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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們這下算是徹底懵了,這沈傲萍是村長家唯一活着的血脈,一直對村子裏的事情盡心儘力。知道村子裏有鬼作祟,她第一時間到處奔走,聯繫德高望重的道士來村裡捉鬼;誰家出點什麼事她都會伸出援手……這樣的人怎麼會是惡鬼?村民們不信。

但她不是惡鬼,她跑什麼?

“放開我!”沈傲萍拚命掙扎,流亭小小的個子卻像千斤大山似的壓在她身上讓她動彈不得。

流亭將她雙手扣着,整個人拎了起來對村民說:“惡鬼交給你們處置,換你們的車,把車拿來。”

村民們有些懷疑,但都不太相信,或者說不太想相信。他們看向沈傲萍白白凈凈又弱不禁風的臉,怎麼都不覺得她是害死村子好幾條人命的惡鬼。

“我們不信。你們拿出證據來!”村民們指着傅淵頤要證據。

“她都自己跑了,還不是證據?”傅淵頤說,“你們好好想想,她不是鬼她跑什麼,你們跑了嗎?”

“不管,不信,我們要真相,要證據!”

游炘念也蠻服氣的:“真相和證據都擺在他們面前了,還想怎麼要啊?”

傅淵頤含笑小聲道:“他們不是想要真的真相和真的證據,他們只想要自己心裏認可的事情被證實,他們只想要讓自己舒心的‘真相’。各位——”傅淵頤提高聲音道,“我想你們都聽說過一句話,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也不驚,我很好奇,為什麼你們一開始就認定是惡鬼索命?惡鬼為什麼找上你們?你們做過什麼虧心事了?”

傅淵頤一下把重點折回到這個村子上,村民們表情立即變得很不自然。

游炘念看傅淵頤處亂不驚的模樣,難道她又一早洞察到了什麼?

“或者,你來說?”傅淵頤目光移到沈傲萍的臉龐上,托她上場。

游炘念知道傅淵頤雖看不見人界的事物,但她可以看見鬼,她的目光如此精準地和沈傲萍對上,說明沈傲萍的確被鬼附身,傅淵頤看的是她身體裏的鬼。

沈傲萍盯着傅淵頤,傅淵頤緩緩提醒她:“四年前,端午,你在做什麼?”

四年前,端午。

樸實的大山,貧窮的村民,熱心腸,至死難忘的夜,六月的雪,以及永遠抵達不了的遠方……

G城福明山。

這兩日柳宅大門緊閉,什麼客人都不接待,本就陰森的府邸更像鬼宅。

玉卮躺在冰棺里睡得昏天暗地,被青田傷的身體也在漸漸好轉。古怪的是她以前從不做夢,可這兩日夢境像泥潭,幾乎將她困在裏面醒不過來,又像是暴雨,將她洗刷得不認識自己。

她不知道夢裏的故事屬於誰,因為她從未經歷夢中場景,甚至夢裏經常出現的那個人也面目模糊,可她能確定,這個人她曾經見過。

即便夢厚如山,當她醒來時卻全部遺忘了,只留下對夢境的惶恐緊張感。

玉卮摸了摸胸口,柳坤儀親手縫合的傷口已經癒合,留着淺淺的疤痕。她從冰棺中費勁地爬出來,穿過黑竹林,看見柳坤儀坐在屋前的蒲團上,封印臨邛的閻羅罐被放在身邊,她正閉着眼一動不動,莫非是睡著了?

忽然空中飛來幾團黑影,黑影圓頭細尾,帶着雙眼一嘴像極了人臉。黑影“嗖嗖嗖”落入柳坤儀的手中,變成幾團漂浮的鬼氣。鬼氣吱吱作響,那聲音抑揚頓挫,玉卮聽不太懂,但知道那些小鬼正在跟柳坤儀說話。

柳坤儀睜開眼,隨手一揚,將鬼氣散去,重新拿起閻羅罐輕聲道:“玉卮。”

“嗯嗯?”玉卮趕緊上前來,柳坤儀說:

“人類輪迴之後,前世的魂骨和血宗還能保留多久?”

