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72
夜挺深了,雲層很厚,禾城的天空,星星一顆也看不見,時間已經近月中了,月亮倒是挺圓的,朦朧地遮在雲層後面,幽幽的,一圈虛化的邊。
葉卿雲背倚着車門,等在高鐵出站口,他早到了半個小時,靜靜地立在夜風裏,翻着手機看新聞,科技、娛樂、商業、時尚各類簡報略略地過一遍標題,並沒有特別感興趣的。然後回到不得不關注的本地新聞上,出乎意料的,表面平靜安逸的禾城,在他們沒有留意和抵達的地方,也暗涌着波濤,一天之內竟然自殺了5名男性。
一名是早上跳樓死的,初步調查是因為欠債的緣故,另外4名是傍晚液化氣中毒死的,留了遺書,具體情況還在調查中。
葉卿雲指尖輕滑着屏幕,在不多的文字和圖片報道上來來回回,畢竟是5條人命,出事地又離自己那麼近,看在心裏怪不是滋味的。
滑着滑着,屏幕上落了一滴又一滴小水滴,葉卿雲抬起頭,把手機塞進褲兜里,不知不覺中,深沉的天空竟飄起了絲絲的細雨,像在為逝者表達凄涼的情緒一樣。
葉卿雲摸出煙來點燃一支,他平常幾乎不抽煙的,但每天都會習慣性備着一包,必要的時候招呼客戶用,此刻,他狠狠深吸了一口,然後慢慢地吐出來,有些蕪雜的心緒沒頭沒尾地繞在腦子裏。
心亂,淋着細雨,倒覺得分外清爽愜意。
夜間的高鐵站很冷清,工作人員大部分已經下班了,售票廳之類也早已熄了燈了,程迦藝從出口出來,一眼就看到了路燈光下反光靜美,線條利落的白色奔馳車,車旁邊那個高瘦的男人手裏夾着煙,臉向著她的方向,視線卻好像並沒有對焦。
走神?
她蹦蹦跳跳地竄到他面前,看到他在細雨里已經微濕的西裝,奇怪道:“等很久了?怎麼不躲雨呀?”
聽到她的聲音,他視線回到她臉上聚焦,在一旁的垃圾桶上隨手撳滅了煙頭,道:“我記得你以前很愛淋雨。”
程迦藝“嗯”一聲,自顧自繞去車子另一側,進了副駕駛。
葉卿雲開車,繼續剛才的話題:“還記得小時候為什麼愛淋雨么?”
程迦藝搖頭:“不太記得了,我記性一向來不好。而且,創業后就很討厭雨天了,覺得雨天真是各種麻煩,你要知道,那時候進貨大包小包的,遇上雨天真的是太糟心了……”
葉卿雲心頭一絲絲追憶被她的咋呼吹散了,本想共同回憶一下當年一起在細雨中騎單車的往事,硬生生苦笑着調侃成:“幸好你還記得我……”
程迦藝笑:“你不一樣……”
葉卿云:“哪裏不一樣?”
程迦藝:“不是約好了一輩子最好的朋友么?能一樣么?”
葉卿雲也笑:“嗯……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程迦藝揉揉臉,不好意思道:“還人情去啦,不是答應要請那個奧迪車主吃飯的么?”
葉卿云:“還真請了?”
