三個孩子都叫到了書房,一家五口召開了一次家庭會議。
葉傾顏宣佈了一件事,她決定把自己名下持有的47%英塘股份全部轉給黎語蒖,她將不再參與任何商場上的事情。
她告訴三個孩子:“你們爸爸身體情況不太好,我決定放下一切事情,陪着他到國外去安心靜養。”
三個孩子對於這樣的決定非常震驚。
黎語蒖最先恢復情緒:“您儘管陪着我爸安心靜養,我會幫您看好家,您不必轉股份給我!”
葉傾顏堅持自己的決定:“不,英塘有今天都是靠你,本來它就該是你的。”
黎語萱對這個決定有所異議:“媽,為什麼不轉給我?轉給弟弟也行啊,為什麼要轉給她呢?她和你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
葉傾顏鄭重告訴我她:“語蒖是和我沒有血緣關係,可她跟你有!以後你記得聽你姐姐的話,好好向她學習,努力幫幫她。未來的日子,我和你們的爸爸陪你們走不了太久,你們姐弟三人才是彼此人生旅途上的同伴,你們要互相扶持互相友愛才行!”
黎語萱還是有點不甘心;黎語蒖告訴葉傾顏放心,她會帶好弟妹看好這個家。
臨行前,黎志把黎語蒖單獨叫到房間裏,和她促膝傾談。
黎志問黎語蒖和孟梓淵相處得怎麼樣了。黎語蒖不想讓他為自己和孟梓淵之間看似簡單實則複雜的情形擔心,於是說:“挺好的。”
黎志嘆口氣,表情凝重地殷殷叮嚀她:“語蒖,感情的事爸爸不干涉你,但爸爸始終希望最後陪在你身邊的那個人,一定是你自己最喜歡的那個人,也是對你最好、最適合你的那個人!”
黎語蒖思索着這番話,慢慢點下了頭。
不日後,葉傾顏陪着黎志一起飛去國外。
偌大的家裏一下子只剩下了三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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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志和葉傾顏走後不久,是金老師的生日。
黎語蒖備了一分大禮去給金老師祝壽。
她去的時候金老師拍着大腿告訴她:“你說巧不巧,慕然剛走!”
黎語蒖從他的話里聽不出具體的感□□彩,直到金老師果斷麻利地從床底下掏出兩瓶藏着的酒,她確定了金老師的情緒是喜出望外。
“太好了,他走了你來了!他不讓我喝酒,走了正好;你能陪我喝兩杯,你來了我太高興了!”
黎語蒖笑起來。
他們師徒二人邊喝酒邊聊天,聊着聊着,黎語蒖一個不怎麼經意的引導,話題就轉到了徐慕然身上去。
“老師,您那位外甥,是不是沒少讓您操心?”
金老師又一拍大腿:“可不是!我跟他身上操的心,比給我兒子操的心還多!這孩子,從小到大為了跟他親爹對着干,沒少走自暴自棄的路!”
黎語蒖不動聲色地挑挑眉:“他還自暴自棄?”
金老師:“呵呵,可不是么!你還記得你考試那次見到他時他的那副鬼樣子嗎?”
黎語蒖笑着點頭。
披肩發,乞丐服,滿臉鬍子,像個加勒比海盜。
金老師嘆氣:“哪個社會主義好兒女會是那麼一副打扮?這還不算,你見過哪個積極向上的好孩子沒事兒去混黑社會的?”
黎語蒖敬了金老師一杯酒。金老師咽下酒後話匣子打得更開了,該說的不該說的他通通都開始往外說。
“不說別的,就說那年,我妹妹去世,慕然那孩子因為混黑社會就沒趕上!後來他鼻青臉腫地回來時,他媽媽都已經埋在墓園裏了,他愣是連他媽媽最後一面都沒見到。也算他有心,在墓園裏守了三天三夜,最後帶着一身傷暈倒在墓園裏,差點沒死了,多虧有個好心人也在墓園裏祭拜親人,捎帶手就把他給弄醫院去了,要不然我那敗家外甥還真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黎語蒖聽着金老師這番話,心頭隱隱一動。
她下意識地說出一串數字,那是一個電話號碼。
金老師“咦”了一聲:“這不是我家原來的電話號碼嗎?因為座機沒人打,這號碼前兩年被我給銷號了。語蒖啊,難得你有心,這麼久了還記得老師家的電話!”
黎語蒖怔怔地看着金老師,一時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她並不知道這號碼是金老師家的電話號碼。她只記得當年她在墓園裏救了一個人,她問那個人要他家人的聯繫方式。那個人就告訴了她這個號碼。
黎語蒖思緒紛亂,好多片段一下子千頭萬線地往她眼前涌。
她倒了杯酒一飲而盡。酒精順着喉嚨一路燃燒滾進胃裏。她在酒精的灼熱中冷靜下來,千頭萬線的思緒也漸漸合攏為清晰地一根。
一個結論明了地砸在她眼前:當年她在墓園裏救的那個鼻青臉腫的男人,是徐慕然。
金老師依然在不停地講話:“……那次好了之後啊,慕然忽然留起了鬍子,我問他是不是又在和他爹對着干,這回他居然說不是,他說他這次留着鬍子,是為了給他媽媽守孝,他要留夠三年再刮。他主意一打定,也不管形象得體不得體,就頂着一下巴胡茬子到處晃。哦對了,當時你妹妹好像辦了個生日宴加升學宴,慕然就頂着他那臉胡茬子嘚嘚瑟瑟地去了你家呢,回來之後他還跟我說,宴會真沒什麼意思,不過你家後院挺有意思的,說是有個迷路的小鬼兒陪他喝酒聊天挺有趣的。你說這孩子,胡言亂語起來都不着邊!”
黎語蒖聽到這裏又發起了怔。
然後她忍不住笑了。
她笑得越來越厲害,簡直停不下來。
原來她和徐慕然曾經見過那麼多次面,而每一次,他都不一樣,她也不一樣。他們對彼此來說,每一次都好像是另外一個人。
第一次在公交車上時,他戴着墨鏡,她還是個黑丫頭。
第二次在學校考場上,他是個加勒比海盜,她從黑丫頭變成了灰丫頭。
第三次,在墓園裏,他鼻青臉腫,而她,從灰變白,外加戴上了遮住自己的大框眼鏡。
第四次,他頂着一臉胡茬子,坐在她家後院裏,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一兜子啤酒,拉着她扯天扯地喝酒聊天,喝完之後拍拍屁股走掉了。
她笑啊笑,簡直快要笑出眼淚來。
金老師被她笑得發毛,制止她的笑聲,問她發笑的原因。
黎語蒖擦拭着眼角,端着酒杯對金老師說:“老師,我們再干一杯吧,敬一敬人生何處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