這個問題一下子難倒了平時不讀書不看報工作也不好好做的老油條公務員。她極力回想:“好像是……十二歲。對,十二歲后魂骨和血宗都會改變,除了三生石上的盟約,其他的都會轉到今世來。”

柳坤儀點了點頭,起身走到黑竹林,將五口緊閉的冰棺第二口開啟,摘一片黑竹葉於指間,往冰棺中躺着的人面上拂去。黑竹葉在她指尖觸碰到對方雙唇之前便消弭了,變成一道青煙飄入那人的口鼻縫隙間。

玉卮見冰棺里又出來個高個子齊劉海黑髮女子,她肌膚和流亭一樣冰白,眼中藏刀身形挺拔,看上去強壯而高深莫測。玉卮都不敢多看她,覺得再看一眼就會被她一個過肩摔出去然後對臉一陣暴拳。

“高崎。你醒了嗎?”柳坤儀問道。

高崎點了點頭,柳坤儀說:“出發。”

高崎去開車,柳坤儀坐入車中的時候玉卮還想着怎麼開口讓柳小姐帶她一起去,誰知柳坤儀坐到車內后看她一眼,反倒有些詫異:“你在等什麼呢?上車。”

玉卮一個健步飛了上來。

柳坤儀的行事作風和傅淵頤如出一轍,凡事心裏早有主意卻閉口不說,讓跟在身邊的人心裏七上八下。玉卮跟柳坤儀本來就不太熟悉,而且柳家和冥府關係在外人看來有點兒雲裏霧裏,說實話,玉卮真有點怕她。

坐到車裏柳坤儀就跟入定似的,動也不動,玉卮眨眨眼,再眨眨眼……氣氛好僵硬。高崎從後視鏡里看她一眼,皺眉,似乎覺得她有點煩。

玉卮清清嗓子,問道:“柳小姐,你這是要去哪兒?”

柳坤儀睜開眼,面龐上有一絲淡淡的“沒想到”,把閻羅罐拿了起來,說:“當然是把這玩意打開。”

玉卮看清了,柳坤儀那一絲“沒想到”的之後的半句是“沒想到冥府公務員智商堪憂”……

“所以柳小姐是要去尋找青田?取他血來解除封印?”

柳坤儀:“……青田身在傅家,那種地方我是不會去的。”

“那……”玉卮更疑惑了,“那柳小姐想怎麼做?”

柳坤儀臉龐上露出盡在掌握的笑:“我自然有辦法。”

林澤皛開車一路飛馳往上海方向去。

她不時看一眼身後的冰棺,心裏毛毛的,總覺得冰棺里的屍體會突然爬出來。更要祈禱不要遇上警察臨檢,不然她有十張嘴都難解釋得通為什麼要載一具屍體狂奔。

給傅淵頤打電話,她一直沒接,林澤皛有些擔憂,不會遇到什麼事了吧?

09:12AM,游炘念離開王芳身體已經整整12小時。

沈傲萍半邊臉沾滿了泥土,眉毛高挑,雙目眨也不眨,忽然她眼皮開始狂跳,明顯的怒意佈滿她的臉。流亭發現她身體在顫抖,不住地往上用力,想掙脫流亭的束縛。流亭暗暗往下施力,看了傅淵頤一眼。

“哼哼哼……”沈傲萍突然笑了起來,她望向在場的村民,目光一一確認他們臉龐。

“郝鵬程,你老了。”沈傲萍道。

站在人群最前面露着粗壯胳膊的男人被她點名,不明所以。

“劉姐,你孩子生下來了,不過實在不像他爸爸。”

一個抱着孩子一直站在後方看熱鬧的村婦表情一凝,大家紛紛轉頭看向她,村婦立即退後幾步,跑走了。

“闡軍,你還是一直在打老婆,對吧,四年前被你掐死在後院的女嬰你還記得嗎?”

闡軍揮着鋤頭毫不羞恥地上前來,帶着一種被提及的驕傲,仰首挺胸道:“那又怎樣?我自家的娃,我愛留就留,愛殺就殺,輪得到別人來說?”