程迦藝嘆氣:“欸~沒請成,就你打電話來那會兒啊,他把單給買了,還不肯收我錢,結果人情沒還成,還又欠了一頓飯,欸~”
葉卿雲不置可否,警覺地知道對方怕是也對程迦藝有意思,但又不好直接在她面前說什麼,只得換了話題:“明天什麼安排?得抽空再去配個鑰匙。”
程迦藝伸了個懶腰,也樂得不再提陸君奕,懶洋洋答:“明天我也要恢復工作狀態啦,答應了劉萌,我合伙人,回工作室去吶……明天晚上我還要請他們吃飯,有些新員工我都還沒見過,得去聯絡一下感情,配鑰匙的事情就交給你啦,晚上估計會蠻晚回來的,要麻煩你給我開門。”
葉卿云:“好。”
程迦藝的工作室是9點上班的,可她因為早上被葉卿雲出門的動靜吵醒了,所以起得很早,於是8點半就提前到了工作室。
她和劉萌租了一整層的辦公樓,有朝南的窗戶,採光很好,攝影、客服和倉庫等等被規律地劃分了區域。她的辦公室在最裏面,推門進去,井井有條的,纖塵不染,走前散亂堆疊在那的雜誌之類,都被收拾整齊放在了書架里,桌面的小擺設什麼的卻沒有大差別,連綠植也很旺盛,比她自己照顧的好了很多,看得出來,這一年多應該是持續有人在收拾着。
程迦藝突然覺得特別溫情,好像這裏才是她的家一樣,無論如何也不會棄她而去。她坐進老闆椅里開心地轉了兩個圈。
陸續有員工進來了,各自去了自己的辦公室,間或出來茶水間泡咖啡之類。因為程迦藝在最裏頭,一時還沒有人注意到她。
一直到劉萌在一片“萌萌姐好~”的招呼聲里,風風火火衝進來,大傢伙兒才發現,原來傳說中的程老闆早就在了,都忍不住向著這裏張望,有資歷老些的員工,還特地走到門口來打招呼。
劉萌一進屋,就給了程迦藝一個大大的擁抱,知道她回來,和親眼見到她回來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她拉着程迦藝左看看右看看,最後感慨着嘆一聲:“又瘦了,真叫人又心疼又羨慕啊……”
程迦藝也學着她的樣子,對她上下左右打量一番:“萌萌倒是沒瘦,但變漂亮了!也是可喜可賀的!”
劉萌啐她:“少來!”
一邊向外頭髮通知:“9點10分,臨時會議,歡迎我們程老闆回歸!全員參加!”
外頭回應一個男生打趣的聲音:“晚班客服要不要也叫來呀?”
程迦藝認真喊:“不用啦,晚點總會見到的,讓他們白天好好休息!”
劉萌笑她:“你還是那麼單純,你以為他說真的啊?”
程迦藝:“欸?他開玩笑的?”
劉萌:“廢話!”
程迦藝:“對了,昨天說的新來的好奇我什麼呀?”
劉萌:“其實也沒什麼,新來的有好幾個男生,知道你是洋娃娃,軟妹子,又單身了,就都躍躍欲試着,嚷嚷求介紹吶。”
程迦藝:“我在這裏的定位不是女強人么?怎麼就變成洋娃娃,軟妹子了?”
劉萌瞥她一眼,不屑道:“就你這樣子,還女強人定位吶!沒有自知之明!”
程迦藝急:“什麼嘛!我覺得我挺能幹的呀,我們一起把工作室打拚成這樣,還不算女強人,要算什麼?”
劉萌促狹地笑笑:“小洋娃娃女強人……”
程迦藝不服氣地撇嘴,劉萌拿手指指着她鼓起的腮幫子笑:“連生氣的樣子都那麼小孩子氣,還不承認自己像洋娃娃吶……”
程迦藝說不過她,只得悻悻地跟着她一起去會議室準備開會。
老員工們自覺地坐在會議室的靠後位置,把顯眼的地方留給了新員工,劉萌簡單介紹完程迦藝之後,開始讓新成員一個一個作自我介紹。與先前以女性為主的團隊配置形成了鮮明的反差,這次的新員工,是男性為主,共有11個人:2名運營,1名美工,1名攝影,2名倉管,1名文案,4名客服,除了文案和2名客服,其他的都是男性。
程迦藝認真地聽着他們的介紹,努力去記憶每個人的臉和名字,在腦海中繪製着特色圖表:文案小女生趙潔是短髮眼鏡瓜子臉,客服1號女生董妍頭髮染了奶奶灰,客服2號女生薛莘月長了小雀斑,客服3號男生高磊敦厚老實得像小熊,客服4號男生薛俊志有點不符合年紀的深沉,攝影彭楠是清爽的寸頭……
卡殼。
本來就是臉盲,腦袋裏太久沒有運轉的記臉機制突然被小鞭子抽打着加速運行,必定是生氣罷工了,程迦藝有種明天上班打招呼會遭遇無限尷尬的預感。
散會後,她無助地望住劉萌:“萌萌~~~我記不住那麼多人~~~~怎麼辦?”
劉萌:“沒關係啊,晚上不是還定了聚餐么,到時候熟絡一下就好啦~”
程迦藝:“我恐怕……聚餐之後也還是沒辦法記全……”
劉萌:“誰讓你這麼久不回來呢~像這樣快餐的行業,人事變遷無可奈何,以後慢慢認吧,也不用着急。”
程迦藝泄氣地低下頭:“好吧。”
劉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欸?對了,你現在住哪兒啊?跟舒航分開了,不會是住的酒店吧?要不要搬去我那裏?”
