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三十九)
胡小蝶穿着一件水藍色的紗裙,穩如泰山般立在屋脊上。微風拂過她的長發,也拂動她的裙角,衣袂翩躚。她一手揪着唐羽一的耳朵,一邊朝蘇慕仙揮了揮手以示回應。
“你別光揮手啊,先放開我。”唐羽一在她身邊嘀咕着。
“還不是你剛才手賤。”胡小蝶瞪了他一眼,然後拉着他從屋頂躍下,穩穩地落在蘇慕仙身前。
“蘇掌柜,先前用石子砸你的就是這傢伙。”胡小蝶把唐羽一拉到自己身前,替他解釋道,“他就是手欠,也沒用勁,應該沒傷着你吧?”
她問得謹慎,話里話外都透着對唐羽一的維護。
蘇慕仙原本也沒什麼事,只當是玩鬧,根本沒有放在心上,聞言便搖了搖頭。看着他們兩人稍顯親昵的舉動,她心中微微一動,眼神不由自主地閃了閃。
“你們兩個……”
她本來是想問兩人的關係,唐羽一原先見到胡小蝶都巴不得繞道走,但現在看上去明顯關係緩和了許多,甚至他還在主動親近胡小蝶,不知道他們離開的這段日子裏發生了什麼,想來應該很有意思。
然而這個想法在她腦海里過了一遍就被她放棄了,她想了想,換了個問題問道:“你們如何知曉我是在兀蒼山的?”
他們不可能派人一路追蹤着她,而她沿途也沒有留下什麼記號,怎麼會這麼準確地找過來?
“因為我們要找的人在京都。”唐羽一插嘴道,“之前是計劃往京都去的,順路路過兀蒼山,正巧江元重派人通知了我們蘇掌柜你在這裏,就轉道過來了。”
果然這裏面有江元重的手筆。
當時他說胡小蝶他們在趕往兀蒼山的時候她還在想哪有這麼湊巧的事,現在看來不過是他的有心安排。
他們三人就站在蕭清霖的木屋前聊天,雖說隔牆未必有耳,但裏面畢竟有人在,說話不是很方便。蘇慕仙一邊和胡小蝶他們說著話,一邊引他們往林子裏走去。
口中問道:“你們要找的人?”
想起胡小蝶離開后託人送來客棧的那封信,蘇慕仙若有所思地停頓了一下,問道:“是胡姑娘你的仇人?”
她隱約記得在胡小蝶離開客棧后江元重說過她的親生父親不明身死,胡小蝶之所以離開很大可能是去調查她爹的死因了。
胡小蝶不知她知曉緣由,微微一愣,垂下眼回答道:“算是吧……準確點說,我在找的是我的殺父仇人。”
“……節哀。”
“無妨。”胡小蝶輕輕搖了搖腦袋,“已經過了這麼久,我沒事的。”
蘇慕仙訥訥地點着頭,只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引起了別人的傷心事。
不知是不是覺得她很可靠,又或者只是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胡小蝶扔下唐羽一和蘇慕仙又往林子深處走了幾步,便將她離開客棧后的事情娓娓道來。
當時論劍大會召開在即,她忽然接到了她師父的傳信,說是有事要見她。胡小蝶雖然知曉自己同師父的真正關係,但兩人以師徒身份相處久了,更多的反而是對師父的尊敬,因此接到信后馬上就離開了客棧,到了師父信中所說的郊外長亭里。
天色昏沉,烏雲如濃墨般厚重地壓在天際。頭戴竹笠的白衣女人站在亭子中負手而立,狂風吹得她衣袖獵獵作響,她卻巍然不動,連一絲表情的變化也沒有。
直到聽到身後的喘氣聲,她才緩緩地轉過了身。
“晚了一刻鐘。”她慢聲說道。
胡小蝶正要認錯,等待責罰,卻又見她擺了擺手,說道:“罷了,小事而已,也無妨。”
胡小蝶摸不准她的心思,壓低了頭偷偷摸摸地用餘光瞟着她,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知師父找我所為何事?”
白衣女人轉回身,望着天際沉默了許久,最後用低沉的語氣說道:“雖然這些年沒有告訴你,但是小蝶,你……應當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誰吧?”
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胡小蝶心裏還是有數的,卻不清楚師父這麼問的原因,只得壓下好奇,耐着性子回答道:“知道一些。”
她隨的是父姓,恰恰天底下姓胡的又厲害的人一隻手都數得過來,稍微做一下排除法,最後的結論自然不言而喻。
南方劍聖胡相羽,她的生父。
可胡小蝶不明白自己師父早不提晚不提,為何偏偏到此時才提這件事,沒有道理瞞了這麼久,忽然就想開決定告訴她真相了吧?
胡小蝶的好奇心被緊緊揪起,又不敢多言,只得垂首認真傾聽着。
只聽白衣女人緩緩吐出一口氣,沉聲道:“你的生父,胡相羽死了。”
……
“……後來師父讓我去查我爹的死因,我調查的途中發現了血衣門的影子,一不小心吃了點虧,這才有了後來送去客棧的那封信。”胡小蝶解釋道。
說完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說道:“想來也是好笑,我和我爹活着的時候根本沒打過幾次照面,但知道他忽然死了,心裏卻仍然覺得難過。”
“人心是肉做的,自然會覺得難過。”蘇慕仙說道,“血緣親情本就難以割捨。”
“誰說不是呢。”胡小蝶笑了笑,“不過也算是因禍得福吧,至少我和羽一的心結算是解開了。”
具體什麼心結她沒說,蘇慕仙也不好意思問,不過兩人現在的確相處融洽,看起來應該是樁好事。
“胡姑娘,你說你的仇人和血衣門有關,眼下你又朝京都方向而來,莫非血衣門的人也在京城裏?”蘇慕仙轉移了話題。
胡小蝶微微頷首:“我一路追蹤那人的痕迹才確定無誤的。至於那人為什麼來京都……”
她四下瞟了兩眼,見並無外人,這才附在蘇慕仙耳朵邊輕聲說道:“我懷疑那人,甚至背後的整個血衣門,可能和王室有關聯。”
和王室有關聯……
蘇慕仙神情一肅,也立刻看了看四周,小聲道:“萬事慎言。”
“我有分寸。”胡小蝶笑了笑,略過這件事不再提及,挽着蘇慕仙的手向來時的方向走去。
也許是站得久了,又或許是吃得少餓的,蘇慕仙和她並排走着總覺得腳步發虛。一不留神踩到了腳下的一段長滿青苔的橫木,還來不及反應,一股難言的痛楚便瞬間席捲了她全身。
她軟軟順着慣性地向身前栽倒下去,徹底陷入黑暗前,她聽到了唐羽一從遠處傳來的聲音。
“你們說什麼了,怎麼去了那麼久……誒?蘇掌柜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