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003章 確認無疑
柳姨娘猶自跪在地上嘶喊着三郎不是孽種,但顯然現在的董老爺根本就聽不進去。
“老爺。”
年過半百的老管家走了進來,俯身在董老爺身旁耳語了幾句。
董老爺閉眼咬牙握了握拳,扶着桌子站了起來。
“把這個賤人給我帶到前院兒去!”他指着柳姨娘聲音有些顫抖的說道。
僕婦立刻將柳姨娘拉了起來,拖着她就向前院走去。
董太太起身要跟上,被董老爺回身攔了下來。
“你在這裏等我,我去去就回。”
接下來要處理的事實在是太過難看,即便是成親二十餘載的髮妻,他也不想讓她看到。
或者說,正因為她是他結縭二十餘載的髮妻,他才更不願意讓她看到。
董太太見他神情鄭重,便沒有再堅持,自己一人留在了內院。
前院,幾個穿着樸素的男女站在一間偏廳里,將本就不大的偏廳擠得滿滿當當。
這幾個人董老爺都見過,前幾日正是他們敲響了董家的大門,說三郎是他們王家的孩子,要讓三郎跟他們回王家認祖歸宗。
他當時只覺得好笑,現在回想起來,好笑的是自己!
眾人見董老爺過來,將被他們圍在中間的一個中年男子推了出來。
這中年男子身材高瘦,但因佝僂着背,所以剛剛被一群人圍在中間,董老爺並未看見。
這是在場所有人中唯一一個董老爺之前從未見過的人,也是唯一一個他寧願自己這輩子都不用見到的人。
饒是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饒是管家已經提前跟他打過了招呼,這一眼看去他還是有些站不穩腳。
這張與三郎有八分相似的臉,比任何東西任何言語都更加清楚的說明了三郎到底是誰家的血脈。
“董老爺。”
一名五十來歲端莊嚴正的老太太站了出來:“這是我家平芝的大哥,也是那孩子的大伯,你看……”
“不用說了。”董老爺抬手道。
“去把三少爺請來。”他轉頭吩咐管家。
管家應聲是,轉身親自去請三少爺。
這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一應事宜都是管家親力親為,不曾假手他人。
柳姨娘在見到那個瘦高男子的時候就徹底傻了眼,兩眼一翻暈了過去,此刻躺在角落裏無人問津。
十六年前,她確實曾對一位姓王的公子芳心暗許。
彼時她是醉芳樓里的頭牌,遠近聞名的清倌,賣藝不賣身。
但眼看着已經二八年華,正是一朵花兒開的最美的時候,媽媽又怎麼可能就這樣放過她,已經明裡暗裏開始提醒她接客。
與其被媽媽一輩子綁在醉芳樓里,還不如自己找個可靠的人嫁了,所以她開始在醉芳樓的恩客里尋覓起來,最終選定了王家的公子王平芝。
王平芝並不是所有恩客里最出眾的,但他才華橫溢溫文爾雅,不僅對她一見傾心,而且從來循規蹈矩沒有半分逾越。
最重要的是他沒有妻室,而且當時正準備下場科舉。
一旦榜上有名,她嫁給他之後就可以做官太太了,而不是隨便什麼人家的小妾,需要仰仗正室的鼻息生活。
所以她將自己主動給了王平芝,只等他金榜題名後為她贖身娶她過門。
可就在王平芝離開榕城去參加科舉的第二天,醉酒的董老爺卻又強佔了她。
柳姨娘當時正愁自己破了身子的事情會被媽媽發現,見董老爺醉得厲害,便索性劃破了腳腕兒,染了些血在床褥上。
董老爺醒來后只當她是初經人事,又是心疼又是愧疚,讓人給了媽媽一大筆銀子,還說要為她贖身納她為妾。
她起初自然是不願意的,堅持留在醉芳樓里想等王平芝回來。
兩個月後,王平芝果然回來了,但確實落第而歸。
柳姨娘這才知道,在她眼裏驚才絕艷才華橫溢的才子,放到這世間或許十分平常,並不如何出眾。
雖然王平芝信心滿滿,認為三年後一定可以考中,但柳姨娘卻沒有三年可以等他,因為她懷孕了。
兩個月的身孕,她自己也不清楚孩子到底是誰的,可她必須從王平芝和董老爺之間選出一個。
最終,她還是選擇了董老爺。
比起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迎來的“官太太”生活,還是眼前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來的讓人安心一些。
所以她告訴王平芝說,她被媽媽強逼着賣給了董老爺,如今已經有了一個月的身孕,之前一直瞞着沒讓人知道就是為了等他回來見他一面。
王平芝信以為真,傷心欲絕的離開了。
事實證明柳姨娘的確賭對了,三年後王平芝再次落第,直到三十歲上下才終於考中舉人,得了個閑職做了個小官,結果沒兩年卻又病死了,只留下一個木訥的妻子和一個體弱多病的兒子。
當然,這些都是她後來偷偷派人去打聽的,只為證明自己當初的選擇是正確的。
所以當王家的人找上門的時候,她雖然嚇了一跳,卻並不十分擔心。
因為董老爺始終認為他是她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入幕之賓,而她與董老爺在醉芳樓交頸而眠的那段日子,王平芝身負異地趕考,根本不在榕城。
現在王平芝已經死了,三郎雖然長得既不像董老爺也不像她,卻也同樣不像王平芝,這些人又憑什麼說她的三郎是王家的孩子!
