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每一個人都有罪
“是你?”
善澤看清了槍口之後的面孔,還是吃了一驚。
方遲單手背着謝微時,槍口對準善澤,目光冷厲地直視前方,又用英文說一遍:“讓他們都放下槍。”
善澤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方遲。她身材嬌小纖細,卻一隻手將高大的謝微時穩穩地背在了背上。蒼白的面龐上,仍然沒有一絲的血色。
“真是沒想到,Mila小姐是個如此深藏不漏的人。”善澤揮了揮手,“把槍都放下來。”
雇傭兵依言都放下了槍,方遲緊盯着善澤,也緩緩放下了槍口。
善澤的目光落到方遲握着槍的手上。她的食指仍然警惕地扣在扳機上,肌膚的雪白柔嫩和槍的漆黑冷硬形成了巨大的對比,她幼嫩的容貌也同樣和她陰冷的氣質形成鮮明的反差。
他看清了這支槍的型號,開口道:“最開始的那一槍,你放的?”
方遲冷冷道:“對。”
“多謝。”
“善老闆是個明白人。”
“哈!”善澤刻薄地笑了一聲,“你們也是為了我的技術來的吧。這小子,上次試他的時候,還真沉得住氣。”
“我們只想知道神經玫瑰到底想買你的什麼技術。”
“你們什麼人?”
“神經玫瑰的敵人。”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善澤想了想,說:“你們走吧。”
方遲道:“神經玫瑰已經打定了主意殺你,就絕不會善罷甘休。留我們在你身邊,可以保護你。”
善澤傲慢地一笑,像擁抱子民的耶穌一樣張開了手臂:“看到了嗎?這裏是我的地盤。我倒要看看,祖楓那個小娘炮怎麼動得了我!”
他身後的雇傭兵荷槍實彈,全副武裝。方遲淡淡道:“善老闆,神經玫瑰詭計多端,你一定不能掉以輕心。”
善澤不屑地笑了一聲。“我現在要去我的私人醫院。”他看了看方遲背後昏迷的謝微時,“你把這小子帶上。”
……
善澤的私人醫院在清邁南部一個風景優美的富人區。
濃密的熱帶草木之間,點綴着一個個三角頂的小型別墅,巨大而齊整的窗子,天然木色的欄杆,有着鮮明的納蘭時期的建築風格。
高大的椰子樹立在別墅前面,游泳池的水清澈得像藍寶石一樣。整齊的條木花盆、精心修剪過的花圃,熱帶的奇花爭相鬥妍。
在這裏購買房產的大多是過來療養和度假的中國人。善澤的私人醫院正是為他們而建。這家醫院是全西式的,完全擺脫了瑞血長生的品牌和善澤的個人色彩。
“以為我手底下只有瑞血長生這一個品牌嗎?笑話!”善澤在車上驕傲而自負地給方遲介紹,“這家醫院是連鎖的,我計劃把它開到所有國家的唐人街去。”
“瑞血長生害了那麼多人,你不覺得愧疚?”
“我是害了很多人。但我救了更多的人!”善澤說,“現在願意獻血漿的人越來越少,誰在乎那麼一點獻漿費?血製品的供需缺口有多大你知道嗎?30%的人根本買不到葯!國家一直壓着血製品的價格,名義上是要讓窮人也買得起,但是結果呢?!血製品變成了特供品。黑市上的血製品炒到十倍官方指導價,窮人更加買不起了!”
方遲沉默。
“我的葯是有問題,十個人用,死四個,活六個,你說是好還是不好?但如果他們不用,全都得死!”善澤越說越起勁,說到最後竟然義憤填膺,揮舞起手臂來,“眉間尺揭發我,對這件事能有什麼好處?!有種他去對抗制度呀!現在瑞血長生被查封了,只會讓更多窮人無葯可用!”
不。
有用的。
當一個個體面對整個社會的時候,它的力量是渺小的。但並不是渺小到毫無痕迹。當它足夠的頑強,頑強到成為一個支點,它同樣能夠撬動地球。
她忽的想起Guest。
Guest成為一個傳說是因為那一次入侵司法系統的事件,從此被政府封殺,也是因為那一次事件。那一次,為了幫一個遭受性侵的女孩奪回正義,他以一人之力,與整個司法體系相對抗。
最後,他贏了。儘管那贏的代價很大,他將永遠不可能公開自己的真實身份,一旦公開,等待他的就是終身□□。
這個世界終究是向善的。黑暗不能依靠黑暗來制裁,只能依靠光明來救贖。
但這時候,在善澤的車裏,方遲不想和他來爭辯這個問題。她只是淡淡地說:“每個人站在自己的立場上,都是正義的。”
“沒有人能做審判者!”善澤忽然高聲說,憤怒地。“每一個人都有罪!誰也做不了我的審判者!”