程迦藝:“啊……不用,我住朋友家了……”
劉萌:“朋友?哪個?我怎麼不知道除了我以外,你還有可以借宿的朋友?”
程迦藝:“哦,初中同學,你不認識的,也很久沒聯繫了,這次正好在mc碰到,就跟他一起回來的。”
劉萌警覺:“男的女的?”
程迦藝:“男的,黃金單身漢,要不要介紹?”
劉萌:“不用,你自己留着吧,我現在可是有主的人了。”
程迦藝:“誒?誰誰誰?”
劉萌:“新來那個美工。”
程迦藝:“誒?辦公室戀情?叫什麼來着?我剛才沒記住,好像長得真的不賴嘛,確實符合你的審美……啊~難怪招進來了,哈哈哈,是不是面試的時候就看上了?”
劉萌怪難為情的:“也不是……我當初沒想過姐弟戀的,就看他功底了,沒想到進來之後追了我好久,沒繃住……”
程迦藝:“沒想到我這趟出去,錯過了這麼重要的事情呢!空了得好好和我說說他怎麼追的你,嘿嘿~”
劉萌:“好啦~不過你得多關照着我點兒~我可是為了咱倆的事業荒廢了大好的青春時光啊,好不容易遇到個看對眼的,挺認真的……”
程迦藝:“我知道!幫你把關!”
劉萌:“不對,剛好像跳過了什麼……啊!對了,你的意思是你現在是跟個單身男人住在一塊兒?單身男人?”
程迦藝不以為意:“是啊,怎麼了?”
劉萌:“一點兒也不像你的作風,孤男寡女的,不怕出點兒什麼事兒?”
程迦藝笑:“不會的啦,我跟他關係就像我跟你一樣,好閨蜜!”
劉萌:“彎的?”
程迦藝:“直的!”
劉萌:“那怎麼能跟我一樣呢?我可從來不認同這個世界上有什麼純潔的男女關係。”
程迦藝:“我覺得還是有的吧,至少我跟他的關係就挺純粹的……”
說著猶豫了一下,想起了在mc的那夜,葉卿雲喝多了酒,蜻蜓點水一樣的吻。程迦藝忍不住手指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嘴唇,隨即否決一樣笑話自己,他一定是教訓一樣跟她開個玩笑,按他的說法,自己還不是一樣親了他?
劉萌狐疑地看着她:“你自己是對他沒意思,確定他也一樣對你沒意思么?”
程迦藝:“當然啦,不然那麼多年了,要有意思,早有行動了吧……”
劉萌點頭:“也是……要他真對你有意思,你那些本能排外的小細胞一定早炸毛了,不是躲就是扎的,哪還會有什麼同居的可能呀……行啦……有地兒住我就放心啦,忙去了,對了,下一期的樣衣基本都出來了,你去樣衣間試一下吧,有什麼要改的要趕緊了,覺得滿意的話,前期預熱可以開始了。”
程迦藝:“好。”
說完,各自忙碌去了。
聚餐原本想定最能熱鬧氣氛的火鍋的,可是實在季節有點尷尬,最後只得改了附近酒店的自助餐,又隨性又分桌的,並沒有起到什麼熟絡感情的目的,相互熟悉的自然聚了小桌,平常交流少的依舊還是交流甚少。
程迦藝看着這局面,略微有些失落,在人際交往方面,她好像總用不對力的樣子。
不過一邊的劉萌和坐她對面的小男朋友彭浩宇倒是大蝦吃得很是忘情,程迦藝笑着,喝着玉米甜湯看他們,小燈泡當得亮閃閃的。
這時候,攝影師彭楠一手端着餐盤,一手拿了杯飲料走了過來,禮貌地詢問兩大美女老闆:“我可以坐這兒么?”
程迦藝無所謂地點點頭,對這個面相略個性,留着寸頭的男生有印象:“嗯,沒記錯的話,你叫彭楠是吧?”
彭楠明顯很開心:“程總能記得我,真是我的榮幸啊!”
程迦藝不好意思地笑:“不用叫我程總那麼見外,怪不習慣的,還是跟大家一樣叫我迦藝就行。”
劉萌聽了樂呵:“我倒覺得叫程總挺好,注意了啊,這可是絕佳的立威機會,錯過了可就沒了!”
