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番外13
?三日後,塞外貢隊得陛下聖旨准許開拔回鄉。
馬隊人員浩浩蕩蕩竟與來時相去無多,只因陛下留下了美酒駿馬和珍奇貢品卻退還了所有塞外美人。
衛晨暮揚手示意貢隊啟程,輕勒馬韁繩走在最前方,馬蹄越過京城外城城門時回頭看向跟在後側身騎黑駿一身朝服的李宸景。他面色無常,眸無波瀾,只淡而平視前方,卻讓衛晨暮的眼中擔憂更甚。一路無言,衛晨暮低眉帶隊行路,直到京郊最後一處長亭外,馬隊停下最後調整就要進入山路了。
他跳下馬交代了族人一些話,回首看到少公子獨自站在長亭內遙望向京城的方向,他舉步走進亭內,將一件大氅披在他肩上,如多年前一樣親手為他系帶。
李宸景沒有動,平視前方,任由衛晨暮伺候着,淡霧從他微啟的雙唇呵出,“塞北雪景,若與你形容得一樣,可當真是‘天仙狂醉,白雲揉碎’的氣勢。此生有幸見到,不知會是如何光景。”
聞言,衛晨暮張了又張的嘴最終還是開了口,“少公子,屬下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妥,不如就此隨我——”
話音未落,只見一列不下三百人的軍隊打着禁軍旗幟從京城方向直衝長亭處奔馳而來,氣勢洶洶,分明不是來送行而是來阻截的,他心中警鈴大做,單手將少公子護在身後,“我就知道陛下已這般猜忌,必不會這般輕鬆放行。好在少公子讓我早作提防,貢隊隨行皆由鐵騎喬裝而扮,他若不放行,我等便殺出去。這樣也好,少公子大可不必再委屈自己!”
衛晨暮正要指揮部署族人戒備進戰,手肘卻被少公子用力拽住,“晨暮,不可胡來。我尚有家室在京城。”
“家室?李家早已敗落,少公子哪還有家?那朱府有陛下得天獨厚的恩寵,少公子還怕陛下捨得朱大人被連坐不成?”衛晨暮揮手一指那揚灰起霧,一派霸道囂張氣勢的禁軍隊伍咬牙道,“少公子心裏比誰人都明白,您在陛下身邊一日就只會被提防猜忌,我倆分明三年未有任何聯繫可他信嗎?就連朱大人也不信,您說她待您極好,可一封手書連她都覺得你有二心,為何?因為他們都知道,您走比您留更好,因為他們都覺得,您走比您留更合適!那您還留下做什麼?”
“……”
“您說既然陛下猜忌我倆有聯繫,那便聯繫與他看,讓他安心,我才想說,既然他覺得我倆有二心,那便二心與他瞧!我倒要看看,今日我要帶您走,誰人能阻得了我!”
“衛大人好氣魄!擄□□室還一副正義凜然,師出有名的模樣,你們塞外的風土習慣朱某不甚了解,但與京城禮儀也差距太遠了吧。”
朱八福一勒馬韁,一雙馬前蹄重重地落在長亭外揚起塵土飛揚,她一身正經朝服打扮,利落幹練,黑靴跨蹬,烏紗高挺,雙目傲而不悅地低視着長亭內攜手拉扯的兩人,見兩人皆是疑惑愣神地看着自己卻沒有彼此分開的意思,勒住韁繩驅馬再往前跨出一步,冷眸朝身後一凝,“龍陽大人,你究竟還要磨蹭到何時?請速宣讀陛下旨意!”
被點名的禁軍統領龍陽勒緊了手裏的馬韁繩,才沒放任自己的坐騎飛馳而起踩翻面前這姓朱的混蛋,他數年不理睬她,躲她躲得遠遠的,也沒見這傢伙主動招呼過自己,公務上沒有交集之後,就他娘地像不認識他一般,連過年過節走個門子的禮數都沒了,他哥說同為權貴之家互相少走動是為官之道,可他只覺得這姓朱的傢伙娶了媳婦忘了所有人,見色忘義到了極點,如今破天荒頭一次找上他,他還以為她也終於有求於他了,正打算好好刁難她一番,誰想她竟拿出一卷聖旨,仗着聖上的名頭,借調他的三百禁軍來干“追媳婦”這種傻缺到家的臟活累活!她還敢狐假虎威,吆五喝六地使喚她,他錘死她的心都有了!
“什麼聖旨!?老子看不懂,你自己的人,你自己不追讓老子幫你追?你臉大啊?”
“你!”方才的氣勢磅礴,英姿颯爽被龍陽瞬間拆台搞得灰飛煙滅,可輸人不輸陣,身後有三百禁軍,對上衛晨暮她有底氣多了,她硬挺起胸膛正色道,“既然龍陽大人不拘品級高者優先宣讀陛下旨意的禮數,那小臣便代勞了。”
“……”龍陽雙手環胸,翻了個大白眼,她丫這一套套官家調調到底是從哪兒學來的,跟他哥一樣禮部待多了的人,腦迴路都有問題。
朱八福翻身下馬,見衛晨暮像護花使者般將李宸景護在身後,而他身上披着的分明是衛晨暮的大氅,李宸景正一臉不解地凝望着她,似乎不明白她為何要窮追不捨到這兒來。是啊,她為何要窮追不捨,她不是說分開無礙,各自安好嗎?她不是說是他硬要下嫁給她,他走了她根本無所謂,她不是說放他天高地闊志在四方,沒有他她照樣可以自己撐過來嗎?如今卻厚臉皮地糾纏上來,甚至為此還做了如此下作的事——
她咬唇蹙眉,不敢再多看李大人的眼睛,猶豫着要不要宣讀她三日前,他喝醉后那一日從宮裏求得的陛下旨意——
才下了與他合眠的床榻,她就穿戴朝服等着城門口開城,衝進內城趕在早朝前跪在陛下的御書房候着。陛下與龍昂大人棋盤對弈,見她進殿只冷笑了一聲,“起得真早,還是一夜沒睡?”就把她晾在一邊不做理睬,直到龍昂挑眉輕笑道,“聖上還是讓朱大人起身吧,知道的您是一局沒完沒時間理會她,不知道的還以為您因為什麼事在責罰朱大人呢。”
陛下陰鬱地白了龍昂一眼,也不言語,只是敷衍地朝她抬了抬手,多看她一眼也沒有。
“陛下,小臣有事要奏。”她得以起身,也不管龍昂在側,張嘴就要說事。
“你沒瞅朕在忙嗎?大清早的說什麼事,回去待着,以後再說。”
“陛下,小臣所奏與國境安全有關,還請陛下撥冗聽小臣一言。”
陛下側目一盼冷笑,“是跟國境安全有關?還是與你家媳婦有關?”