沈傲萍哈哈地悶笑:“看,這愚昧的村子依舊是這副德性。野蠻、落後、不配稱為人。”

傅淵頤道:“你有什麼立場來指責別人?村民殺女,你殺村民,你以為你比他們更像人?”

沈傲萍突然大叫起來,雙眼血紅:“你知道什麼——!你根本什麼都不懂!你知道我是怎麼死的嗎!你知道嗎知道嗎知道嗎!!”

傅淵頤冷眼看着她。

當然,她不是沈傲萍,沈傲萍是村長的女兒,但她第一次來這個虎嶺村時見到的第一人也是沈傲萍。

四年前,潘珺雅二十二歲,考上了研究生,跟爸爸說想自己出來旅行。她爸知道女兒特別喜歡戶外運動,滑雪、登山、滑翔傘……就沒有她不想嘗試的。爸爸想跟女兒一起去,但生意太忙離不開,潘珺雅趕緊說:“我自己去就好了,你跟着我完全就是累贅嘛。”

潘珺雅家條件不錯,他爸手裏有兩家公司,一家正準備上市。他給女兒買了輛新的陸虎,讓她開着去玩。潘珺雅不喜歡大城市,就愛往地圖裏沒有標註的地方鑽,越是偏遠地區她就越喜歡探究。

也是一個大霧天,她在霧裏小心翼翼地前進,等霧散去了一些,虎嶺村的村口展現在她眼前,而沈傲萍穿着灰不拉幾的衣服,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滿是驚恐地看着她。

潘珺雅第一反應就是這姑娘被人欺負了,立即下車問她怎麼回事。沈傲萍反問她有沒有吃的。潘珺雅去後備箱把一箱備用的肉罐頭打開,分她兩罐。她沒走,蹲在地上嘩啦嘩啦地吃了起來,吃得滿臉都是。

“慢點兒,沒人跟你搶。”

沈傲萍吃完之後把罐頭一丟,撒腿跑了。潘珺雅回到車中正要離開,沈傲萍帶着一群的村民趕了過來。潘珺雅有些害怕,沒下車,突然見一個個面黃肌瘦的村民齊刷刷地跪下了,呼天搶地讓她給口吃的,說他們鬧飢荒,快要餓死了。

潘珺雅將□□放到口袋裏,下車。立即有人站起來要過來,潘珺雅讓他後退:“你們別急,我給你們吃的,一個個來!”

村民們老老實實地一個跟一個過來,潘珺雅把那箱肉罐頭全分了,村民們當即蹲在原地狼吞虎咽,潘珺雅看他們也是可憐,就問沈傲萍:“你們村經常這樣?”

沈傲萍點點頭說:“石頭地種不出吃的來。”

潘珺雅看一眼石壁上的房屋,問她:“為什麼不搬走?”

“我爹說守護村子的神不讓搬走,搬走就是背叛了神明。”

“你爹是誰?”

沈傲萍指了指角落裏把罐頭舔得乾乾淨淨的瘦老頭:“喏,我爹,他是村長。”

潘珺雅:“……”

潘珺雅分完了罐頭,又分了一箱泡麵。剛才吃過罐頭的村民把泡麵藏在衣服里,又來向她要吃的。

潘珺雅說她沒吃的了,明天再來。

潘珺雅開了一百多公里,去附近的小鎮上又買了兩箱肉罐頭、三箱泡麵和二十公斤大米、十公斤豬肉、十公斤牛肉以及一些冷凍的魚,將整個車裝得滿噹噹,跟去趕集似的回到虎嶺村。

潘珺雅一到,村民們紛涌而至扒了車門就搶。潘珺雅在一旁怎麼喊都沒用,還被人給推倒了。

潘珺雅從地上爬起來,發現有個小孩鑽進了她車裏,坐在駕駛位上興奮得又喊又叫,拽着方向盤用力掰,潘珺雅把他扯下來,抱在懷裏問是誰家的孩子。村民抱了食物就跑,沒一個人來認孩子,潘珺雅有些迷茫。

潘珺雅一共來了四次,每次食物都被洗劫一空。

有個剛剛死了孩子的女人大家都叫她菊嬸,菊嬸體弱,沒回都搶不到食物,潘珺雅可憐她,特意留了一些偷偷塞給她。

菊嬸感激,問她下次什麼時候再來,潘珺雅說不來了。

菊嬸震驚:“不來了?你要去哪裏?”

