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犧牲
擋風玻璃應聲而碎,整片耷下來的時候沈斌直接擋在張曉軍身上。玻璃砸在後背,拉出無數深深淺淺的印痕。
“老大!”
被保護的小夥子雙眼通紅,眼見着有人舉棍往車裏邊砸,他想也不想抽出身上的東西對準上空:“誰他媽再靠近一步試試?”
沈斌嘶聲:“張曉軍!”
不是難民,這群人壓根不是難民,而是那波企圖北越而被遣的暴.民!不能鳴.槍,此時此刻怎麼也不能先做這件事!
穿上這身衣服站在他國領域,在沒有命令之下死也得撐着,因為他們背後代表的是整個國.家!
“你過去!”
趁着周圍被威.懾的瞬間沈斌想了不想地把人掀到副駕駛,啟動之後猛打方向盤。越野車在原地呼嘯打了幾個圈,幾個爬在車頂跳的人當場被甩了下去。
“走!”
吉普車歪歪扭扭地衝出一道口,消失在鄉野爛路間。
暴.動的消息自默罕默德提起后,就再也沒有斷過。安置區有一個收音機,裏邊每天都在接收最新動態。
蘇夏現在大體聽出南北國.境.線附近已經湧入不少人,雙方陷入繃緊的僵局。而這根弦似乎快要綳到極致。
這波人的出現加劇了局勢的緊張,而真正的受苦的難民們不堪外邊的動.盪,一個勁往安置區里涌。
縱使穆罕穆德加固了柵欄,也派了不少人在門口圍守,也壓根抵不住穿越大軍的腳步。
都開始感到恐慌和無助,更恐慌的是而他們再也捕不到鳥了。
經過兩天的過度誘.捕,烏鴉似乎已經意識到這片區域的危險,不再盤旋這裏尋找口糧。當食物供應急缺,餓極了的人開始攀爬周圍為數不多的椰棗樹。
椰棗也是一種食物,蘇夏在國內的時候吃過一次,甜得人牙疼。而這會椰棗尚未成熟,一個個小指頭大的青澀果子一夜之間全被摘完。
當事態白熱化到這個程度,除了孩子已經沒人會笑了。
今天這個午後,蘇夏這一覺睡的很不踏實。夢裏兵荒馬亂,不停有人追逐着自己,她想跑可雙腳卻怎麼也邁不動!在高度焦急,緊張無助的情緒下猛地轉身想對抗,卻發現身後全部是躺着的屍.體……
有老人,有孩子,還有燃燒的汽油味。
“啊!”
她瞬間就醒了,坐起發現呼吸都是紊亂的,伸出的手帶着薄汗,還在微微發抖。
一場太過真實的夢。
自從外邊亂起來后,她潛意識最害怕的就是這些東西,沒想到想着想着就夢到了。
她抱着雙膝在床上坐了好一會才平復下來,下床的時候還覺得手腳發軟。
鼻子有些堵塞,她拿手背試額頭,“咦?好像……發燒了。”
時間指向下午四點多,沒想到自己一覺會睡這麼久。蘇夏洗了把臉,對着小鏡子梳好亂糟糟的頭髮。
在這個地方就得愛自己,推門的瞬間烈□□得人眩暈了下。她還是頂着太陽去診所找喬越,小毛病不能拖。
而今天診所里好像特別的忙。
“拉肚子?吐不吐?”
“你吃什麼了?”
“哎呀!這些東西不能吃!”
“體溫量了嗎?”
“他暈倒是因為營養不良,但是現在我們也沒辦法,先給一支葡萄糖?”
裏面差不多人仰馬翻,蘇夏站在門口甚至不知道往哪落腳。
喬越在人群中忙碌,帶着口罩的臉神色嚴肅而專註,額頭上的汗珠在悶熱的環境下大顆往下滾落。忽然有些不忍打擾,蘇夏摸了摸下巴還是覺得算了。
等晚上再問他要包風熱感冒藥,她應該是熱感冒……吧?
