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18 局中局戲中戲
“方大學士?”瑩姨娘有些不確信,“文華殿大學士方延吉?”
蘇可覺得自己應該感到慚愧,一個深居侯府的姨娘對朝政尚能知曉一二,她一個在宮裏待了九年的宮女卻連方延吉是誰都不知道。她信誓旦旦要為侯爺分憂,摸摸肚子卻沒二兩油水,也難怪舟公子那樣瞧她待她。
一根紅參的背後可能牽扯着前朝和後宮,侯府處在這樣的位置上,許多事就要顧忌和周全。內宅扯着前堂,就如同後宮牽扯着前朝,只是鑽在閨闈之中,看東西未免短淺。
看來還是自己能力不夠,知之甚少。
侯府不是一般的大戶人家,有宮裏貴妃一脈,許多事情就不僅僅是看上去那樣簡單了。
蘇可沉下氣來,窺着瑩姨娘若有所思的臉,不禁脫口問道:“文華殿是輔導太子的,咱們府上和方府也有聯繫嗎?”
瑩姨娘恍然一愣,看向蘇可時目光中帶着幾分猶疑和審視,然後以驚人之速變了臉,調門拔高成了唱腔,“不過庫房一個小小的管事,架子倒不小。姑娘是高枝上的人,是我們妄圖高攀了。”
說完這不着邊際的話,瑩姨娘轉身便回了屋,空留下一臉茫然的蘇可,愣愣回不過神來。
一直在廊廡下靜候的岳婆子此時上前來,在蘇可面前微微屈膝,低聲道:“還要去給三太太回話,姑娘走吧。”
蘇可的一口悶氣鬱結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說不清道不明,真是好生難受。
一個四太太翻臉跟翻頁似的,沒想到身邊的瑩姨娘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整個四房腦子全都不正常吧。
“姑娘,那瑩姨娘是在保全你。”眼瞅着蘇可在回花廳的路上糟蹋觸手可及的花樹枝條,岳婆子有些看不下去,終是出聲指點,“這府里和四房走得近的人,在老夫人那裏都討不到好。”
蘇可跺着步子往前邁的腿堪堪一放,一語點醒夢中人。
她緩緩回身,臉上既有感激又有尷尬,“瑩姨娘這麼一嚷,把我和四房的瓜葛都撇清了,不管在老夫人那裏得不得到好,至少對我是有利無害的。我竟沒有看透,多謝媽媽的指點了。我自覺聰明,其實還差得遠呢。”
岳婆子有些禁不住誇,靦腆地垂着頭。
蘇可不再瞧着她,一步步不緩不急地朝前走着,輕聲問:“岳媽媽,你對我四天就幹完了五天才能幹完的活,有什麼想法?”
岳婆子腳步一滯,瞧蘇可並未注意到,趕忙緊走了兩步追上去。
蘇可又道:“岳媽媽,我剛來侯府,雖是仗着舅舅的臉面,但侯府藏龍卧虎,我不知深淺得罪了人,只怕還不自知。媽媽若是想到了什麼,告訴了我,就是媽媽疼惜我了。”
岳婆子吞吐半天,一番話在嘴裏掂量了好幾遍才肯開口,“我不知道提早趕完工期對不對,只是若劉婆子還在,她會找三太太要六天、七天或者八天的工期。
“這是為何?”蘇可一時轉不過腦筋來,“增加工期,三太太會准嗎?”
“就是不準,至少三太太知道這活五天幹完不容易。”
她們走的小路靠着花園子的外圍,入目皆是圍牆上爬滿的地錦,紅燦燦一片,偶有一些藍黑色的小果實夾雜其中,就像紅衣裳被蟲蛀了似的。
蘇可的心也被狠狠蛀了一口。
岳婆子的話讓她不禁反思。她雖然四天就收拾好了庫房,可是沒白沒黑地忙活,手底下這六個婆子全都叫苦不迭,就是她自己也累得筋疲力盡。當時心裏就是想着要幹得好,幹得快,要讓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太想表現了。這是不對的。
她本就不是三太太的人,如此作為並不會得到三太太更多的好處和讚揚,反而會得到忌憚和排斥,對她的辛苦也不會放在心上。相反的,三太太可能還會覺得整理庫房是一件很輕鬆的事情,是個只需要四天就能幹好的活。如果下次還有類似的事情,三太太若是只給三天怎麼辦?完不成的話豈不打臉。
“媽媽指教得對,確是我想得不周全,做得也不到位。”蘇可頗為鬱悶地嘆了一聲,“我甚至都沒為幾位媽媽在三太太那裏描畫一番,白白辛苦了一場。”
岳婆子忙道:“姑娘折煞我們了。姑娘是宮裏出來的司言,辦事快,麻利,但侯府不行,要謹慎小心。”岳婆子不善言談,肚子裏也沒有多少墨水,說成這樣已是極限。
但卻是真心的話。
蘇可認真地點點頭。
司言是傳話跑腿的,自然是越快越好。醉香閣也是開門接生意,講究客人上座,一盞茶下來必須掏銀子。這種節奏到了侯府自然是行不通的,侯府需要的是穩。
都說三人行必有我師,她這跟着岳婆子走了一遭,也是受益良多啊。
蘇可帶着岳婆子回了三太太理事的花廳,但是正在打掃的婆子們卻說三太太已經回去了。蘇可無法,又讓岳婆子帶路去了三太太位於侯府東路上的悅心苑。結果守門的婆子說三太太並未回來,那就只能是去老夫人那裏了。
四太太住在府里的西路,三太太住東路,回事的花廳在三太太的院子後頭,靠近東路的花園子邊上。而老夫人本要搬離正房正屋,侯爺不讓,又加之侯爺一直沒娶親,所以老夫人如今還住在中路。這一大圈下來,蘇可算是繞了大半個侯府。
眼瞅着快要到老夫人的擷香居了,蘇可正要拐上抄手游廊,岳婆子突然拉住了她的胳膊,將她順勢拽過身來,驚魂未定地補充一句,“姑娘等等。”
蘇可好笑,“岳媽媽這是怎麼了?”
