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嘗酒味
?“季童!”唐子畏一把掀開那布簾,就見季童小小的身子懸在空中正與扛着他的那個夥計英勇搏鬥。
季童兩隻手都捏成拳,嘴裏一邊尖聲叫着一邊對那夥計死命地捶打。
那個夥計與他身後的廚子面色都黑成了一片,這小孩兒不知道什麼時候跑進來的,被發現后不過呵斥了一句,立馬就嚎起來。夥計想把他弄出去,剛抱起來就挨了不知道幾下,接着便見布簾一掀唐子畏進來了,硬生生顯得他像是惡人一般,場面無比的尷尬。
夥計迎上唐子畏凌厲的視線,只覺得嘴裏一陣發苦,“這位客官,我可沒對這小公子做什麼……”
“誤會,都是誤會!”楊德拎着兩壺酒從裏面的一扇門出來,見此臉上忙堆起笑來,又對那夥計斥了一聲:“愣着作甚,還不快快把小公子還給人家!”
唐子畏站在原地看那夥計忙不迭將季童遞來,輕哼一聲,將季童接過來抱着。季童這時候才安靜下來,一張小臉正經地板着,只有眼眶還紅紅的。
楊德陪着笑,將兩壺酒遞給後邊的祝枝山:“祝公子,你們的兩壺酒,一共六錢銀兩。”
“兩壺六錢?”祝枝山訝然。倒不是沒見過這麼貴的酒,只是尋常人家的小酒館一壺酒從未見過有超過一錢銀兩的,這楊氏酒家賣這麼貴,客人還源源不斷,那喝起來該是個什麼滋味?
楊德點了點頭,面上的表情無半點差錯。
朱宸濠卻是誤會了祝枝山的語氣,聯想起自己聽到的情報中說唐子畏家中錢糧無多,連忙從荷包里掏出一塊碎銀交付給楊德,“這是一兩,不必找了。”
楊德掂了掂手中銀兩,手一翻將之收到袖中,拱手笑道:“陳公子出手闊綽,在下便多謝了。只是此地乃后廚,幾位若無其他事,還請移步到外廳。”
唐子畏收回視線,從裏面退了出來。不過卻也沒有在外面停留,幾人直接穿過酒館離開,到了對街的唐記酒樓。
唐家的酒樓里此時一個客人都沒有,只有唐申發愁地坐在門口一臉的不開心。
唐子畏這時才把季童放下來,讓唐申去取了酒杯來,幾人圍着桌子落了座。季童乖巧的站在一邊,攤開白白嫩嫩的小手掌展示自己的成果。
“我按公子說的到了灶屋裏去,發現還有一扇門通向後院。院子裏有很多大酒罈子,我去的時候正有人拿着小瓷瓶往酒罈里倒什麼東西,他腳邊鋪了一片麻布,上面曬着好多這種粉末。當時身後的門突然開了,我嚇了一跳,就抓了一把往回跑。”
季童手裏的那一撮粉末細細的,呈灰褐色。唐子畏用手指捏了一點到鼻前嗅,一抹淡得近乎沒有的氣味與陽光的味道混在一起,讓人分不出什麼特別之處。
唐子畏猶豫片刻,將手指放進了嘴裏。
朱宸濠和祝枝山兩人都在瞧那粉末,一沒留神就見唐子畏竟已是嘗了起來,頓時都有些緊張。
“你怎麼給吃了,這,萬一有毒怎麼辦?看這成色就不是好招惹的啊。”
祝枝山把手裏那點粉末丟掉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捏住了自己那撮小鬍子,目光不斷在唐子畏臉上掃視。片刻后,問道:“怎麼樣?”
唐子畏砸了咂嘴,隨後面色突變。
“唔……”他猛然揪住自己前襟,垂首於桌前,
朱宸濠原本捏着那粉末似是想搭上話說什麼,見他這般作態,頓時嚇得將手中粉末拋了出去,整個人從座位上彈了起來!兩個侍衛也迅速上前,一副警戒的樣子。
祝枝山也沒安穩,他坐得近,反應極快一步過去便將唐子畏撈進了懷裏,一手抬起他臉就要把指頭探入他嘴裏實施救援。
唐子畏趕緊扭過頭,呸呸兩下將嘴裏的粉末吐了出來,制止的眼神瞪過去,消停了。
祝枝山放開手,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手扣住桌上的那把摺扇,有一搭沒一搭的敲着,視線斜斜的從眼角飄過去,“唐子畏,好玩嗎?”
唐子畏舔了舔嘴角,舌尖還殘餘輕微的麻痹感,熟悉又有些許差別的味道在嘴裏暈開,心裏瞬間有了計較。
他微微一笑,對一旁還站着的世子拱了拱手:“我開個玩笑,抱歉讓世子受驚了。”
朱宸濠並不想接受他的道歉,世子覺得自己反應這麼大丟了面子很不開心。於是他臭着臉坐下了,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視線卻在祝枝山的身上轉悠了一會兒,然後停在了唐子畏臉上。
其實朱宸濠本不覺得自己反應有什麼不對,但看了祝枝山後他就莫名覺得不開心了。為什麼他的第一反應不是跳開而是靠近?朱宸濠轉頭掃了一眼自己的兩個侍衛,他們是為了錢和命,那祝枝山是為什麼?
摯友?
朱宸濠鼓了鼓嘴巴,但瞬間又收起了那副樣子,板起臉來坐着。他有你沒有的朋友,你也會有他沒有的臣下和侍衛,這很公平。一點都不羨慕……
這邊還在介意着莫名其妙的東西,那邊祝枝山已經翻開了下一個篇章。
他沒從那些粉末里看出什麼道道,倒是對這酒的味道有着極大的興趣。他揭開蓋子嗅了嗅,和上次一樣聞不出什麼特別,反倒覺得酒味清淡。
祝枝山抬眼看到唐申拿着杯子過來,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接過杯子,唐申臉上欲言又止的神情顯眼得無法忽視。祝枝山一邊倒酒一邊問他:“唐小弟這是怎麼了?有什麼便直說吧。”
唐申看了他一眼,當真就直說了,“我希望子畏哥不要再參與酒樓的事情了,爹爹遺命里將酒館的事宜交給我處理,就是不希望大哥因此而挂念分心。大哥只管念詩作樂便是,其他的我來解決。就算是賣了這酒樓我另尋方法掙錢也罷,我會養着大哥的。”
唐子畏一聽他開口便知道他要說什麼,等他說完更是直接沉了臉。
這話若是換他前世聽唐老爺子、或他那幾個一肚子壞水的兄弟說來,他大概都能樂得清閑。但如今聽唐申這麼說,卻是怎麼聽怎麼覺着煩躁不堪。
許是嘴裏那熟悉的麻痹感讓他骨子裏那點強硬又冒出了頭,唐子畏道:“這話是我最後一次聽,你今後不許再提。我既身為兄長,就不能讓你一人承擔這些。”
“可是——”
“若你能做好,我便交予你又如何。但你現在做不好,還想怎樣?”唐子畏打斷他,說的有些不客氣。他知道目前的情況並不能完全怪唐申,但顯然這是最好的說服方法。
唐申瞬間沒了言語,站在一旁可憐巴巴地盯着地面。
看着他這樣,唐子畏也轉過了頭。但或許是身體的本能記憶作祟,又或許是他難得對於所謂的兄弟情誼有了一絲期待……
唐子畏抿了抿唇,抬手蓋到他頭頂,只是片刻,看到唐申瞬間抬頭望過來小狗似的眼神,唐子畏的手指便順着髮絲滑下,默默地收回到衣袖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