噼啪。
外面又在鬧,可當某種聲音響起的時候,棚里的幾個人警覺抬頭。
尼娜:“什麼聲音?”
蘇夏站在外頭不明所以地站着:“哪裏在放鞭炮啊?”
零星的響幾下就沒了,隔得有些遠聽不太清楚。
恰逢一個小孩踢了個木條編的球過來,沿着腳邊滾到蘇夏前方的灌木堆里。孩子想去撿可又像在是怕她,猶豫又渴望地站在那裏。
蘇夏沖他友好地笑,走到路邊去撿球。
這時候地面開始輕顫起來。
像是無數腳步踐踏后的震動,原本寧靜的世界忽然湧出一股躁動的喧嘩。
蘇夏抱着球,有那麼一瞬間腦袋發空。同時放空的瞳孔里清晰印着數百來人衝過安置區的柵欄往裏跑,他們推開防守的人,有些廝打在一起。
緊接着有火把甩出,乾柴做的屋頂瞬間就燃了。
滾滾濃煙裏屋內的人咳嗽着爬出呼救。人群尖叫聲此起彼伏,大部隊流水般地往她這個方向逃竄。
意識到不對的幾個第一時間衝出門口,喬越看着浩浩蕩蕩的大部隊,逃亡的追逐的全往這裏來,瞳孔猛地一縮。
“蘇!”而就在這個時候,列夫指着前面尖叫:“蘇!”
喬越猛地着看過去,心臟像是不會跳了。他發瘋似的往蘇夏那邊跑:“過來!夏夏!快過來!”
“喬你不要命了?!”
蘇夏愣了幾秒才意識到什麼,她現在像是站在決堤的洪水下,再不跑就沒機會了。
喬越在沖她喊,那一聲彷彿給足了力氣。蘇夏這輩子都沒跑這麼快過,在離人群不到五米的地方終於拉上喬越的手。
“走!”
喬越帶着她沒走大路,一歪繞過了診所的棚子錯過滔滔不絕的人群。有人叫囂着什麼追來差點就抓到了蘇夏的衣擺,被他反應極快地一腳踹飛出去。
蘇夏這次是真的嚇懵了,連帶着洪水來的那次都沒這麼怕過,因為她當時知道即將面臨著什麼。
而這次擺在面前的是危險,未知的危險最可怕。
不知道那些人帶了多少火把,瞬間安置區的幾個茅草屋上全都燃起。中午的夢境彷彿預兆一般,她跑得滿頭大汗卻手腳冰涼。
“別怕,別怕,我在。”終於到了遠離大部隊的地方,喬越轉身抱着她安撫幾句。
懷中的蘇夏還在微微顫抖,他的手下意識縮進,眼神卻冷靜地鎖定更為的方向:“跟我走。”
沒時間顧及怎麼了,沒時間去問為什麼,在這種情況下誰都不想做隊伍最後那個。
轟!
診所里竄出很高的火苗,喬越下意識猛地頓住。奔跑中的蘇夏撞上他的背:“怎麼了?”
男人的聲音有些發澀,忽然轉身:“等我下。”
蘇夏下意識拽着他的胳膊:“別去……”
診所頂上全是火。
喬越一把拉過奔跑來的尼娜:“帶她走!”
蘇夏心都快不跳了,轉身喊:“喬越你給我站住!”
他怎麼能這樣?!他怎麼可以這樣!
“蘇,走吧!喬醫生有分寸的。”
蘇夏一下就哭了,急得大喊:“那麼大的火他去做什麼啊?那裏那麼危險他過去做什麼啊?!”