程迦藝白她一眼,意思是這時候還打趣我。
劉萌就是笑,繼續吃她的蝦。
彭楠試着改口:“那以後就叫你迦藝啦。”
程迦藝低頭喝一口湯,含糊答:“嗯,可以。”
冷場,明顯不善言辭的程迦藝,畢竟是下屬又是初見,不好貿貿然找話題的彭楠,坐在一邊只顧着吃,完全沒有救場意思的劉萌和彭浩宇。
程迦藝真是喝湯喝得把頭都要低進湯里去了。
最後還是劉萌忍不住推搡她一下,湊近她耳邊小小聲說:“彭楠是我好不容易托朋友請來的,特別特別會拍小清新風格的照片,算個外聘吧,一般都是按套計算的,看在我朋友的面子上,才給的按月結工資,我們工作量那麼大,可是賺大發了,他有自己的工作室,要不是有拍攝任務,一般是不來的,今天聽說你請客,才特地趕過來,你的面子也是挺大,好好聊兩句。”
程迦藝聽完,抬起頭來沖彭楠笑。
彭楠也笑:“程總……迦藝……果然是和傳聞里一樣……”
程迦藝蹙眉,又是傳聞?誰傳的聞?嘴上卻自然地接下去:“哪裏一樣了?”
彭楠:“可愛。”
傳聞里她是可愛的?怎麼一點也不符合她的心意呢?傳的人有考慮過她作為奔三的成熟職場女性的感受么?
彭楠見她歪着頭不說話,繼續說:“還有點小迷糊。”
迷糊?程迦藝更不高興了,怎麼聽都是貶義的意味更深一點嘛,她做生意明明還是很精明能幹的好不好?她不自覺咬着湯勺鼓起了腮幫。
彭楠看着她出着神,反應明顯慢半拍的模樣,笑着點頭:“果然迷糊可愛。”
劉萌綳不住噗嗤一聲笑起來,這聞是她為了吸引年輕男性進工作室,從而帶動女性員工的工作積極性故意傳的,招聘廣告上的原話是,公司具備迷糊可愛軟萌吉祥物一枚,歡迎能人異士上門調戲,旁邊附了一張程迦藝發獃時候的照片,發廣告的時候也后怕過被舒航知道了,免不了要有頓教訓的,但誰叫她說走就走的,留她一個人面對動蕩的人事,根本忙不過來,拿她的“色相”犧牲一下為公司做點貢獻也是應該的。
雖然她覺得她給她的描述與事實挺符合,但以她對程迦藝的了解,明顯知道,她不僅沒有自知之明,還挺不喜歡被當作孩子的,於是連忙擺着手沖彭楠使眼色,一邊說:“我們小藝哪是迷糊呢?是年輕有為,可愛的外貌下裹了一顆能幹的心。”
彭楠意會:“是啊,迦藝真厲害,和劉萌一起撐起那麼大的事業。”
程迦藝笑:“你也是啊,自己開了攝影工作室很厲害吶,而且我一直都很崇拜攝影師來着,能捕捉到那麼多那麼美好的畫面,我以前也學過一點攝影,但就是沒什麼靈性,半吊子,拍出來的照片總覺得差了點兒什麼……”
彭楠:“看過一些你之前設計的衣服,覺得你很有靈性啊,有興趣的話,下次我可以教你攝影……”
程迦藝打斷他,有點自暴自棄的語氣:“不學。”
劉萌聽了,在心裏無聲嘆氣,小藝還是那麼不會聊天吶,好歹裝個樂意的樣子,反正這下次還不知道下到哪次去吶,想着,她又忍不住望一眼彭楠,替他捏一把汗,這兩個字,換她這個跟小藝相處慣了的人聽了,都覺得是透心涼吶。
沒想到彭楠並沒有被打擊到的樣子,還是笑眯眯的,說:“那,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能邀請你來做我的模特呢?有償勞動。”
程迦藝:“我……不太習慣被別人拍……”
彭楠:“不用急着答覆,你可以回去看一下我的作品,如果對我有信心的話,希望可以合作試試。我正在做一個與‘少女’相關的系列,覺得你的形象和心目中某個主題真的太符合了,所以冒昧地想要邀請你……”
劉萌聽了,心下說,不好,這個彭楠怕是撩妹挺有一套的,估計用這樣的說辭蒙過不少無知少女吧,自己好像有點引狼入室的危險感覺了。再看程迦藝,聽到是工作相關,竟然真的仔細思考起來,手托腮,細想了好一會兒道:“你空了把你做的那個系列你覺得需要我的方案拿給我看看吧,我斟酌一下。”
彭楠開心笑答:“好,我回去整理了拿給你。”
劉萌實在有點替程迦藝擔心,怕她呆萌呆萌的,就落進了雖然她現在也沒有看出什麼具體端倪的彭楠的套。
於是後半段,氣氛就變得稍顯熱鬧起來,在以劉萌為主導的情況下,4個人聊電影聊書聊新聞,和諧地結束了晚餐。
劉萌後來回到家趴在床上,還在惦記着彭楠是不是藉著工作的名義,對程迦藝動了什麼不好的心思,該不該和小藝提個醒什麼的呢?想着想着,又覺得自己怪杞人憂天的。
明明昨天才埋怨過小藝不願坦然接受追求的彆扭性格,今天自己又跟她一樣,面對連雛形都沒形成的一點點種子的影子,就像要跳起來狠命維護她一樣,還真是,過分保護。
小藝單身啦,其實彭楠若真有意思,用這樣迂迴的方式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沒有觸動小藝抵觸的本能,說不定能發展起來呢?真的發展起來了,不也挺好的么?