可她沒想到,王家的人還帶來了一張畫像,一張王平芝已經故去多年的父親的畫像。
那張畫像年代久遠,畫中人與三郎的面容十分相似。
據說就是被賣到王家的春蘭無意中看到了這幅畫像,才牽扯出了這許多舊事。
董老爺在看到那張畫像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這些人做假,因為他分明是柳姨娘的第一個男人!
而且他確定,在他碰過柳姨娘之後,再也沒有別的男人碰過她。
因為他花錢把她包下來了!旁人別說是度夜,就是想找她彈琴唱曲都不行。
醉芳樓可不是別的地方,不可能有什麼人在柳姨娘的房裏呆了半晌還沒人知道,他也相信醉芳樓的媽媽不會冒着雞飛蛋打的風險去掙那一兩次彈琴唱曲的銀子。
可王家人卻一口咬定三郎就是他們王家的孩子,還帶來了另一個女子作證。
那女子臉色蠟黃,明明還不到三十歲,看上去卻像是已經四十的樣子。
董老爺之所以知道的這麼清楚,是因為這女子他也認識,正是當年在醉芳樓里伺候柳姨娘的那個丫頭!
因為容貌並不出挑,所以這女子只是個小丫鬟,不是樓里的紅牌姑娘。
當初董老爺見這丫頭伺候柳姨娘十分盡心,本想將她也一起贖回來,繼續給柳姨娘做使喚丫頭。
可這丫頭是個沒福氣的,就在董老爺準備為她贖身的時候生了一場重病。
醉芳樓的媽媽怕她過了病氣給樓里的其他姑娘,便將她送走了,董老爺要為她贖身的事情也就這麼不了了之。
當年的小丫頭再次出現在眼前,還告訴他說其實柳姨娘早在他醉酒那次之前就已經不是處子之身了,當年所謂的落紅,不過是柳姨娘自己劃破了腳脖子染上去的。
董老爺一聽,當時就差點兒背過氣去。
因為他知道柳姨娘當初的確是傷了腳,但她說那是她出去遊玩時不小心被路邊的木刺划傷的。
王家的畫像,丫頭的證詞,自己親眼所見的多年前的舊傷,這些加起來縱然不能讓董老爺完全相信,卻也讓他心中有了懷疑。
為了查清事實真相,董老爺又讓人去找了當初給柳姨娘安胎的張大夫。
張大夫早已去世多年,繼承了張家產業的大兒子卻清楚的記得,當年自己的父親在給柳姨娘看診后確實開過一張會讓人體虛的方子。
因為張大夫只開了方子,卻不願從自家鋪子裏給柳姨娘抓藥,所以當時已經在自家藥鋪幫忙的大兒子印象十分深刻。
事已至此,董老爺終於徹底相信了董三郎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當年柳姨娘早產,八個月就把孩子生了下來。
人都說活七不活八,但剛生下來的董三郎除了看上去小一些,身子卻沒什麼問題,十分康健。
他當時只以為是董太太將柳姨娘照顧的好,所以他們娘倆母子平安,孩子更是健康可愛。
但若按照曾經照顧過柳姨娘的丫頭以及張大夫的兒子所言,這個孩子很可能根本就不是早產的,而是足月生的!
足月的孩子自然沒什麼問題!
足月的孩子也根本不可能是他董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