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092 一切事出有因
宣平侯府的三月三女兒節,請了不少公侯誥命並世家夫人。
京中這樣的宴請不計其數,公侯世家的聯姻也多用這種方式來維繫。只是年前邵令航的流言蜚語鬧得沸沸揚揚,又加之有老夫人暈倒在欽天監門口一事,雖然侯府如日中天鮮花錦簇,邵令航又前程無量,但誥命夫人們還是都提着個心眼。
所以雖然帖子上也請了各府小姐,但這些夫人要麼就一人前來,有帶來的,也多是庶出的小姐。
三太太對此笑而不提,但心中不知多歡喜。因為管着府里的中饋,客人跟前迎來送往,總是喜笑盈盈的。
老夫人看在眼裏,自巋然不動,一副看慣風浪的樣子,和幾位要好的夫人說笑。
蘇可帶着梁思棟來的時候,從三太太到廳里各位夫人,俱是一愣。不管是出於身份,還是出於蘇可身上的孝,這種場合,蘇可都不該來。可蘇可倒和老夫人一樣鎮定,兩個人像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笑容大方,目光沉靜,任旁人多少是非,都從容面對的架勢。
老夫人向她招手,“來啦,本以為你府上事多,不會來的。”
蘇可帶着梁思棟給老夫人請安,施施然起身,笑着道:“身上有孝不該來的,但想着大哥喪事時,侯府出力頗多,我這也算是借花獻佛,來給老夫人道聲謝。喪事之後一直不得空,既下了帖子,我就來叨擾一番。”
“也出來散散心。”老夫人朝身邊的無雙示意了下,身邊的位置就多了一張高背椅。
蘇可落座前在廳里掃視了一圈,和各位公侯夫人簡單行了禮,又掃向了她們身後那些姿容一般,舉止羞怯的小姐,嘴角淡淡勾了勾。
坐在靠邊位置的北寧侯史夫人,側着身問站在門口的三太太,“你們還給她下了帖?”
黃芷蘭攪着手裏的帕子,臉上有幾分不屑,“看來是老夫人的主意,我也不知。”
史夫人癟癟嘴,端着茶盞喝茶,有種看熱鬧的意思。
而蘇可卻在老夫人拉着梁思棟問長問短的當口,朝三太太望過去,“這日子怎麼不見文淇少爺?”說著又將視線在廳里稍微環了一圈,“聽說就要下場了,憑文淇少爺的才學,高中是指日可待的。常年在謹才書院讀書,回家的日子也不多,這時候理應來給老夫人請個安,也讓諸位夫人見見。”
黃芷蘭的心裏突然竄起了一股火。
好一個蘇可啊,這次宴請分明是要給侯爺說合,如今話鋒一轉竟說成了是給文淇張羅。什麼意思,難道她的文淇就只能配那些庶出的小姐不成?蘇可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想法,這種時候來這麼個下馬威,未免太猖狂了些。
“諸位小姐在這裏,孩子們大了自有規矩,不該過來的時候就知道不過來。”
蘇可挑挑眉眼,有些落寞地看向老夫人,“三太太這是在說我了。本是想來瞧瞧老夫人的,從前在老夫人身邊,對我很是照顧。大哥走後,家裏事情繁多,我還惦記着老夫人的身體,這會兒就想來看望看望。橫豎我身上有孝,就不在這裏打擾各位的興緻了。”
“這是哪裏的話。”老夫人聲調抬高,轉而看向三太太,“戲馬上開鑼了,賞錢預備下了嗎?”
這是要支走三太太了。
黃芷蘭有些氣不過,但礙着這些公侯夫人在這裏,她也不好太和蘇可較真兒。而且她也完全沒想到蘇可竟然會這樣直接且毫不在乎的和她頂起來。
是誰給了她這麼大的底氣?老夫人?侯爺?
黃芷蘭一邊退出花廳一邊心有餘悸,那邊戲已經開鑼了,熱鬧的武戲,鏗鏘鏗鏘鬧得人頭疼。正吩咐着中午的茶飯,遠遠瞧見蘇可從抄手游廊上走過來,真是熟門熟路。
“姑小姐不在廳里看戲,怎麼出來了?”
蘇可沒說話,視線在黃芷蘭身後的丫頭婆子們身上掃了眼,黃芷蘭便心領神會,將眾人打發走了。蘇可見沒了人,也不拐彎抹角,直言道:“不知那天的話三太太有沒有轉達?”
黃芷蘭眼睛裏含着些許惱怒,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蘇可,說:“姑小姐操的心太多了,還是管好自己府上的事為好。倘若真有能力插手再伸長了胳膊,據我所知,現在梁家的宗親也都虎視眈眈呢。姑小姐有這空閑,不如想想怎麼保住梁家的大爺為好。”
“三太太有信心成功?”
“我的信心來自於老夫人的多行不義。你若是肯幫我,咱們還有話可談,若是不肯,我也不介意藉著你的嘴告訴老夫人。事情到了這一步,也無非掙個魚死網破。”
蘇可心裏不由慨嘆,咬了咬嘴唇問道:“三太太這樣着急,是因為您父親正在被彈劾?”