方遲忽然覺得開着空調的車裏很悶。她搖下車窗,窗外一片漆黑,吹過來的風都是燥熱不堪的,比車裏還令人窒息。她又關上了窗子。
謝微時仍然昏迷着,躺在她的腿上。閉上了眼睛,他又變回了平時的那個謝微時,微笑的嘴角,馴鹿一般弧線柔和的眼睛。
她輕輕地抱住了他的頭顱,像是抱住了這個令人窒息的世界中的一丁點可以觸及的美好。
……
善澤的醫院確實是環境和設備都極其優良的高檔私人醫院。沒有擁擠的人流,往來只能看到笑容和藹的值班醫師和護士。空氣中也聞不到一般醫院那種濃重的消毒水味道,反而有一種淺淡而令人鎮靜的香氣。
方遲忽然想起那些大型五星級連鎖酒店中每一個都有自己獨特的香調,讓進來的每一位客人都能夠深刻地記住它。不知道善澤的連鎖醫院是不是也用了這種模式。
“這裏安全嗎?確信不會有神經玫瑰的人來?”方遲問道。
善澤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我的醫院!Mila小姐!”他高高地舉起雙手,“來之前我已經安排人仔細排查了一遍,確保這裏的每一個醫護人員,包括現有的病人,都身家清白,為人可靠,絕不可能有混進來的危險分子!”
謝微時被安排在了一間單獨的單人病房。房中寬敞得像一個總統套間,巨大的落地窗甚至能看到廣袤的湖景和榕樹林。在病房外還有娛樂間,其中有投影儀、寬屏牆面電視、環繞立體聲音響等家庭娛樂設備,甚至還有全套的虛擬現實眼鏡和力反饋設備。
醫生過來給謝微時做了檢查,確認他受的都是皮外傷。給他包紮的時候,方遲把整個病房都檢查了一遍,破壞掉了四個攝像頭和七個裝在不同位置的竊聽器。
醫生離開后,方遲站到謝微時的床邊,他已經醒了過來。望着她手中一把的竊聽器,不由得笑了起來。
這笑容很養眼。方遲掃了一眼,便把目光移開,去洗手間把竊聽器丟進馬桶沖走了,順帶着洗了個澡。
時間已經是半夜三點。醫院中靜謐安寧,一切正常。謝微時去洗手間洗澡出來,聞到了淡淡的帶有薄荷味道的煙味。
方遲坐在落地窗邊大紅色的地毯上,抽着一支細細的女士煙。窗外是漠漠的湖泊和榕樹林,湖面的天空上飛着閃光的風箏。
方遲的頭髮還是濕漉漉的,身上圍着大浴巾。謝微時注意到她的衣服都洗了,晾在洗手間裏。
謝微時走過去,注意到桌上的煙是泰國特產的一種叫“蘭”的涼煙。這種煙沒什麼煙氣,焦油含量也低,煙嘴裏那枚核兒捏碎,吸進嘴裏就是冰涼清爽的感覺。
“喜歡吸煙?”
“我有點困。”
方遲沒說謊。吃了那麼多α抑製劑,她還能堅持到現在都不睡,靠的全都是她強大的意志力。但,也需要一支煙來提提神。
“困了就去睡吧。”
“不想睡。”
謝微時笑了起來,在她身邊坐下。“擔心善澤出事?”
方遲不答,指向湖面上空那飄揚的、長長的閃光風箏,說:“這些風箏都是用來監視這片湖泊和森林地區的動靜的。善澤也是謹慎的人,還把這些東西做得這麼漂亮。”
“去睡吧,我來盯着,不會有事的。”
方遲轉過身來,看了他一眼:“昏迷了一場,現在精神了?”
謝微時笑了笑,沒說話。
那支細長的煙已經燃到了尾部,方遲深深吸了一口,煙就燃完了。她輕輕地將那淡薄的白色煙氣細吐了出來,道:
“從第一次見到你到現在,似乎每一次我遇到麻煩了,你都會擋在我面前。”
在黑鐵時代里葷抽逼着她看冰裂,他替她擋了酒瓶子。
在圖書館她從高處跌下來,他接着她。
在破舊的廠房裏,他殺了葷抽,把她帶走。
在MaeLampong的熱帶雨林里,她繩索脫墜,他掉下高樹,冒着自己被摔死的危險,將她高高拉起。
剛才,□□爆炸,他將她壓在身下,自己被震昏迷。
細細數來,他已經不止救了她一次兩次。
“你這樣對我,是因為你喜歡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