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五十八）
臨近老夫人壽宴，山莊內的人明顯多了起來。蘇慕仙身為客人，自然沒有出去應酬的道理，便一直安安分分地窩在上回住的那個院子裏養傷順帶養膘。
閑來無事，圓臉小侍女又將府內的八卦雜談細細數來給她講了一遍，待到蘇慕仙將人名記得七七八八、老夫人的壽宴也到了的時候，她頓時發現小侍女真是個極有先見之明的人。
“你就是江齊光帶回來的那個女人？”穿着艷麗的少女咄咄逼人地質問道。
這是誰，難道又是什麼恩怨情仇的戲碼？
蘇慕仙的思緒飄飛了一瞬，很快被少女邊上另一個稍年長的女人聲音拉了回來。
“悅瑤妹妹，所謂來者是客，既然是堂哥帶回來的人，你又何必自降身份去和她計較呢？”那人柔聲勸慰道，話里話外卻都在擠兌着蘇慕仙。
蘇慕仙不由多看了她一眼，一身妃色的衣裙，頭上戴的俱是白玉翡翠，雖面上笑意盈盈，然眉間略顯刻薄，笑意未達眼底，正是來者不善。再看她邊上那穿桃紅裙裝的姑娘，約莫十六七的年紀，明明嬌憨的長相卻生生被她顯露出來的張揚跋扈毀去了大半。
觀她二人身後沒有跟着侍從，又對此地極為熟悉，想來必定是江家的親眷，再看她們的穿着打扮，並先前所聽到的“悅瑤”二字，這兩人應當就是江元重三叔家的女兒江心瑤和江悅瑤了。
蘇慕仙快速地把眼前兩人與小侍女所說的江氏族人對上號，心中也漸漸平靜下來。
照小侍女所說，因為江二叔和江元重矛盾極深的緣故，他的幾個女兒對他也是格外厭惡。看眼下的樣子，她們大概是把她也連帶着恨上了。
蘇慕仙覺得有點委屈。
她只是在前廳待得有些悶，又同那些前來祝壽的客人不認識，這才決定來花園透透氣，誰知一轉彎就迎面遇上了江氏兩姐妹，還來不及開口說話便被對方搶先奚落了一通，這都什麼事啊。
“我倒是不想計較，可你看她穿得那副磕磣樣，客人見了心裏指不定以為我們山莊什麼人都能進呢。”江悅瑤鄙夷地看着她，目光上上下下地挑剔着。
蘇慕仙：“……”
她扯扯身上的衣服料子，無辜道：“可是這是你們山莊提供的呀。”
江悅瑤一滯，旋即嫌棄道：“再好的衣服穿你身上都顯得磕磣，和江齊光一樣上不了檯面。”
蘇慕仙：“……”
真是怎麼樣都挑得出錯來哦。
今日是老夫人的壽宴，她也不想在此和江心瑤等人糾纏，說了句告辭便轉身要走，卻被江悅瑤拽住了胳膊。
“江小姐這是何意？”她不太高興地皺起了眉。
本來她們奚落幾句，看在好歹是江元重堂妹的份上她也懶得計較，但這般一而再而三的無禮，她就是泥人也有火性了。
“你……”
江悅瑤才剛開口就被一道帶着怒意的聲音打斷了。
“江悅瑤，你在幹什麼？”
江元重冷着臉從她們後面走了過來，眼神不善地落在江悅瑤拽住蘇慕仙的那隻手上。如果目光能化為實質的話，江悅瑤的那隻手現在估計已經保不住了。
江悅瑤似乎沒想到他會突然出現在這裏，臉上有一瞬間的慌亂，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自己姐姐扯開了手。
江元重也不管她，徑直走到蘇慕仙面前牽起了她的手。
“沒事吧？”
蘇慕仙搖搖頭：“我沒事。”
見蘇慕仙確實沒什麼事，江元重鬆了口氣回過頭又去警告江悅瑤：“不管你想幹什麼，在我面前最好收起你的小心思。”
江悅瑤被姐姐攔了一下，有些不忿，張口就道：“我幹什麼了？你怎麼不看看自己找了個什麼樣的貨色，放棄和沈家聯姻，你就看上了這種出身低下的女人？也不怕其他世交恥笑。”
她本來就極為討厭江元重，兼之江沈兩家聯姻失敗，導致她爹原本與沈家說成的兩樁生意都泡湯了，心中更是不滿，對江元重帶回來的蘇慕仙也是橫豎看不順眼。
“這件事已經過去很久了，我不希望再被人提起。”江元重的表情十分冷淡，“還有，她再怎麼樣也比你好，是你未來的堂嫂。如果你學不會如何說人話，我不介意替三叔請人教教你禮儀二字怎麼寫。”
說罷，也不管兩姐妹什麼反應，拉着蘇慕仙就走了。
“她們說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沉默着走了一會兒，江元重突然說道。
他認識她們的時間更久，更難聽的話都聽過，但是蘇慕仙不一樣，她不應該毫無理由地承受對方的奚落與諷刺。他應該時刻陪伴在她身邊保護好她的。
“我沒有在意。”蘇慕仙說道。
江心瑤和江悅瑤兩姐妹是什麼樣的人，她早就在小侍女的口中聽說過了，面對她們的詰難也毫不意外。只是真正見識了大家族內的勾心鬥角，見識了江元重所謂堂妹的作風為人，她才明白為什麼江元重寧可在外漂泊，也不樂意待在江家。
如果是她，也不會喜歡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