經歷過大風的尼娜內心比表面更加強大:“蘇,你得信他。”
在診所垮塌的最後一秒喬越和列夫背出受困的人,順帶搶救為數不多的器材和葯。列夫下巴上的鬍子被火燎走一半,而喬越的胳膊也受了傷,袖下被磨出血紅一片。
蘇夏紅着眼趕過去,跪在地上幫着把散落的葯往醫療箱裏塞,塞好背在身上,全程都不肯說話。
喬越拉她,她猛地甩手。男人試了幾次從背後成功抱緊了難受之極的蘇夏:“我們只有這一點東西了,但是夏夏你看,周圍有多少人需要它?”
蘇夏滿頭是汗,頭髮黏在鬢角。她淚眼朦朧地看着周圍,燃了。
都燃了。
整個安置區除了那棟孤零零的樓全部陷入火海,熱氣一浪高過一浪,熏得人睜不開眼。場內一片混亂,逃過一劫的人抱着哭泣。而在踩踏受傷的人到處都是,倒在地上或翻滾,或者一點生氣也無。
需要的確實很多。
混亂中東西能砸的都被砸碎,房子能燒的都被燒毀,上午還安寧祥和的地方成了煉。獄。
鬧事的人盤踞在最深處,也不知道後面還要繼續做什麼。已經有難民開始往外逃,可外面的人似乎早在蹲守。
混亂中,維持秩序的隊伍從終於趕來。幾十人舉着防.爆盾站成一排,用身體將那群人往外驅趕。彷彿將國.境.線上的僵持集中到了這裏,盾牌兩側是相互較勁的人群,這邊開始使用催淚瓦斯和電棍,終於壓制住了些許的局面。
這是蘇夏這輩子都沒見過,也無法忘記的場景。
沈斌開車過來正巧遇到這一幕,疲憊奔波的兩人對視一眼,將車退至角落靜靜地等。
累,真累,到處都在亂。他在堤壩上耗盡體力,這兩天繃著神經連續開車,雖然強撐着卻還是有些恍惚。
車停之後弦就鬆了,他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失神之後是張曉軍急促而驚訝的呼聲:“老大?”
沈斌打起精神:“恩?”
車一輕,旁邊的小夥子已經跳出去了。
高度疲憊的沈斌瞬間拉緊腦中的弦,他想也不想地追過去:“張曉軍,你給我回來!”
張曉軍卻像沒聽見似的,腳底生風忽然往人群中撲。他抬頭,尚帶稚氣的臉在緊張中變得扭曲:“都跑!快--”
然而第二個跑字尚未出口,沈斌的眼前和耳朵邊就炸了。
巨大的聲音震得人五臟六腑都快出來,他渾渾噩噩地站着,往前走幾步卻發現地面在傾斜。
不是地面傾斜,是他在往地上倒。
張曉軍呢?
眼前像是糊了一層霧,他看不到,也聽不到……
身體重重倒在地上的瞬間沈斌清醒了些,而周圍的人似乎都像默片中的定格。他撐着想從地上爬起來,卻發現剛才伸出去拉張曉軍的右手不對勁。
破碎的衣袖下面空撈撈的。
疼是什麼?聲音是什麼?感覺是什麼?耳朵里陣陣鳴音,誰在張口說話,他聽不見。
全部不知道。
沈斌只有一個念頭:爬起來,就是腿斷了也要跪過去。
他要找到張曉軍,他媽把唯一的兒子託付給自己,說曉軍這個孩子從小皮得很,只有跟着她走才放心。
這才幾年……這才幾年……
就走沒了。
有人來拉他,胳膊夾着的防爆盾掃過受傷的手臂。劇痛彷彿被點燃,沈斌猛地喊出聲:“滾!”
張曉軍呢?
渾渾噩噩……他跌跌撞撞地跪過去,一條血.路拖得老長。
稚氣的臉還停在喊的動作上,沈斌架着他試了好幾次才把人抱起來。剛抱起就感覺肚子上全是濕的,濃稠的顏色糊了過來。
沈斌自從入伍后就沒再流過淚,可此時此刻卻跟崩潰似的拍小夥子的後背,聲音含糊語不成句:“起來,起來。”
他驀地高呼出聲:“張曉軍,這是命令!你給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