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三十二）
還沒進門，小侍女眼尖瞥見了堂間坐着的人，立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少莊主。”
江元重抬頭望過來，淡淡地點了下頭，看着她把蘇慕仙和王猛領進門，依次在自己身邊落座。敏銳地察覺到周圍的小丫頭們投射來了若有似無的八卦眼神，江元重皺了皺眉，揮手讓她們退下。
“都先下去吧。”
圓圓背着他偷偷吐了下舌頭，又朝蘇慕仙眨了眨眼，然後一臉恭順地退了出去。
屋裏就剩下他們三人。
王猛淡定地執起筷子夾了一塊魚肉丟進嘴裏，贊道：“味道不錯。”
停頓一下，他又補充道：“比我做得好。”
蘇慕仙：“……你好歹是我們客棧里的王牌大廚，不要這麼貶低自己抬高他人好么。”
王猛莞爾一笑，沒有搭話。
他開口之後，屋內的氣氛就變得輕鬆了不少。
三人紛紛動了筷，偶爾也聊上那麼一兩句。
蘇慕仙一邊吃菜，一邊打量着江元重的臉色，心下暗自揣測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問道：“你不是去見你祖母了？怎麼不和她一起……”
怎麼不和她一起吃飯，按照常理，這會兒不應該是祖孫團聚的溫馨時刻么。
“她老人家表示看見我就煩，不希望我在她跟前礙眼。”江元重回答道。
本只是一句戲言，偏偏蘇慕仙當了真，拖長調“啊”了一聲，瞬間想起了豪門宅斗中老夫人不喜歡大孫子偏心二房之類的橋段。
江元重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又想歪了，無奈地出聲糾正道：“不是你想的那樣，祖母已經用過膳了，明日應該會設宴邀請你們。”
蘇慕仙：“哦。”
江元重看了她一眼，搖搖頭不準備再解釋什麼。
前面說的自然是一部分理由，另外一部分嘛，也是他擔心蘇慕仙和王猛人生地不熟的，生怕他們在自己的地盤上受了委屈。
不過說起來……神劍山莊應該也沒幾個人有膽子對他帶回來的客人不敬吧？
所以他這麼火急火燎地趕回來又是為了什麼？
江元重捏着筷子陷入了對自己行為的深刻反思。
……
也許是換了新的環境，又或者是認床的緣故，到了夜裏，蘇慕仙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便起身披了件外衣走到了院子中庭。
“之前在客棧的時候怎麼不見你認床？”
一道清朗帶着些許調侃意味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蘇慕仙回身望去，江元重同樣披着外衣站在自己門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看樣子似乎把她的抱怨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
月光如水，溫柔地灑在他的身上，連表情也是說不出的柔和。
原本他就比蘇慕仙高了近一個頭，現在站在台階上更是讓蘇慕仙不得不仰着頭看他。蘇慕仙看了一會兒就覺得有些脖子酸，招了招手讓他下來。
“你怎麼也沒睡？”
江元重閑庭散步般從石階上走下來，掛着懶洋洋的笑意，輕輕挑眉道：“認床。”
正是她先前說過的話。
蘇慕仙絲毫不見彆扭之色，理直氣壯道：“你們有錢人的床太硬了，我睡不慣不是很正常嗎？”
江元重低聲笑道：“是是是，掌柜的說的是，明日我就讓人再加一層絨。”
他的聲音經過刻意壓低，又離得如此之近，聽起來竟有種說不出的誘惑力。
蘇慕仙面色微紅，羞赧地瞪他一眼，心說這人在客棧時偽裝得多麼純良，暴露了真面目后動不動就打趣她，實在是可惡……誒等等，好像以前也經常打趣她來着？
不等蘇慕仙細細回想出個所以然來，江元重便提議道：“今夜月色不錯，掌柜的，一起去花園走走？”
蘇慕仙想了想，正巧她也有些話想說，便點頭道：“也好。”
花園離得不遠，兩人相攜而去，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客房大門被人悄無聲息地打開，高大的漢子一手扶着門，一手插在發里狠狠地揉了揉。
