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第九十八回 傳懿旨內監有怒火 有心事老爺找祜祜
來傳旨的內監,板著臉坐在榮禧堂的花廳上,冷着一張略顯陰柔的臉,根本對身邊賠笑的周瑞不理不睬。他這傳旨太監,總是來往於勛貴大臣人家,卻還從不曾被如此怠慢過呢。從他到這府上來,眼看着都已經小半個時辰了,卻是連一個正經主子都沒瞧見,就一個奴才秧子支應自己。
這榮國府,可真是……哼!
“貴府的主子們,可真是忙啊。咱家到了貴府上,也有些工夫了,還沒有一位騰出時間來接旨么?”傳旨內監斜着眼睛去睨着周瑞,故作不經意地舉了舉手中捧着的皇後娘娘懿旨。
周瑞艱難地蠕動下喉結,賠着笑臉抹了把額角的汗漬,道:“您,您多包涵,多抱憾。今日府上的事情有些多,主子們都……都、都……”周瑞有些編不下去了,心中暗恨那些倒霉主子們,一個個都不知道幹嘛去了,讓他一個下人頂在這兒,被個太監陰測測地看着。
天知道,老子只是個下人而已啊!
“您在這兒再稍等一會兒,我這就再去催催,催催……您坐、您坐坐。”周瑞坐不住了,大冬天的臉上就跟淋雨似的,就沒有干過。他出了花廳便直奔二老爺所在處,不管如何總要有位主子出面才好,不想卻被丫鬟攔在了門口。
“周管家,老爺正在梳洗,您這會兒進去不太方便。”
“你……”周大管家簡直想罵人,握着拳頭真想一拳頭打過去。這都什麼時候了,老爺還有心情梳洗,若是叫傳旨的內監知道了,等回了宮還不知道怎麼編排榮國府呢。他一甩袖子,轉身又往榮慶堂那邊兒去。他那媳婦也是的,怎麼去請人就一去不回了呢。
好在,周瑞還沒到垂花門,就瞧見王夫人扶着賈母走了出來。他忙迎上前去,躬身施禮之後,邊陪着往外走,邊道:“老太太、太太,外面接旨的香案等都已經備好了,只等着您二位過去接旨了。傳旨的內監已經有些不耐煩,所以……”能麻煩您二位走快點么?!
雖然剛才只是一打眼,自己便低下了頭,可周瑞卻忍不住拿眼角的餘光去撒么老太太。方才賴大家的乾的好事,他可是聽說了,只是沒想到那女人還真是個能耐的,老太太的臉居然被糟蹋得……這麼精彩!
這要是被傳旨內監瞧見了……
賈母是真不願意出榮慶堂上房啊,一則是方才遭受的打擊和傷害實在太大,她根本就承受不來,被個賤人奴才傷成這樣,她恨不能一閉眼就再也不睜開;二則就是不知宮裏為何傳懿旨出來,是不是那私放印子錢的還沒完,是不是要降罪給她。
但,接旨這種事,又豈是能磨磨蹭蹭的。方才她收拾的工夫,就已經花費了不少時間,要是再耽誤下去,傳到宮裏去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可是,她、她是真的邁不動步啊。
一行人剛走到花廳門外,便能聽見裏面一個尖細的聲音,笑得十分諂媚地道:“哎呀,榮侯爺真是太客氣了,那小人就卻之不恭了。在宮裏便總聽懷大總管說,您最是體貼我們這些奴才的,如今見了果然名不虛傳啊。”
接下來,就是賈赦的聲音,只聽他道:“一點兒小意思罷了,你不嫌棄就好。這幾年我忙於公務,便有些疏忽了家人的管理,今兒個倒是怠慢你了,還請莫要介懷才是啊。待會兒傳懿旨的時候,還請莫太過嚴厲,我家那老太太到底上了歲數,就怕她承受不住啊。”
“您放心吧,小人心裏有數的。榮侯爺如此孝順,貴府的老太太真是有福氣啊。”赦大老爺的話音一落,傳旨內監便趕緊答應道,嘴上更是將大老爺一通恭維。
這位榮侯爺可不一般,不但深受聖上信任與重用,就連在老聖人面前也說得上話兒。他來榮國府之前,皇後娘娘可是特意交代了,旁人也就算了,對這位榮侯爺可千萬得客氣着點兒呢。
賈母心中正忐忑,聽了賈赦的話一時也弄不清是個什麼意思,到底這懿旨是個什麼內容呢?聽着那孽種的意思,皇後娘娘是下旨訓斥她了么?