“與李大人亦有關係。”
“哼。換湯不換藥。”陛下揮手本不想聽,撿起棋子正欲專心下棋,可她上前一步朗聲開口。
“陛下,小臣想撤銷昨日言辭,特來請命扣押李宸景李大人在京城,絕不能放他與衛晨暮遠去塞外,不然後患無窮!”
陛下手中的棋子掉進棋盤,龍昂亦難得露出吃驚的表情,蹙眉斜眸看向她,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聲音回蕩在耳邊透着卑鄙無恥的味道。
陛下抿了唇,彷彿終於對她的話有了絲微興趣,掉轉眼光看向她,而她再次將卑鄙無恥發揮到了極致——
“御史台諫屢次上奏陛下,衛晨暮外域血統,重兵在外,部族勢力不容小覷,為防其有不臣之心因早日決定質子人選,然則,衛大人一無妻房,二無子嗣,陛下先前提過以衛大人親妹在京為質,小臣認為光有衛朝夕在京並非萬全之策,陛下應知衛大人自小在前丞相府長大,李宸景大人又對其有救命之恩,衛大人此趟前來京城,更是只為帶其遠走,由此可見李大人在衛大人心中地位,此等上好人質之選,陛下怎能放他遠走。”她躬身呈情,一字一句滿是理據,但每字每句皆是陰謀,“再則,李大人才學兼備,塞外本是閉塞之地,若有了驚世治世之才,再加之驍勇兵力,豈非如虎添翼?小臣思來想去,為保陛下萬世太平,以李大人為人質扣押京城是為最好。此乃小臣整理好的奏疏,請陛下過目。”她從袖口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奏疏,轉交隨侍太監,再有禮地退回原位。
禮數到位,而小人之態盡顯無疑,連龍昂都嗤之以鼻嘲笑出聲,“朱大人真乃良人夫君,管媳婦管到我們御史台的活兒上來了。從古至今,本官還沒見過如此坑自家媳婦的。”
陛下接過奏疏,並未細看,只敲了敲桌沿,漫不經心地問道,“那依朱愛卿所奏,朕該如何做?”
她不懼龍昂的嘲弄,繼續恭敬低首道,“為免打草驚蛇,陛下可先應承李大人所請,放行衛大人及其貢隊回塞外降其戒備之心,在衛大人迴轉上路的當日,頒旨宣召李大人回京,不可隨同前往塞外。”
“……”
“為保萬無一失,小臣斗膽問陛下借調禁軍三百人前去頒旨宣召。此舉剛好也可試探衛大人對陛下是否有不臣之心,若然他公然抗旨,人尚在京城,陛下大有理由問罪於他。”
“……朱愛卿啊,許久不見你獻計,一獻計就如此毒辣陰狠,連枕邊人也不放過,也太厚顏無恥了吧?”
“……為陛下分憂,小臣顧不上臉皮了。”
“不過,也罷。朕倒是見過比你更無恥的。”他嗤笑一聲,“昨夜李大人是否同你說過什麼?”
“他喝醉了,皆是胡話。小臣一字一句都不信。”
“朕也不信,說什麼為朕分憂。笑話。”
陛下冷笑着嘴裏說不信,將她趕出殿外,卻在三日後手書龍陽借調三百禁軍給她,外加旨意一則,滿足了她做個讒言佞臣陷害忠良的願望——
“奉陛下口諭,急召李宸景李大人回京,即日起,李大人留於京城為衛族質子,衛大人遠在塞外為陛下盡忠,若念及故人,奉詔可入京探視,無詔不得再見。”
她一字一句清楚咬出所有話語,只覺得自己像個拆散別人的插足者,小人到讓人生厭,別開視線不敢多看一眼眼前人。
衛晨暮聽罷旨意,攏眉,沒有憤怒仇意反而滿是古怪地看向身後的李宸景,“少公子,難道您沒有告訴……”
“晨暮。”李宸景食指靠在唇間朝他搖搖頭,出聲打斷他的話。下一瞬,他穩步走向亭邊,站在亭階上,看向階下雙拳緊握,一臉羞憤難耐的朱八福,他淡然開口問道,“扣押我在京城為質,是陛下給朱大人的旨意?”
“……是下官進言於陛下的計策。”既已是小人就不必惺惺作態,讓他知道便是,是她陷他於不義,是她假公濟私,徇私報復,出爾反爾,小人行徑,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只為了強行把他留下,留在自己身邊。
看不起她也好,厭棄她也好,就算恨她也沒關係,她就是這樣一個背信棄義的小人,她不在乎與他日後綁在一起相看兩厭,她……
“既如此,勞煩朱大人押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