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三十三）
蘇慕仙匆匆趕過去的時候，小侍女正倒在地上雙手捂着眼睛，驚慌失措地拚命搖頭。
“奴婢真不是故意的，要是知道少莊主和蘇姑娘在賞月，奴婢一定會繞道的！”她說得鏗鏘有力，表情堅定，生怕江元重一不開心就動了手。
她本來只是起夜，偏偏她們那處的位置已有人佔了，不得已才捨近求遠。誰知經過附近，正巧聽見有人大半夜在花園裏說話，心下好奇便貓着身子湊了過去，還什麼都沒看到呢，就被江元當作刺客發現了。
圓圓心底里暗暗捏了把冷汗，瞅着江元重的面色，也看不出是喜是怒。
你說吧，任何一個人在和喜歡的姑娘卿卿我我談星星談月亮從詩詞歌賦聊到風花雪月的時候，突然被別人打斷，這怎麼想也不會開心啊。
打擾別人談情說愛是會被驢踢的。
小侍女堅信着從話本中看來的這個真理。
江元重：“……”
他看着小侍女臉色微白，模樣不似作偽，又被蘇慕仙扯了扯袖子，手中的暗器早就不動聲色地收了起來，此時聽着她真摯的剖白，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
沉默許久他才說道：“起來吧。”
小侍女眨了眨眼，確定他說的是真的，立刻翻身站了起來。
“少莊主心胸寬廣寬宏大量，奴婢知錯，這就告退。”她微微躬身，把場地交還給兩人，不待江元重應聲便一溜煙跑遠了。
餘光瞄到蘇慕仙似乎同江元重說了句什麼，少莊主緊繃的表情忽然就緩和了下來。小侍女摸了摸下巴，心想這可能就是愛情的力量吧。
說起來，少莊主與蘇姑娘果然恩愛，大半夜不睡都要在花園裏賞月呢。
“……”
蘇慕仙盯着圓圓跑開的背影，忽然沒來由感到了一陣寒意，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噴嚏。
“果然是有誰在念叨我吧……”她喃喃說道。
江元重因着這一出打斷顯然沒了繼續往下講的興緻，對上他遞來的目光，蘇慕仙聳了聳肩說道：“你說的我已經知道了，夜色已晚，回房吧。”
藏寶圖也好，李老夫婦也罷，聽他人口中說來總有種不真切的感覺。
蘇慕仙是個習慣遵循自己心意的人，李老夫婦為何要瞞着她此事，她不太願意去深想，那便不去想它，日後總會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江元重看着她的發頂，伸手揉了揉，點頭道：“好。”
……
天色微亮，蘇慕仙就被小侍女叫了起來，一邊迷迷糊糊地任由她給自己換上新式的裙衫，一邊聽她念叨着。
“少莊主早就來過啦，吩咐奴婢等姑娘醒來就幫姑娘梳洗，今日老太君設了宴要請兩位客人過去，姑娘可得盛裝出席呢。”
蘇慕仙困得緊，只隱約聽到“少莊主”、“老太君”幾個字眼，強撐着睡意問道：“江元重來過了？什麼時候的事？”
圓圓答道：“半個時辰前吧”
“哦。”蘇慕仙應了一聲，看小侍女捧着帕子要給自己擦臉，頓時睡意去了三分，忙說道，“這個還是我自己來吧。”
墮落的有錢人生活。如果連刷牙洗臉都由小侍女代勞的話，蘇慕仙覺得自己不出三日就要變成一個廢人了。
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等她習慣了這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回到自己的小破客棧還怎麼生活。
圓圓拗不過她，只好讓她自己動手，扭着手指在邊上說道：“我們當下人的就是為了伺候主子，少爺說要避嫌不肯讓奴婢們貼身伺候也就罷了，姑娘又何必介懷。”
蘇慕仙：“……”
不，這不是介不介懷的問題，是她怕自己墮落的問題。
……
出了門，江元重和王猛已經等着了。
兩人懶懶地倚着欄杆，目光將蘇慕仙從頭至尾打量了一遍。
蘇慕仙在小侍女的巧手下綰了個繁複的髮髻，各類髮飾叮叮噹噹墜了滿頭，微微一晃腦袋，便發出悅耳的脆響。
她看着兩人的表情，遲疑道：“……這樣很奇怪？”
王猛笑着搖了搖頭：“那倒不是，小蘇掌柜難得如此打扮，倒是比平日更好看了。”
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他還特意拽了兩個成語：“成魚落雁，閉月羞花。”