“喲,等了這麼半晌,咱家可算把正主兒給盼來了。”傳旨內監的眼睛挺尖,一眼瞅見了在門口的賈母等人,不怎麼留情面地說道:“兩位誥命,可快些接旨吧,不然等會兒咱家回到宮裏,都要沒法兒跟皇後娘娘交代了。”
赦大老爺自然也起了身,起先只是瞥了賈史氏一眼,瞬間就被她的慘狀給吸引住了目光。呵,這又青又腫的眼睛,這一道一道的臉,可太吸引人了。老爺他倒是聽說賴大家的來鬧的事,卻也沒想到那女人的殺傷力這麼大。早知道如此,老爺他就不該忙旁的事,應該先把那照相機弄出來才是呢。賈史氏這副形象不能留下個紀念,當真是平生一大遺憾。
傳旨的事情其實也簡單,一切道具都已經準備好了,只等內監舉起懿旨,賈母同王夫人跪下聽旨便是。至於其他人,自然都是要迴避的。赦大老爺也不跟這兒礙事,憋着笑又瞅了賈史氏幾眼,甩袖子便往後頭去了。既然不能永久保存,自然得多看幾眼才算夠本兒啊。
只是,大老爺也沒能在後頭多坐,不過片刻功夫,花廳那邊就響起了慘呼聲,然後就是一通兒亂糟糟的喧鬧。聖旨的內容,赦大老爺是知道大概的,那聲慘呼不用問,當是大受打擊的賈史氏發出的。不過這也不能怪她,畢竟榮耀尊貴的一品誥命被拿掉了嘛,怎麼能不叫喚兩聲呢。至於後面的那嘈雜聲……
“那邊怎麼了?”赦大老爺也沒急着往花廳湊熱鬧,自有人過來給他報信兒。
“老爺,皇後娘娘在懿旨里訓斥了老太太和太太,然後剝奪了她們的誥命。老太太大概是接受不了,一口血就噴出來了,然後就暈倒了。這不,那邊兒如今正忙着請太醫呢。倒是宣旨的內監,如今也沒個人招呼,臉色兒都漆黑了呢。”
“既如此,你去好生地把人給送出去,出手也別小氣了,去吧。”赦大老爺打發了報信之人,獨自坐在椅上發獃。
他從記事起,就只把賈史氏當成娘親,幼年時雖是在祖母跟前長大,但對於娘親的嚮往卻一點也不少。每回瞧見娘親同弟弟兩個人親密的模樣,在他的小心思里是羨慕嫉妒的。可娘親卻從來都沒有那麼對他過,每日也不過是請安的時候見個面,連句體己話都不會說。他也曾試過,要膩到娘親的膝邊撒嬌,可結果卻是被毫不留情地推開了……
好在,他還有個疼愛他的祖母,讓他的童年能得到許多安慰。可後來,祖母她老人家也去世了,他也曾想過回到父母膝下盡孝。但是那結果,卻是險些讓自己落入永難回頭的地獄深淵。後面的幾十年,他其實一直都在思索,為什麼一個親娘,能夠那麼對待自己的兒子呢?!
二十年裏,他都沒能找到答案,卻也明白了該如何自保。是以,他賈恩侯順利地長成了個好se的廢物紈絝。直到那一日在書房裏做了那“夢”,他才終於找到了答案。
呵呵!原來,他根本不是賈史氏親生的。一切的疑惑都隨着這個答案迎刃而解,一個不是親生的孽種,擋了她兒孫的仕途,也擋了她的財路,這還不夠嗎?!也是從那時候起,他心裏起了強烈的報復之意,他恨賈史氏!
不光是她毀了他的母親,更因為她毀了他對母親的嚮往。
可是,此時聽到賈史氏的慘狀,本應該欣喜的他,為何心情卻並不飛揚,反而會這麼地意興闌珊呢?赦大老爺捂着自己的心口,這裏依舊只是平淡的跳躍着,絲毫沒有要雀躍的意思。這,說明了什麼?
大老爺並不願往深里去想,索性將一切都拋到了腦後,他……進宮找祜祜去了。
“還能是怎樣,不過是赦赦你的心境開闊了,再不將她放在心上而已。”聽了赦大老爺的傾訴,宇文祜竊笑了半晌,直到大老爺都瞪眼睛了,才道:“本來也就是嘛,她不過是一個后宅婦人罷了,還值當你當成一世之敵的?如今她既然已經罪有應得,你也該將她放下,忙活自己的事才對。”
“嗯,你說的也對,我也算是放下了一樁心事。往後呢,賈史氏同政老二那一房,只要他們不招惹老爺我,那我也不再跟他們過不去。”赦大老爺聞言點點頭,但旋即又板起臉來,做了個兇狠的表情,“但他們若是再上趕着找事,那就別怪老爺我心狠了。”
宇文祜看在眼裏,只是笑着搖頭。別看恩侯嘴上如此惡狠狠的,可到底還是跟以前一樣,心太軟了。不過這也無妨,左右都有他在呢,也不擔心那起子糟心的再起么蛾子。
在祜祜那裏得到安慰之後,大老爺是抹黑回的家,結果一進門就聽林之孝稟報,道:“老爺,隔壁出事了。老太太接完懿旨之後,不是吐了血的么,請了太醫看過之後,說是中風了。如今人雖然醒了,可聽說日後怕是起不了身了。”
啊?這麼嚴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