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第 81 章
經過周衍這幾天半夜加班加點的夜哭,不止是他的兩個奶媽,就連在門邊值守,可以輪班的幾名宮女都神思不守,疲憊不已。
藉著屋裏唯一那盞燃着的宮燈,鄭薇看到,澄心和另一個叫秋蟬的小宮女靠坐在她躺下的榻邊,頭一點一點,早睡得熟了,更不必提其他人。
窗外傳來兩聲細弱的貓叫聲,那黑影映在窗紙上,很像一個圓圓的貓頭。
鄭薇不由自主地摒住了呼吸,她幾乎是無聲地翻身下了床。
片刻之後,那隻貓頭縮了回去,然後是“噗”的一聲輕響,一根削尖的細竹竿戳破窗紙探了進來。
不出片刻,從竹竿的孔洞處緩緩爬出了一隻長着八條節肢的——
蜘蛛!
鄭薇的汗毛都乍了起來:那蜘蛛在竿頭處探出長足及半個身子,尚未見全貌,只看它在月色下隱約可見的毫毛,以及那比大指指都大的身子,也知道這樣猙獰的東西絕非善類!
竹竿吊著那隻蜘蛛一寸一寸緩慢地朝正中的床鋪遞進!
鄭薇這時貓着腰已經到了門口,門栓拉動時輕輕咔地響了一下,竹竿一頓,就像那一頭失去了支撐物一般斜簽著掉入了房間!
待到鄭薇拉開房門時,那人已經快跑到了宮殿的拐角處,只看見一條穿着白衣的,窈窕細瘦的影子在月光下飛奔,那人一頭長發披散,看身形,絕對是個女人!
鄭薇大急:想不到這人如此警覺!
如今這人就在院子裏,她倒不怕她插了翅膀跑了,只怕這人又像先前那些人一樣在口中藏了毒,萬一把她逼急,惹得人服毒自盡,這豈不白費了她一番佈置?
夜深人靜,廊前空無一人,只有早蟬在初夏將至的夜裏嘶聲鳴叫。
鄭薇因着擔了這份心,反倒不敢叫出來示警,只是跟在那人身後發足狂奔,腦子裏飛快轉着,想出來的主意卻一個也不敢冒用。
轉眼那人已經拐過了拐腳,眼看將要沒入森森的陰影之中——
突然,一道赤色的影子不知從哪裏閃出來,前頭的人收勢不及,一頭撞到了那影子上,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悶哼。
赤色影子單手擒住那人,不知在她身上做了什麼手腳,那個差點逃掉的女人嗚嗚軟倒在了地上。與此同時,一道黑色的影子也從房檐上跳了下來。
鄭薇心下大定:這人身上穿的侍衛公服,看來鄭芍還是跟他有些默契的,這人必是一早就埋伏在此地,只等着作鬼的人入瓮。
然而不等鄭薇的氣松完,那侍衛終於抬起頭。
鄭薇的心卟地差點跳出來:居然是沈俊!怎麼是他在這裏?!!
沈俊的目光只在鄭薇面上平平下滑后突地一滯,挺秀的眉毛結了老大一個疙瘩。
鄭薇突地想到自己剛才為了抓人,連鞋也沒穿,竟是赤着足跑了這麼遠!
現代人赤足沒什麼大不了,但考慮到現在的情況,鄭薇窘迫地縮了縮腳,徒勞地想把腳藏進裙角里。
直到那雙白豆米一樣的腳趾頭不安地扭動了好幾下,沈俊才像是想起什麼一樣,咳嗽一聲移開了目光。
鄭薇尷尬了片刻,總算想起來最當緊的那件事,忙拍起殿門叫道:“起來了!有賊!快起來!”
剛叫了兩聲,門裏就像有人守着一樣,門栓被人從裏頭抽下,大殿裏的燈火也隨後大亮,玉版舉着燭台奔出門來滿面緊張地來回望:“賊捉到了嗎?”
鄭薇見她珠環雖褪盡,但服飾齊整,再望一望她身後挑着兩盞羊角燈籠的宮婢,便知道這段時間恐怕景辰殿正殿也是外松內緊戒備許久,否則不會她一叫門,就開了。
兩人交談間,沈俊提着那女人也到了近前。鄭薇同時也看清了之前那個黑衣人,卻是一看就叫人心裏發怵的景天洪。
竟是這兩個人在合作捉鬼。
玉版看鄭薇一眼,得到後者的點頭確認后,上前一把擼起那女子的頭髮,瑩黃的燭火將那人慘白的面龐照得清清楚楚,玉版輕吸一口氣:“劉選侍?!”
鄭薇也吃了一驚:這段時間她同鄭芍幾個將有可能埋着的釘子猜了個遍,就是沒想到,居然這個人是劉選侍!
劉選侍同鄭氏姐妹一道入宮參選,只被寵幸過不到十晚便被皇帝撂在了腦後,但她跟同鄉王常在那個時時刻刻要找事的挑事精不一樣,劉選侍為人一向謹小慎微,進宮沒多久,很快就將自己融入了宮廷生活中。作為宮妃,她卻沒什麼威嚴,有時候澄心她們跟她大聲說句話,她都戰戰兢兢地,好像再大點聲她就能嚇得暈倒在地上。
這麼個膽小得甚至有點窩囊的女人,她是向誰借的膽子,居然敢做出謀害皇子的事?她家裏可是有名有姓的良民,她不怕此舉害了一家子的命嗎?
