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002章 早產還是足月
“葉姑娘,這是說好的銀子,你點點。”
同樣是那間昏暗的房間,同樣的開場白,同樣的木匣子。
不同的是,此刻坐在蘇箬芸對面的人換成了桂枝。
桂枝同樣帶了帷帽前來,但在進門的那一刻便摘了下來。
這是太太特意叮囑的。
太太說了,這是她的誠意,葉姑娘冰雪聰明,一定能夠明白。
小丫頭拿起木匣仔細清點,最終滿意的點了點頭。
“十二萬兩,不愧是康寧票號,果然大手筆。”
桂枝心頭一揪,儘管努力維持着笑容,但也難掩眼中那一抹抽痛。
這大手筆中有一多半都是太太的嫁妝啊……
真是……心痛。
小丫頭笑着將木匣子收了起來,轉身取來另一個木匣放到了桌上。
蘇箬芸將木匣輕輕推了過去,示意桂枝收下。
桂枝有些不明所以,不知該如何是好。
太太只吩咐她將銀子送過來,可沒說過對方還會交給她什麼啊,這到底是接還是不接?
“打開看看。”小丫頭嬌聲笑道。
桂枝猶豫着打開了木匣,眼眶頓時泛紅。
這是……這是太太賣出去的鋪子和莊子的房契地契。
“你家主子守信,這是我的誠意。”蘇箬芸輕聲說道。
桂枝喉頭一噎,聲音哽咽:“多謝,多謝……”
…………………………
三日後,董家內院。
“老爺,老爺你要信我啊……”
姨娘柳氏哭着跪在地上,雙手放在男人的膝頭,緊緊抓着他的衣袍,半個身子都倚在了男人的腿上。
雖然已經年過三十,但保養得宜的柳姨娘依舊面容姣好,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的樣子。
董老爺往日裏最是寵愛這個姨娘,別說看見她的眼淚,就是看到她皺一皺眉都要心疼半晌,噓寒問暖的恨不能把她捧在手心兒上。
但此刻,任憑這個女人在自己面前哭的撕心裂肺,他陰鷙的神情也沒有半分動容,反而帶着深深地厭惡。
“我再問你一遍,三郎到底是足月生的,還是早產的?”
“早產的,三郎真的是早產的啊老爺!”
柳姨娘哭的眼睛泛紅,嗓子都喊啞了,不斷重複着這句話。
“早產?”
董老爺咬牙:“既然如此,你當初為何還要特地叮囑張大夫,讓他想法子使你的身子看上去虛弱一些,要有些早產的樣子?”
若是真的早產,哪裏還用這樣交代!
既然這樣交代了,那定然就是假的,為了做出早產的假象,所以才要這樣叮囑!
董老爺越想越氣,只恨自己瞎了眼,怎麼就寵了這個女人十餘年!還把別人的孽種當做自己的兒子拉扯大!差點兒連自家的產業都交付了出去!
一想到親自教養了十幾年的兒子竟然不是自己親生的,董老爺更是一口濁氣憋在心頭,抬腳就將柳姨娘踹了出去。
“老爺!”
一旁的董太太低呼一聲,下意識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欲言又止,最終卻還是什麼都沒說又坐了回去,只吩咐留在屋子裏的信得過的僕婦將跌倒的柳姨娘扶起來。
柳姨娘還想上前,卻被僕婦們緊緊拉住,只得跪在離董老爺不遠不近的地方,繼續哭訴。
“老爺,三郎真的是早產的啊……妾身當初叮囑那一句,不過是因為妾身身體底子好,雖是早產,卻對身子沒什麼大礙……”
“妾身為了固寵,一時糊塗,才特地叮囑張大夫,讓他想法子讓妾身看上去虛弱一些,以獲取老爺的垂憐。”
“可是老爺,三郎早產這件事是確確實實的啊!這點妾身萬萬沒有說謊啊!”
