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紀樘
出門在外的日子並沒有多舒適,尤其是對自小養在深閨的林詩音來說,首先是吃食方面,遠沒有在家時來的精緻,吃穿用度,皆有一幫下人伺候。
晏修白與她畢竟男女有別,很多事情必須要她親自來,這是她以前從未體驗過的辛苦,短短几日的騎馬趕路,她的大腿內側已經發紅脫皮,每天都是火辣辣的疼痛,可她卻硬是撐了下來,誰也沒說。
事已至此,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從她在婚禮前離開時起,她就已經無法後退了。
雖說辛苦,但這一路走來,她確實見到了很多以前從未見過的景物,她有時候會忍不住想,表哥的世界是不是就是這樣的?新鮮的事物,不同的景色,一個城鎮又一個城鎮的走過,所見所聞比之一成不變的李園要熱鬧太多。
以前她總想讓他一直在李園陪着自己,現在想來,李園就好像一個精緻漂亮的牢籠,自由自在的鳥兒怎麼可能捨得放棄藍天自願把自己關進籠子裏呢?!
她不想承認,但她又不得不承認,到了現在,她還是想着李尋歡的。
就在她忍着疼亂七八糟的想着這些的時候,手裏忽然被塞了一團韁繩,她抬頭看去,就見眉宇溫柔的青年沖她笑着說道:“前面有個茶寮,你牽着馬先去,我有些事,去去就來。”
說完,他微微頷首,就已經離開了,只留給林詩音一個修長的背影。
茶寮離得並不遠,拐個彎就能到,一個簡陋的,大寫茶字的帆布在風中搖曳。
林詩音牽着馬往那邊走,但還沒走幾步,就被一股大力從後面撞來。
她下盤不穩,差點摔倒,身體本能的扭轉了一下,卸了大半力道。
撞了她的是個孩子,大概七八歲的樣子,長得眉清目秀,眼神明亮,只是身上有點臟,林詩音倒也沒有嫌棄,只是有些奇怪,那孩子的表情原本是緊張中帶着欣喜的,但在她轉過身看清她面容的一瞬,又露出一種毫不掩飾的失望來。
這是認錯人了?
林詩音倒也不是很在意,只是將人扶穩了,囑咐道:“小心一點。”
小孩尷尬的扯了扯嘴,還沒等他開口說些什麼,就聽一個粗礦中帶着不善的聲音響起,“小鬼,再亂跑小心我打斷你的腿!”
說著,小孩細嫩的胳膊已經被趕過來的男人十分粗暴的從林詩音手中給扯了回去。
“你輕點,你弄疼他了。”林詩音皺眉。
男人很高很壯,右臉頰上還有一道褐色的疤,一看就不是個好人臉,他原本是想爆粗口的,但所有的喝罵在看清林詩音的剎那瞬間消失,他眼睛發亮,和另一個同伴極有默契的對視了一眼。
一旁的孩子將兩人的神情看在眼中,他瞧了一眼一旁站着的,雖做男子裝扮,卻不掩清麗之姿的林詩音,忽然就着急起來,他張口,想要讓她趕緊走,卻什麼聲音都沒發出來,只有無意義的一聲啊!
女性的本能讓她覺得有點不對勁,可一時間又想不清楚到底哪裏不對,林詩音不喜歡那兩個人盯着她的眼神,從來也沒人敢這麼不敬的看着她,她皺了皺眉,牽着馬就要離開。
但她還沒走幾步,就被那個高個子的同夥攔住了,對方動作極快的靠了過來,然後,一個冰冷尖銳的東西就抵在了她的腰間。
林詩音倒抽一口冷氣,好在她比尋常閨閣女子還是多了幾分膽氣的,好歹保持住了冷靜。
腰間的刀子動了動,高個男人壓低了聲音,威脅道:“別動,別出聲,否則我不能保證你的身上不會多出一個窟窿來!”
說著,他一把拽過林詩音手中的韁繩,挾持着人往僻靜的巷子裏走。
有生以來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林詩音急的冷汗都冒出來了,心裏迫切的希望晏修白趕緊回來。
一隻汗津津的手握住了她,林詩音低頭,正對上小孩略帶歉意的眼睛,他也是懊惱的,原本是想找個人求救,沒想到對方是個穿着男裝的女人,看清對方容貌的那一刻,他心涼了一下,果然,最後不但沒得救,還連累了人家好好的一個姑娘,他挺內疚的。
晏修白就是在這個時候回來的,他的出現不僅讓林詩音心中大喜,就連小孩眼睛都是瞬間發亮。
“晏公子!”林詩音急切的喊了一聲,這一稱呼讓兩個綁匪一下子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高個子綁匪反應不能說不快,可他手一伸,剛要動手,就聽叮噹一聲脆響,他手腕一痛,然後整個人就被摔飛了出去。
晏修白的動作太快了,快的讓林詩音根本就沒看清他的動作,而她也沒時間去看,手中的孩子被一股大力扯了過去,是那個刀疤臉,她幾乎能感受到對方身上散發出的那股猙獰的惡意。
她什麼都沒來得及想,只是下意識的揚了揚手,然後一柄小巧的,只有巴掌長短的飛刀就已經插在了對方的胸口。
林詩音跑了過去,緊緊的摟住那個孩子,刺目的血色讓她大口的喘着氣,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出手殺人!