岳婆子神色慌張,眼睛朝蘇可身後掃了幾下,見蘇可有所察覺也要回頭看,忙又拉住她,僵持了好半天的功夫才開口:“老奴想求姑娘幫個忙。”
蘇可無奈地撇撇嘴角,“我還當怎麼了,媽媽有事就說,我若能幫得上忙,自然會幫,就怕我人微言輕,白讓媽媽空歡喜。”
岳婆子的眼角還朝蘇可身後瞟,舔着嘴唇支吾了下,便道:“老奴的兒子今年十六了,在外院車馬司里擦車軲轆。姑娘跟福大管家是親戚,能不能幫忙給我兒子找份別的差事。擦軲轆不是不好,就是說不上媳婦。”
岳婆子不是第一個來套福瑞這層關係的人,但蘇可願意幫她,“我回去就跟舅舅提一聲,行不行的我也不能給您準話,畢竟我雖喊聲舅舅,事實上也隔了不知多少輩的關係出去。不過媽媽放心,我會好生跟舅舅說的。”
岳婆子的目光從蘇可身後收回來,着實地鬆了一口氣,“那就先謝謝姑娘了。”
蘇可笑笑,沒有半分疑心。
有這麼一打岔,到老夫人那裏時已經午初過兩刻了。蘇可問岳婆子老夫人吃午飯的時間,岳婆子表示不清楚。正猶豫着,蘇可瞧見了三太太跟前服侍的丫頭在門口立着,便悄聲上前去搭話,“姑娘,剛三太太給我分了差事,我辦完了,現在不得回明,麻煩姑娘幫我跟重芳姑娘說一聲。”
丫頭上下看了蘇可一眼,掃見蘇可腰上掛着的管事小木牌,點頭答應了下來,又問:“你是哪處的管事媳婦?”
蘇可一愣,臉上表情有些僵硬,心道,我都見過你好幾回了,你怎麼對我卻沒有印象?還管事媳婦,我這模樣像嫁過人的嗎?“呃,姑娘只管跟重芳姑娘說‘蘇可從四太太那裏回來了’就行了。”
丫頭脆生生地答着好,蘇可就苦着臉回庫房了。
庫房小院裏,王寶貴家的正跟其他幾個婆子夸夸其談,手裏還不停的比劃着。見蘇可回來,忙上前來獻殷勤,“姑娘回來了呀,走這一趟怎麼這麼些時候,我剛晾了茶,姑娘快潤潤嗓子。”說著,將蘇可迎到廊廡下坐着。
蘇可喝口茶,問她:“剛說什麼呢,這麼手舞足蹈的。”
王寶貴家的神秘兮兮地笑着,“我和老夫人那邊的洒掃婆子熟得很,剛那個婆子跑過來跟我說,四太太帶了這麼大一個木頭箱子去了老夫人那裏。過後屋裏笑聲不斷,老夫人還留了飯。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呢。”
蘇可聞言也不由好奇起來,這比劃的約莫兩尺長的木箱子,裝的肯定不是紅參,必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東西。沒準還正是老夫人真正需要的。她前腳走,四太太後腳就去了老夫人那裏,而且三太太也在老夫人那裏,可見這整場始末都是一出早就謀划好的局,堪等着四太太跳呢。只是不知和方大學士的夫人有什麼牽扯。
蘇可垂聲嘆氣,愈發覺得自己本事不足。渾渾噩噩熬了一天,到酉初時分,各處已經點燈,蘇可去給三太太還庫房鑰匙。
三太太的心情瞧着挺好,不知是不是因為四太太的緣故,總之笑臉盈盈的,還將整理庫房的賞錢交給了蘇可。總共一吊錢,讓蘇可隨意分派。
蘇可感恩戴德地接了,回去后將六個婆子叫了過來,將一吊錢拿出來給她們看,“這是三太太給的賞錢。我的意思是,每個媽媽拿一百文回去買點酒吃,給董媽媽兩百,剩下的兩百在我這裏先存着,留着日後咱們年節聚一聚的用度。媽媽們看着可好?”
蘇可是管事,幾個婆子誰敢和她爭呢。從前劉婆子在時,有了賞錢獨吞也是有過的,蘇可還能攤開了給她們每人一百,她們就已經很知足了。對剩下的那兩百,蘇可是落了自己口袋還是真的存着,她們才沒心思去琢磨。於是都歡天喜地的領了錢各自家去。
蘇可帶着四百文錢下值回了福家,雖是疲憊,也要去正屋跟福瑞家的打聲招呼。可誰曾想正屋的八仙桌上,銅爐火鍋正咕嚕咕嚕冒着熱氣,邵令航坐在正位,眉眼如畫,含笑看她。福瑞在給他倒酒,福瑞家的忙着往鍋里下肉和蔬菜。
而邵令航旁邊的位置上擺着一套乾淨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