潘珺雅說:“我本來就是出來旅行的,路過你們村而已,已經耽誤好幾天了,我必須抓緊時間了。”

菊嬸沒再說話,抱着食物失魂落魄。

她們的對話被村長聽見,村長拍了幾個人到小樹林裏嘀嘀咕咕了半天,走了回來對潘珺雅說:“姑娘,我們村子多虧有你才能保全下來,咱們村窮,拿不出什麼像樣的禮物送你。”

潘珺雅笑道:“不用送我什麼,你帶着村裡人好好想想哪裏種地能養活自己,搬出去就行。”

村長嘿嘿笑,對她說:“今早我和娃去山裏打獵,打了幾隻肥兔子。村裡也沒什麼像樣的東西給你,晚上你就在村裡吃個便飯吧!給你烤兔子吃,娃烤的兔子可好吃了。”

“不了,我有事得走了。”

“就吃個飯而已,不耽誤事!”村長向她女兒沈傲萍使了個眼色,沈傲萍馬上上來說,“對啊潘姐,一起吃個飯,咱們村裡人都很感激你呢!”

一群人上來勸,潘珺雅也沒好意思再拒絕,不過她留不到晚上,說,那就一起吃個午飯吧。

潘珺雅一直在城市長大,身邊的人都是受過教育的現代人,她怎麼都想不到這世界上還有那麼一群邪惡、齷蹉至極的人存在。而她的命運竟會有如此翻天覆地的改變。

吃飯時全村人都來了,村長過來給潘珺雅敬酒,潘珺雅推託說她不會喝。村民們一個個喝起酒來跟不要命似的,全都喝多了。

沈傲萍一直坐在潘珺雅身邊,拉着她的手,像親姐妹一樣一直和她說話。潘珺雅好幾次想走都沒走成。

村長帶着他兒子過來,摸著兒子油膩膩的腦袋問潘珺雅:“娃長得不錯吧?”

潘珺雅看了眼他兒子,兒子一笑,牙縫裏全是黑的。潘珺雅聞到他身上難聞的味道,尷尬地笑了笑,沒說話。村長說全村就他娃長得最好,力氣大,能吃苦,也會對老婆好。

沈傲萍一直盯着潘珺雅笑,笑得她心裏發毛。

“不然你嫁給我哥唄,我看你們倆配得很!”沈傲萍拉着她說,這句話徹底嚇着潘珺雅了,她搖搖頭,撒個謊:

“別開玩笑,我結過婚了。”

村長雙眼如炬:“小娃你別蒙人,你們城裏人結婚了手上都會戴戒指,你沒結婚。結了婚的女人怎麼不待在家裏,還往外跑?”

沈傲萍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往她手背上拍:“哎呀就算結婚了也沒什麼,離了唄,這年頭你們城裏人離婚稀奇?你嫁的那人我看也未必比我哥壯。真合適,越看越合適,你嫁到我們沈家不吃虧,我們全家人都會對你好的。”沈傲萍湊近她在她耳邊說,“我哥那個,可厲害了,嘿嘿嘿……”

潘珺雅一下甩開她站了起來,村長和他兒子立即將她攔住:“想上哪兒去?”

潘珺雅見村民們一個個喝得滿面通紅,聽到動靜全都往這裏看,看着她的眼神跟看食物時如出一轍。

她心想,糟了,以為光天化日之下不會有什麼事,沒想到這個村子裏的人居然這麼噁心。但她不能硬來,便緩了語氣笑道:“我肚子不舒服,想去廁所。”

村長說:“我帶你去。”

“你?不方便吧。”

沈傲萍說:“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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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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