“他死了嗎?”她開口問道,神情不安。
晏修白拔出那把飛刀,然後在那人胸口點了幾處穴道,淡淡道:“沒有,偏離了心臟。”
林詩音鬆了口氣。
這裏的情況立刻就被不遠處的路人發現了,沒人敢上前,膽子小的更是遠遠避開,去通知官府了,這倒是省了晏修白不少事。
趁着官府里的人到來之前,他走到小孩的面前,無視他亮晶晶的眸子,幫他摸了摸脈,還好,只是穴道被封,並沒什麼大礙。
他抬手解了他的穴道,給他推拿了一番,小孩咳嗽了一聲,因為長久沒說話,聲音有點啞。
“是你!”他這樣說道。
林詩音驚訝,“你認識這個孩子?”
晏修白點頭,“曾經同行過一段時間,怎麼回事?”後面這一句卻是對那個孩子說的。
小孩扭了扭脖子,有些尷尬的說道:“和你分開沒幾天,就被這兩人盯上了。”
“你說的那個親戚?”
“沒找着。”
一個麻煩,晏修白如此想着,當初在京城的時候撿到這個正在被人追殺的小鬼,他就知道這是個麻煩了,之後他帶着人南下,一度以為自己已經避開這個麻煩了,沒想到轉了一圈又遇上了。
小孩很敏感,那一點淡淡的嫌棄他很快就察覺到了,他後退一步,彷彿尋求庇護一樣鎖到林詩音的懷裏。
林詩音憐惜的看着他,說道:“那你還有其他親人嗎?”
“沒有了。”小孩的聲音有點委屈。
於是,林詩音的目光望向了晏修白。
晏修白忽然就有些頭疼了。
官差來的很快,晏修白跟着走了一趟縣衙,在他拿出自己的身份證明,和即將上任的那道手書之後,事情很快就擺平了,剩下的事就是本地縣令的事情了,與他無關。
再次上路的時候兩人行變成了三人行,而他們的趕路工具從馬變成了馬車,對此,晏修白收到了林詩音一個感激的微笑。
小孩叫紀樘,今年還不到八歲,洗乾淨之後眉清目秀的很好看,一言一行都是有禮貌有教養顯然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孩子。
林詩音很喜歡他,這麼一個俊秀可愛,有禮貌還不鬧騰的孩子將她潛藏的母性都勾出來了,之後的一路上,她臉上的笑明顯多了許多。
晏修白瞧着忽然覺得這或許是一件好事,至少讓她開始從以前的那堆傷心事裏慢慢走出來了。
三個人走了將近一個月,才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來之前,晏修白還是想過自己即將上任的會是個什麼樣的地方的,他知道那是個窮縣,可還真沒想到會這麼窮。
說是縣,到更像是一個比較大一點的村落,一路走來,貧窮!貧窮!還是貧窮!!
紀樘有點不可思議的說道:“這就是你要上任的地方?你確定你是個有品級的官?”
“你要看我的手書嗎?!”素青色的袖子晃了晃,晏修白一隻手將對方的小腦袋按回了馬車裏。
他們的馬車很普通,並不起眼,可拉着車的那匹馬卻是少有的神駒,還是引起了好些人的注意的,再然後這輛馬車就在一些人的注視下停在了縣衙門前。
外面的動靜很快就驚動了裏面,不一會兒,門內就晃出了一個老大爺,滿臉的褶子,一身淡藍色的官差服雖然穿的整齊,也不能忽視上面打着的好幾塊補丁。
那人的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驚訝,他先是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站在車前的晏修白,然後衝著四周吆喝道:“去去!該幹啥幹啥去,都圍在這裏幹嘛,想吃牢飯?!”
這人像是個隨和的,眾人並不怕他,反而有人笑了起來“得了吧老陳,縣衙里供得起牢飯么?!”
老陳有些尷尬,索性再次看向晏修白,道:“你瞧着不像是本縣的,來做啥?報案的話暫不受理,等明天再來。”
晏修白微微一笑,將手書遞了過去,道:“在下姓晏,晏修白,是陳嵊縣新上任的縣令。”
一片寂靜。
老陳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最後朝左右吼道:“去!快去將趙捕頭喊回來!就說新縣令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