江元重原本也想誇兩句，聽王猛這麼說了，不由輕哼一聲：“也沒好看到哪去，再誇就把她誇到天上了。”
“江兄弟此言差矣，小蘇掌柜本就如花美貌，我說的也句句都是出自肺腑。”王猛說道，眉眼間卻帶上了幾分促狹之意。
蘇慕仙感動道：“還是王猛你有眼光慧眼識人……”
江元重實在受不了他們兩個人毫無底線地互誇，一甩袖率先走了出去。
蘇慕仙和王猛對視一眼，趕緊追了上去。
“江兄弟，慢點慢點。”王猛說道，“我倒是不要緊，可小蘇掌柜穿着這一身，走起來可不是那麼方便。”
江元重看了一眼蘇慕仙，她落後在幾步開外，顯然是因為裙擺太窄邁不開步子，而且她腳傷剛好，也不宜劇烈走動。江元重嘴上不說，速度卻是慢了下來。
王猛對此毫不意外，笑着提起了另一件事。
“先前閑暇時聽侍女說，沈家退婚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不知江兄弟可知是怎麼回事？”
如果沒記錯的話，那位沈姑娘不久前去客棧的時候還態度強硬地要江元重和她一起回去吧？雖然看得出來她也不贊成這門親事，但忽然說要退婚……
裏面是不是有些不對勁啊。
王猛摩挲着下巴上新長出來的胡茬想道。
說起這件事，江元重也有些無語。
沈家與江家為世交，兩家曾在江湖榮耀一時，如今卻都漸漸在走下坡路，出於情分與利益的考量，兩族之中有許多人都極力促成這門親事，而江元重與沈瑩就是用以聯姻的犧牲品。
當然，在某些人口中，這就是青梅竹馬，天作之合。
江元重和沈瑩互相看不順眼，對婚約也是多次反抗，但畢竟他是男方，若是強行退親，於沈瑩名譽有損，自然不能如此行事。而沈瑩雖然性格嬌縱，卻也不敢真正違抗長輩的意思，退親一事便拖到了現在。
“她這回要死要活地提出退親，據說是看上了一個不知名的男人，非君不嫁，否則就是絞了頭髮去廟裏青燈古佛一輩子，也絕不會同意嫁入江家。”
江元重淡淡說道：“沈家人本來以為她只是說說罷了，沒想到她真的絕食了兩天，看她是要來真的，沈家老爺又確實心疼這個寶貝女兒，便頂着族中老人的壓力同意了。”
蘇慕仙聽完：“……”
她掰着指頭數了數，說道：“這才分別半個月吧，沈姑娘就找到新歡了？”
江元重白了她一眼：“她本就沒有舊愛。”
蘇慕仙嘀咕着：“這不是順口說說嘛。”
王猛好奇問道：“沈小姐看上的是何人？莫非真是在離開客棧后才遇上的？”
“聽沈家人說是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劫匪，沈瑩帶人殺出了一條血路卻不幸身受重傷……”
江元重說著經過眾人之口后被誇大的話，不禁抽了抽嘴角，“重傷之後幸遇一個外出採藥的江湖郎中救命，那郎中醫術又高，又生得好看，沈瑩一見鍾情，然後就決定非他不嫁了。”
蘇慕仙：“……那這人得生得多好看啊。”
而且這麼簡單就決定非他不嫁，沈小姐你的思想很危險啊。
江元重接著說道：“那人治好了沈瑩和她隨從的傷后就消失了，也沒有留下姓名住址，沈瑩就帶着單相思回到了沈家，沒過兩天就開始鬧騰了。”
王猛說道：“沈小姐真是個性情中人。”
江元重盯着他：“……其實你是在說反話吧？”
王猛呵呵笑着，沒有接話。
“不過要不是沈瑩這麼折騰，恐怕此事也沒有那麼輕易解決。”江元重說到最後竟還對沈瑩表現出了一絲讚揚，“她也就這件事做得不錯了。”
像傀儡似的聽了沈家那些老不死那麼多年話，終於有勇氣為愛反抗一回，確實很不錯。
……
三人一路閑聊着，剛走到江老太君院子前，一個粉衣侍女就面色焦急地迎了出來。
“少莊主！”她急急喊道。
“何事？”
侍女偷眼望着院子裏，為難地說道：“是二老爺，他又與老夫人爭執起來了……”
“原來是二叔。”江元重聽她說完，臉色微沉，“倒是很久沒見他老人家了。”
蘇慕仙難得見他這副表情，有些擔心地小聲說道：“要不我們等會兒再來吧。”
清官難斷家務事，一看神劍山莊也不是那麼關係和諧，她和王猛兩個局外人還是不要隨便摻和進去的好。
江元重搖頭：“無妨，和我一起進去就行了。”
他執意如此，蘇慕仙也不好說什麼，跟在他身後踏進了江老太君的院子。
一進門，便聽到一個粗獷的中年男聲在吼。
“不行！與沈家的這門親事絕不能退！齊光那小子呢？把他給我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