被人拿捏住痛腳總是不舒服的,黃芷蘭瞪着眼睛,上前一步湊近了蘇可,“你本事大能耐多,你根本不知道我的苦處。我還是那句話,既然都不是正根,憑什麼要壓着我們。老夫人安安泰泰過了這麼多年舒心日子,輪也輪到我們了。”
“想過舒心日子有的是辦法,為什麼非要強人所難?”
“強人所難?”黃芷蘭荒涼地笑了兩聲,“俎上魚肉任人宰割,我和三爺已經當了這麼多年魚肉,我不想我的兒子也過這種日子。我不扳倒她,今後就還是這種生活!”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蘇可也寒了心,“三太太覺得侯爺會坐以待斃,任你胡來?”
黃芷蘭冷笑,“只怕侯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會拱手將爵位讓出來也說不定。只是我們沒那麼狠,沒老夫人那樣毒,只要文淇有了保障,侯爺大可以安享他的榮華富貴。”
“除了爵位,憑文淇的才幹闖出一條路來不難。我可以去和侯爺說,讓他協助文淇。即便有了爵位,也不能保證功成名就。文淇就願意坐享其成?難道他就沒有宏圖大業?讓他自己去闖不是更好么,有侯爺從旁相助,他可以活得堂堂正正。”
黃芷蘭不屑,“坐享其成?到底是誰在坐享其成?你剛剛不是也說了么,文淇也只配得上那些公侯世家的庶出小姐。沒有身份就沒有地位,有了爵位在身,他只會更好。”
“我只是一時口舌之快……”蘇可想要辯解,卻發現三太太似乎並不想和她多言了。
蘇可看着黃芷蘭轉身,心下沉重地嘆了口氣。
“三太太,不要貪心不足,人會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了雙眼。坐上這個爵位並不是一件多好的事情。你這樣安排文淇今後的道路,於他無益。我的規勸已經說完了,既然你不肯聽,我也沒有辦法了。”
黃芷蘭側過頭,眼角的餘光撇向蘇可,哼了一聲,“那就慢走不送。”
蘇可往回走,抬頭看了看天,萬里無雲的好天氣,陽光和煦,雖然乍暖還寒,但已有了春天的盎然生氣。
“姑小姐,我要去嗎?”看見蘇可停住了腳,涼兒從垂花門後面迎出來,小聲地上前問道。
蘇可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回到花廳,武戲已經結束了,薛夫人點了一出《千扇記》,眾人都聽得津津有味。蘇可坐回到老夫人身邊,神色間有些悵然,見老夫人瞧她,她默默點了下頭。
唱到二折,眾人的小几上都多了兩道精緻糕點。白露上前來,說四爺帶着個女子要進來給各位夫人請安。老夫人看向蘇可,蘇可也一時詫異,腦中只想到了胭脂。
老夫人道:“既然他想出這個丑,就讓他來。”
於是無雙和白露將幾位世家小姐請到了屏風後面。不多時四爺帶着人進來,給各位夫人請了安,將立在外面的女子叫了進來。
只是這個時候,福瑞緊趕着從外面跑來,神色慌張,附耳在老夫人跟前說了什麼,老夫人也一時愣住了。
另一側的薛夫人瞧着不對,低聲問怎麼了。
老夫人在片刻的慌愣之後,聲音不高不低地說:“黃家被抄家了,牽扯到老三,現在府里來了人,要將老三帶走協查。今日的堂會怕是不能繼續了,怠慢不周,還請各位夫人看在老朽的面子上,不要計較。”
這下便亂成了一團,既是侯府出了事,眾人也不好多待,紛紛安撫兩句就趕緊離開了。
來府裏帶走三爺的是禁軍的首領江海飛,奉皇上的旨意,要來給老夫人請個安。老夫人回了擷香居的正廳,聽皇上的意思,三爺只是協查,讓老夫人切莫擔憂。老夫人神色嚴肅,托江海飛轉達對皇上的謝意,並叮囑公事公辦,不會因為侯府的關係阻撓他們辦案。
江海飛拱手走後,無雙忙上來給老夫人的身後堆上兩個迎枕。
老夫人身子一歪,不由冷笑出聲,“這個蘇可,我真是小瞧了她。侯爺當值,老三沐休。趕着這樣的日子鬧出事來,三房就是想掙扎都掙扎不起來了。”暗自絮叨完,又對無雙囑咐,“說我病下了,誰來也不見。派人盯着偏院的動靜。還有——”
她說著頓了下,眉眼驟冷,“柴房就從現在起,就不要供飯了。”
無雙有些為難,試着開了口,“許媽媽也是一時糊塗。”
“她糊塗?她可一點都不糊塗,我能讓她在身邊渾水摸魚待了這麼長時間,是我眼瞎心笨。現在出了事,她也該知道後果。”
無雙不再說什麼,點着頭出去吩咐。
一時白露進來,老夫人問起蘇可,白露轉了轉眼珠道:“四爺領進來的那個女子,似乎和蘇姑娘,不是,和梁府的姑小姐認識。瞧姑小姐和四爺針鋒相對的樣子,好像中間有什麼恩怨。”說話間,傾身上前,“聽說四爺領來的女子,是秦淮一家叫醉香閣的青樓里有名的姑娘。”
“秦淮?”老夫人吸了口氣,有些東西在心中成了型,慢慢歸攏成一個輪廓。
她心下駭然,又不確定,正疑惑着,外面有丫頭來報,說蘇可在外面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