柳姨娘哭的傷心欲絕,心中悔恨萬分。
以她當初的榮寵,即便不多此一舉,也依然是董老爺最寵愛的妾室,她的孩子也依然會被董老爺視若珍寶。
可她當時卻迷了心竅,怕自己是有孕后才被抬進府里,會因此被人輕視。
又怕自己月子裏伺候不了董老爺,讓別的女人藉機爬了上來,所以便想藉著早產之由將董老爺綁在身邊,讓他心疼自己。
偏偏她身子骨好,董太太那段時日又讓人將她照顧的十分妥帖,所以即便是早產,她的身子也沒什麼虧空,就連生下來的孩子也不像一般早產的嬰兒那般虛弱,與足月的孩子沒什麼分別。
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特地叮囑了張大夫一句,讓他想法子讓自己看上去虛弱一些,要有些早產的樣子才行,免得被人看出端倪。
可誰想到,就是這麼一句,如今卻成了別人的把柄!成了讓人懷疑自己的孩子不是董老爺親生的把柄!
董太太在旁嘆了口氣,抬手輕撫董老爺有些顫抖的手背。
“老爺,有些婦人早產確實與尋常婦人無異,說不定……柳姨娘說的是真的呢。畢竟張大夫已經去世多年了,有些事……”
“不用你假好心!”
柳姨娘忽然尖聲叫道,身子猛地向董太太撲去。
若不是旁邊有僕婦攔着,只怕真要撲到董太太身上。
董太太嚇了一跳,抬手掩在心口。
多年的教養讓她控制着沒有驚呼出聲,盡量穩穩地坐在椅子上。
“你這瘋婦!”
董老爺抬手將一個茶杯扔了出去,正砸在柳姨娘的額頭。
殷紅的鮮血順着臉頰緩緩流淌,柳姨娘卻彷彿毫無知覺,仍舊掙扎着試圖往董太太身上撲。
“是你!一定是你!你看不慣我的三郎比你的孩子聰慧!你不想讓我的三郎繼承家業,所以讓你的丫鬟去找了那王家!讓他們污衊於我!”
“污衊?”
董老爺坐在椅子中的半個身子微微前傾,似乎聽見了什麼可笑的言論。
“春蘭跟在太太身邊近二十年,若不是三個月前因為不小心得罪了你,你哭着喊着讓我處置了她,她又怎麼會被發賣出去!又怎麼會被王家買去!”
“是她!”柳姨娘嘶喊着指向董太太,“是她收買了人牙子!”
“那人牙子是你找來的!”
董老爺一拍桌子吼道。
柳姨娘一怔,旋即哭的更加大聲,“一定是她,一定是她!不然怎麼那麼巧春蘭就被賣去了王家!”
“是啊,”董老爺恨恨的盯着她,“若不是春蘭這麼巧被賣去了王家,我又怎麼知道我養了十五年的兒子竟然是個孽種!”
十五年,親眼看着那襁褓中的嬰兒慢慢長大,從蹣跚學步到玉樹臨風。
十五年,親自教導日夜督促,看着那孩子從懵懂無知變得聰慧絕倫。
十五年的養育,十五年的期盼,以為終於開花結果的時候,卻被告知這果子其實是別人家的!人家現在登堂入室要來把果子摘走了!
這到底是憑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
想到這兒董老爺只覺得喉頭一陣腥甜,眼前發黑隨時要暈過去的樣子。
“老爺。”
身旁的髮妻再次握住了他的手,面色擔憂。
董老爺強壓下這一口腥甜,轉頭看向與自己相伴二十餘年的妻子。
他自認是個合格的丈夫,雖然這些年獨寵柳姨娘,但也沒有因此而苛待原配。每月都按着日子去她那裏歇息,一切正室該有的待遇他絲毫都沒有少了她的。
但是很顯然,偶爾他還是會有些偏心。
比如柳姨娘看上了她的什麼東西,比如柳姨娘指責她的丫鬟得罪了她,這種時候他總是有些糾結不知到底該向著誰。
好在他的髮妻是個識大體的,賢良淑德,大部分時候都懶得和柳姨娘計較,只要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她大多願意讓着她。
當然,事後他會私下給她更好更多的東西以作補償。
而這些年來,唯一一次髮妻給自己甩臉色,就是春蘭被發賣的那回。
那畢竟是跟在她身邊近二十年的人,不是其他什麼死物,沒了這個大不了再換另一個。
可最後他還是受不了柳姨娘的哭求,狠心將春蘭賣了出去。
就是這一狠心,最後變成一個耳光狠狠地甩回了自己臉上。
董老爺越恨柳姨娘,就越覺得對不起自己的髮妻,將手從她手中抽了出來,反手覆上她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