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五章
四天後,我和廖筱非在一起上西點烘培課,我告訴她上周五發生的事情,她連聲哀嘆:“真是沒見過那麼蠢的女人。”
我着急地把一個雞蛋都磕壞了,我說:“筱非你怎麼沒抓住重點呢?重點是宋綺文說那天是秦衍把我‘抱’回去的,而且他還說要跟我一塊吃飯。”
她反應過來說:“哦哦哦,不好意思……不過其實他抱你回去也很正常,總不能用挖掘機把你運回房間去吧,嗯……還說要跟你吃飯,那後來呢?”
我憂傷地說:“沒有後來了,我第二天發短訊給他問他有沒有時間,他根本沒回我。”
廖筱非皺眉道:“沒回你?他沒看見吧,你直接打個電話啊。”
我嚅囁着說:“我不敢啊,我怕他忙,怕他拒絕我……”
她像看外星人一樣看着我:“你不敢?你敢在高中生物課上赤手解剖青蛙,你敢一個人到荒山野嶺採風,你還敢去世界第一恐怖的富士急鬼屋,你他媽的跟我說你不敢給他打一個電話?你還是黎蕎嗎?!”
我想了想,是啊,有什麼不敢的,這根本不符合我說走就走天上的星星參北斗的風格啊。我把手上的模具狠狠地摁在麵糰上:“好!我等會就去找他!姑奶奶我今天晚上就把他給辦了!”
廖筱非連忙捂住我嘴:“阿黎寶寶我們小點聲……”
下午三點半,我提溜着一盒剛烤出來的點心又跑到秦氏總部去,前台小姐對我還有印象,笑眯眯地對我說:“蕎小姐您來找小秦總啊,他今天到項目上去了,可能要晚一點才回來。”
我覺得她對秦衍這稱呼還挺有意思的,我說:“哦,這樣啊,那我在這等等他好了。”
前台看了看我放在枱面上的盒子,盒子是半透明的,她疑惑地問我:“這是您要送給他的禮物?可我記得小秦總不是不愛吃甜食嗎?”
我一下愣了:“是嗎?”
“是啊。”前台把手放在嘴邊,壓低聲音告訴我:“平時我們幫他點餐他都只點鹹的,連喝黑咖啡都不讓我們放半點糖,我們都懷疑他是不是有乳糖不耐症。”
我悵然地撐着額,早知道這樣我給他做鹽焗雞爪好了做什麼華夫餅啊。想了半天,我說:“你這裏有鹽沒有?等他回來后你就告訴他這個餅很特別,一定得泡着鹽水吃行不行,就好像豆漿泡油條那樣?”
前台躊躇了好一陣:“……好,我試着轉告他。”
一直等到下午五點半,秦衍仍然沒有回來,晚上已經說好回家吃飯,我只好含恨離開。
當晚我熬夜看一本小說,一直看到凌晨四點才睡,第二天快中午才醒。醒來之後,看見手機上有兩個陌生的未接來電,我以為又是哪個公司來約稿,就把電話號碼轉給了肖楠處理。幾分鐘后,我一邊刷牙一邊聽肖楠跟我說:“我跟對方聯繫了,但對方說他不是想找你約稿,但想請你幫個忙。”
我翻個白眼說:“誰啊,號碼我都不認識,電信詐騙吧?”
肖楠說:“我不清楚,他說讓你自己和他聯繫,他叫秦衍。”
“噗——”我把嘴裏的泡沫噴在了鏡子上。
我連忙翻出剛才的未接來電撥回去,秦衍的確是找我幫忙,他說有個想搭上線的客戶不太好說話,打聽到對方很喜歡李苦禪先生的畫,所以他想明天去拜訪的時候送副畫當見面禮,但時間有些倉促,他不知道哪裏可以買到真跡,所以向我問路。
我一聽就笑了,這畫家近年來頗受藏家追捧,但公開拍賣成交的畫作應該不超過十件,市場鮮少有流通,不過前些年我正好從一個香港收藏家手裏偶然得到一副他的寫意山水畫。我約秦衍在我畫室見面,他沉吟片刻道:“好,那我現在出發,半小時就到。”
我一愣,掛掉電話之後,立馬以風捲殘雲之勢把自己收拾一新,然後在市中心用十分鐘飆了七公里,到了之後還來得及在後視鏡里看看自己的妝有沒有花。
秦衍已經在小區門口等我,我將車停好,領他進了我那個裝潢成畫室的公寓。我讓他在客廳隨意轉轉,自己進收藏室里把那幅畫取來。從房間裏走出,我看見他饒有興緻地站在一叢嫁接植被前觀察花苞,花期剛到,兩日前他面前那株香桃木才開了今年的第一朵小白花,午後落地窗外的太陽投射進來,照在他身上半暗半明,我一下就想到十年前雨天裏他眉間的那一抹紅果冬青,果然不論晴天煙雨,秋菊春蘭,他都是這樣相得益彰。
或許是聽到腳步聲停下,秦衍回過頭看我,挑着很漂亮的嘴角笑了一下:“你這裏像一個小的熱帶雨林。”
我回過神,抱着畫朝他走過去,說:“是吧?本來最開始買下這裏裝修做畫室的時候,我爸只是讓人在這種了些綠蘿和驅蚊草。後來上學的時候看到學校有人賣蠶寶寶,我也買回來養,但是蠶寶寶要吃桑葉,我這兒沒有桑葉,所以我就開始學着種桑椹,再後來就學着種其他的,就慢慢把這都種滿了。”
他點頭道:“很漂亮,哪個是桑椹?”