“年輕人半夜三更不睡覺談什麼情呀，影響別人睡覺。”
王猛嘆了口氣，盯着兩人的背影直搖頭：“老了，果然是我老了。”
說罷，掩着嘴打了個哈欠，闔上門回身繼續去夢周公了。
……
花園，假山亭子裏。
夜風輕拂，吹得樹影婆娑，枝葉沙沙作響。
兩人透過樹林間的縫隙靜靜地賞了半天月，最終還是蘇慕仙率先開口問道：“你的那位神醫朋友住得離這遠嗎？你剛回家，恐怕也有諸多不便，不如告訴我地址，我自己去……”
“不遠。”江元重回答道，“等過兩日事情處理完，我就送你去找他。”
說完，他感到似乎有哪裏不妥，又補充了一句：“那傢伙雖是個懸壺濟世的大夫，但也有幾分怪癖，不是所有人都肯醫治的，還是我帶你去比較妥當。”
話是這麼說，可那傢伙至今據收過的病人一隻手都數的過來。
江元重把這句話咽回了口中。
蘇慕仙不疑有他，點頭應道：“如果你方便的話……那就麻煩你了。”
每當她想如往常一樣與江元重說話的時候，總是不免想起來他如今的身份已經不同了，不再是她江湖客棧里的那個店小二，而是大名鼎鼎的神劍山莊的少莊主，因此說話的語氣便不由自主添上了三分客套。
江元重自然能感覺到這種下意識地疏遠，卻也無能為力，只好婉轉地說道：“不用如此生份，像以前那樣就好。”
蘇慕仙低低地“嗯”了一聲，也不知聽進去沒有。
她盯着地面張牙舞爪的樹影，手中剝着隨手從邊上撿的落花，組織了一下語句，然後說道：“江元重啊……”
“嗯。”江元重應了一聲。
蘇慕仙接著說：“雖然上次你沒坦白，但我還是想知道你隱姓埋名到我客棧里當個店小二是為了什麼。”她看了一眼江元重的臉色，問道，“也和藏寶圖有關嗎？”
江元重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掌柜的，你對你的養父母了解多少？”
自己的養父母？
蘇慕仙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已故的李老夫婦，愣了愣，回答道：“應該還算了解吧……怎麼問這個？”
江元重說道：“數十年前，江湖上有一對夫婦，男的叫司徒李，女的姓名不詳。他二人武功高強，又擅打抱不平，在江湖中頗有名氣，甚至與大內也有幾分交情。”
蘇慕仙：“……所以呢？”
她隱隱有種預感。
江元重繼續說道：“這對夫婦後來得到了據說藏着前王朝大半國庫的藏寶圖，引來不少有心人的追殺，最終不得已，化名李司徒隱入市野，開了一家小小的客棧用以維持生計。。”
說到這裏，江元重抬頭看了她一眼，斬釘截鐵地說道：“他二人就是你的養父母，李氏夫婦。”
蘇慕仙：“……”
她沒有像江元重預料的那樣吃驚，而是低着頭沉思了半天，就在江元重以為她是太過吃驚的時候，她忽然又抬起了臉。
“所以也就是說，我養父母的武功也很厲害？”
蘇慕仙仔細回憶了一下，李老夫婦除了慈祥了一點，和藹了一點，其他看着和普通人也沒有多大分別，誰知竟然也都是武林高手？
“怎麼有種除了我周圍人都會武功的錯覺呢。”蘇慕仙喃喃道。
江元重：“……”
也許不是錯覺。
江元重不忍心打擊她，便岔開話題道：“我當時準備去西域，途中得知了一個朋友的死訊，死因正巧與你那家客棧還有藏寶圖有關，便半路改道去了你那。”
而路上遭遇劫匪也確實是真實發生的，只不過被劫的對象調了個個兒。
想起被他洗劫了一番的土匪窩，江元重微微彎了彎嘴角。
“朋友？死因？”蘇慕仙重複了一遍。
“嗯。”江元重含糊地回答了一句，正要跳過這個話題不談，忽然耳尖地聽見了咔嚓一聲——枯枝斷裂的聲音。
花園本就安靜，一根針落地的聲音也能夠被無限放大，這點細微的動靜就像指路明燈一樣，引導着江元重朝那個方位看去。
“什麼人！”
話音未落，他已經足尖一點飛了出去，直撲發出異響的地方。
蘇慕仙反應比他慢些，待他飛出去了才茫然地站了起來，正準備走過去，突然聽見那邊傳來了騷動，很快一個帶着哭腔的熟悉的少女聲音便響了起來。
“少莊主饒命，奴婢不是故意的！絕不是為了來打擾少莊主和蘇姑娘！”
那聲音因害怕而顯得有些尖細。
蘇慕仙聽了片刻就分辨出來了，是那個叫圓圓的小侍女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