壽宴已經到了尾聲，再回去也沒有什麼意思，兩人攜手慢慢悠悠走到了江元重的院子裏。
院子裏冷冷清清，大多數人去前廳幫忙了還未回來。江元重也不想就這麼各自回房，看了眼頭頂雲朵半遮的月亮，他一手攬過蘇慕仙的腰，足尖一點便飛上了屋頂。
“啊——”
蘇慕仙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緊緊摟住了他的脖子。等腳落到實處，她才慢慢睜開了眼，嬌嗔着拍了他一下。
“你怎麼不提前說一聲。”
江元重笑了笑沒有說話，拉着她在屋頂坐了下來。
屋頂涼風習習，蘇慕仙戰戰兢兢地坐了下來，估算着房頂的高度，總覺得自己要是亂動隨時都有摔下去的風險。
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江元重語氣輕鬆地說道：“即便你真摔了，我也會在你摔下去之前接住你的。要不要試試？”
蘇慕仙白他一眼：“敬謝不敏。”
風吹得久了覺得有些冷，蘇慕仙忍不住朝他靠了靠，卻被他直接伸手攬進了懷裏。
“今天白天的時候，祖母和你說什麼了？”江元重低頭問道。
白天的時候江老夫人特意遣了人來找蘇慕仙過去，說是請蘇姑娘喝茶。江元重雖然覺得祖母她老人家看起來挺喜歡蘇慕仙的，而且以她的性子也不至於對蘇慕仙做什麼，但放心不下總是要問兩句。
“也沒有說什麼，就是問了問我們離開山莊后發生的事情。”蘇慕仙說道。她貼着江元重的胸膛，聽着他平穩而有力的心跳，像是小貓似的蹭了蹭，然後伸出手給他展示今天得到的東西——一隻碧綠的翡翠鐲子。
“我給老夫人送了賀禮后，老夫人回贈我的。”
碧綠的鐲子襯着如雪般的膚色，一綠一白的色彩在月光的映照下對比更加強烈。江元重端詳着轉了一圈，認出了這是祖母常年戴在手上的那一隻鐲子。
“這是祖母的嫁妝，戴了有數十年了。”江元重說著不知想到了什麼，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她以前經常說要把這鐲子傳給她的孫媳婦兒，沒想到竟送給你了。”
蘇慕仙有些不安地皺起了眉：“那我就這麼乾脆地收下了是不是不太好？”
她和江元重畢竟還沒有過了明路，就這樣收了這麼貴重的禮物說出去也不太好聽。
“無妨，反證早晚的事。”
江元重說著突然“嘶”了一聲，伸手到背後扯下了在他腰間作怪的手。
蘇慕仙輕哼了一聲，埋着頭嘀咕了一句不要臉。
“我不過是實話實說，祖母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不知道的也猜得差不多了，你以為有什麼事能瞞得過她老人家嗎？”江元重用手代替梳子為她順着發，十指在柔軟的黑髮間穿梭着，蘇慕仙舒適地眯起眼打了個哈欠。
“今天老夫人還和我說，希望你留在神劍山莊成親，之後也留在山莊內繼承家業。”
江元重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反問道：“那你怎麼想呢？”
蘇慕仙有些氣弱：“這、這是你的事嘛……”
“也是你的事。”
“我比較希望……”她從懷裏抬起頭想要看江元重的表情，但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光潔的下巴，“我希望能回客棧。”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江元重附和道。
整個神劍山莊唯一能讓他牽挂的也就江老太君一人，對莊主之位還有神劍山莊擁有的財富，他倒是沒有那麼在意，是不是留在這裏對他而言無所謂。
“過兩天就回客棧吧。”他說道。
“好。”蘇慕仙應道。
兩人沒有再說話，靜靜地坐了半天，江元重忽然說道：“我們，找個時間成親吧？”
他的年紀也不算小了，按祖母所說，和他同齡的人在這個時候兒子都抱倆了。何況他和蘇慕仙認識許久，早就知根知底，如今祖母隱晦地提醒了他們，也是時候考慮成親的問題了。
“……”
無人回答，一片靜默。
江元重低下頭一看，某人在他懷裏已經睡著了。
好像她在筵席上自斟自飲喝了不少酒。
想起蘇慕仙拿果酒當茶水喝的豪邁氣勢，他不由無奈地搖頭笑了。
明明酒量不佳還喝這麼多，要不是果酒度數低，先前就已經倒下了，哪還能保持那麼久的清醒。現在後勁上來，也終於撐不住了。
盯着她嬌艷的朱唇，他下意識地低頭啄了一口，一句低喃隨着夜風飄散在空中。
“……不說話當你默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