我把畫放在桌上,回答說:“哦,桑椹啊,桑椹我沒養了。”
他疑惑道:“為什麼?”
我想了想,簡短地解釋了一下:“有一回我的堂妹來找我玩,她不知道桑葉上有蠶,到處蹦蹦跳跳的,結果一不小心撞到樹,樹上的蠶就掉了她一身,她一看還以為自己頭上身上都是蛆,蛆你知道吧?跟蠶有點像,但是是很小一坨一坨的。她嚇出病了,在醫院躺了好幾天,那以後我就沒再養了。”
我說完后,秦衍安靜了很久,我也沉默了一下,低頭道:“我們還是來說這幅畫吧,你要不要看一下,其實還是很不錯的,這麼大篇幅的真跡現在很難找了……呃,還有你最晚什麼時候要?我讓人送去包裝一下再給你。”
他卻愣了一下,反應過來說:“你要給我你的藏畫?”
我迷茫了好半天:“不然呢,這大家的畫都是幾百年才拍賣一副,現在你臨時要要,除了把我的給你也沒別的辦法。你還挺幸運的,要是你那客戶恰好喜歡的是他的老師齊白石,我就真的沒辦法了。”
秦衍沉吟了片刻,說:“秘書幫我查過這畫家作品的拍賣價格,至少都是八位數。我奪人所好,蕎蕎,你當時買下這畫多少錢,我出雙倍。”
我頓了一下,搖搖頭:“不用了。”
他蹙了蹙眉,有些面露疑惑,我佯作輕鬆地道:“哎,談錢多傷感情啊,我們父母是什麼關係,沒有必要這麼見外。我本身又不是學國畫的,當時就是收藏着玩。而且這畫我也不是通過拍賣渠道來的,沒有那麼貴……你回來之後我也沒有送過你什麼禮物,就當是送給你的禮物吧。”
秦衍看了我幾秒,突然很淡地笑了一下:“如果是你送我的禮物,我倒不好拿出去借花獻佛了。”
我怔道:“啊?我不是這意思。”
他說:“所以你想要什麼?”
我又愣了下,看着他的眼睛,我在心裏低低地說,我想要你喜歡我,可是沉寂了幾秒,只能若無其事地笑笑:“你那麼大方啊?那我真要好好想想缺什麼。”頓了兩秒乾脆換個話題:“對了,你的手機號到底是哪個啊?我不知道今天你給我打的這個號碼,所以才沒接,之前我從我爸爸那裏拿過你的電話,給你發短訊你也沒回。”
他想了想說:“之前剛回來的時候用的是以前的號碼應急,後來換了。”
我說:“哦,難怪……”口袋裏的手機這時候響起來,我低頭看了一下屏幕道:“不好意思是我老師,我得接一下,你隨意啊。”
我走到獨立的收藏室里去接電話,電話里是一個我從十四歲開始就跟着學油畫的老教授,她說下周在東京有一個中外書畫交流展,她有個名額,想帶我去,順便有個為期五天的當地古迹遊覽參觀。
問清時間以及需要準備的事項后我掛了電話,走出房間,客廳里看不到秦衍人,我往另一側畫室走過去,發現他站着畫架前,看畫架上那幅我還沒畫完的畫。看了一會,又朝着旁邊擺放着電腦和一堆線稿的書桌走去。
我隨意往桌上瞥了一眼,突然間倒抽一口涼氣,趕在秦衍走過去之前衝到他面前,雙手后撐擋着書桌說:“我、我這挺亂的,呵呵……”
秦衍上下看了看我那個糾結的姿勢,說:“還好。”然後略微側了側頭,我又往他視線方向擋了擋,他就挑了挑眉梢:“什麼東西不能給我看?”
我倉惶地道:“沒有啊,沒什麼,就是一堆隨手畫的草稿,沒什麼好看的,你要看的話那邊書架上有我兩本作品集,裝訂好的,你要看就看那個吧。”
好在他並沒堅持,稍稍退了一步,安靜了幾秒說:“我先走了,畫我明天派人來取。昨天你送來的東西我也收到了,謝謝。”
我說:“哦,沒什麼,昨天我就是順路所以……”有些不舍地道:“行啊,那到時候你把聯繫人的電話給我。”
他點頭說好,我送他出門,出門前,他回過頭對我說:“蕎蕎,我欠你一個人情。”
沒等我說什麼秦衍就已經離開,我獨自回到畫室,拿過桌面上那本速寫本,隨手翻開幾頁,看着畫裏的人我很是無奈地想,什麼欠不欠人情的,他根本不知道,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