如果不是對鄭芍御下的手段自信,鄭薇幾乎要懷疑景辰殿還藏着一個人,那個人才是害得周衍差點夭折的元兇!
但周衍日常里接觸的人都是宮裏宮外查過數遍,身家清白的親信,其他宮裏的高位嬪妃,除了淑妃之外,鄭芍幾乎跟其他人沒有來往。若是想靠近他並下毒,也只有這些使盡巧計要巴結鄭芍的景辰宮低位嬪妃了。
劉選侍神色委頓地垂着頭,並不回應玉版。
玉版面罩寒霜,也不多話,冷聲道:“帶進去請娘娘發落!”
鄭薇忙道:“她往三殿下屋裏放了只毒蛛,快讓人去把它抓出來!”她出來時,那竹竿才捅進窗戶,毒蛛就是再能爬,也不會不到半盞茶的功夫爬到周衍床上,何況鄭薇出門時已經順便掐醒了守門的宮女。
叮囑完這一句后,鄭薇錯后一步,跟在眾人身後轉進了內殿:幕後的這個人折磨得景辰宮上下不得安寧,劉選侍只是個小卒子,鄭薇是真想知道背後的人是誰,劉選侍圖的什麼,寧願枉顧一家人的性命也要害了周衍。
鄭芍端麗如儀,坐在太師椅上,面上不見怒色,卻不看劉選侍一眼,逕自望着小喜子:“能下這樣的手,必不會是一時糊塗,我也沒什麼話要問,就勞沈大人景大人先同你伺候伺候劉選侍吧。”
此時此景,能說伺候二字,必不會是字面上的意思。但便連鄭薇也沒想到,鄭芍上來就要行辣手,但轉念一想,鄭芍作為宮妃,原本就沒有權利處罰同為宮妃的劉選侍,皇帝再寵她也不會輕易壞規矩。鄭芍想做點什麼,也只有這一夜的時間,若不行點非常手段,劉選侍的骨頭硬些,她怕又要一無所獲。
鄭芍話音剛落,原本無聲無息的劉選侍突然嗚嗚叫了起來,焦急又恐懼地望着她。
看到劉選侍張嘴的樣子,鄭薇才發現她的下頜骨角度很古怪,像是被人卸掉了。
她不由得望了一眼沈俊,聽鄭芍叫了一聲:“慢着,你是有話要說了?”
劉選侍點頭如搗蒜,眼淚鼻涕流了一臉,像是怕得狠了。
然而還不等鄭芍開口,沈俊突然出列抱拳問道:“娘娘可是還有何吩咐?刑求時間不會短,娘娘可稍事休息。”
沈俊跟在皇帝身邊一向就像個沒有存在感的影子,平時能不說話就不說話,鄭芍不料他一氣說了這麼長一句話,愣了愣方道:“本宮無事,你去吧,有勞沈侍衛了。”
沈俊和景天洪退下后,鄭芍這才看向鄭薇,觸到她的腳后目光微頓,對玉版道:“你去給小薇拿件衣服來穿上,小薇陪我坐一會兒吧。”
就是在宮裏歷練得再老辣,事涉唯一的兒子,鄭芍也不可能不緊張。
鄭芍的身後,餘下幾個宮女呈燕翅陣型悄然無聲地站在她身後,看上去氣派得像是在給她護法,又像是在往她的手臂上掛上兩道沉重的枷鎖。
鄭薇不由得握住了鄭芍的手。
鄭芍的手卻比她想的暖,她把手從鄭薇手裏抽出來,搖頭道:“你坐着吧,地上怪冷的。”
鄭薇手指忍不住捻了捻空空的手心,好像,有哪裏不對了……
鄭薇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只知道大殿的牛油香燭燈芯爆了兩回,窗外的月亮爬到對面的樹梢時,小喜子進門稟道:“娘娘,她願意說了。”
“是誰?”
小喜子為難地道:“她說要見了您再說。”這是想借她手裏那點消息求情?這女人真蠢到這個地步?
小喜子身上帶着明顯的血腥味,鄭芍卻像沒有聞到,她簡短地道:“走。”一馬當先地出了殿。
刑房設在小廚房旁邊的柴房裏。
鄭薇看了一眼地上那個血乎乎的影子后就不敢再看,鄭芍卻平靜地走上前。
沈俊不知去向,景天洪粗暴地抓起劉選侍的頭髮,迫使她與鄭芍對視:“說!”
劉選侍嘴唇哆嗦,含糊說了一句話,大約被拷打得氣力凈失,這聲音不比蚊子大。
鄭芍沒聽清,心裏着急,半蹲下身問道:“你說什麼?”
鄭薇這時緩過了一回勁扭過頭來,恰巧看見劉選侍目光突地狠戾,身子驟然前傾,嘴巴猛地張大,而在她嘴邊的,是鄭芍那枚圓潤垂珠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