葉卿雲跟jessica合夥才第二年,算是創業初期,所以雖然定了6點下班,但他幾乎沒有整點下班過,大部分時候要忙到晚上九十點鐘才能安心回家。
今天也不例外,9點半多才從公司里出來,雖然心裏記掛着程迦藝,怕她進不了家門,但一直沒有接到電話,想來也還沒有回家吧。
說來也巧,車子緩緩拐進小區大門,就看到了前頭程迦藝那輛獨一無二不用記車牌也不會辨認錯的黑色jeep。葉卿雲也不急着打招呼,就這麼慢悠悠地跟在她後面。
因為她算是外來車輛,所以被交代的是不能佔用地下停車場裏早已被出售出去的車位,只能停在地面的臨時停車位里。
葉卿雲看着她開過自家那幢樓時,稍微猶豫了一下,卻並沒有停下,而是……繞着小區又開了一圈……並且……又一次掠過了那幢樓……
於是臉上忍不住浮起了大大的笑意,這個路痴的姑娘,還真不是一般的可愛……
正想着,電話響了起來,是程迦藝低哀的語氣:“喂?你家是幾幢來着?”
葉卿云:“24幢。”
程迦藝的車還在繼續緩慢地往前開着,不確定地又問道:“大概方位是哪邊呢?數字貼得太高了,我有點不太能看清呢……”
葉卿雲想像着她蹙着眉,一邊拿肩膀夾着手機,一邊歪頭從擋風玻璃里向上張望的焦急模樣,忍不住滴滴按了兩下喇叭。
車外和手機聽筒里重疊的喇叭音讓程迦藝反應過來,她看了一眼後視鏡,白色奔馳跟在後面,葉卿雲還好死不死地左手伸出窗外,朝前頭揮了揮。
她一下子被看好戲的羞澀和委屈湧上心頭,心塞地掛斷了電話,一腳油門加速開出了小區。
葉卿雲雖然在mc的時候,就早見識過她那個激不起的炸毛樣兒,但還是萬萬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立馬追出去好像也不是個辦法,只好先停好了自己的車,踱回24幢樓下才重又撥通她的電話。
第一個意料中的才響一聲就被掐斷了,第二個,嘟嘟了好一會兒,葉卿雲以為馬上就要忙音了,正準備從耳邊拿過手機再按撥號鍵,卻震動提示接通了。
程迦藝接起電話,沒有出聲,葉卿雲遠遠聽到一些縹緲的風聲和輕輕淺淺有點兒壓抑的呼吸聲。
他說:“抱歉。”
她回應:“哼!”
葉卿雲還是忍不住笑,低柔地哄起來:“不生氣了,回來吧,我在樓下等你吶,給你指揮停車……”
程迦藝賭氣:“不回!”
葉卿云:“不回,那你去哪兒呀?”
程迦藝:“不要你管!”
葉卿云:“怎麼生起氣來跟個孩子一樣?”
程迦藝:“你有意見?”
葉卿云:“不敢不敢,我不敢有意見,那你回來吧。”
程迦藝:“回來有什麼好處?”
葉卿云:“回來有地方住唄,這麼晚了,不回來去哪兒呀?”
程迦藝:“說了不要你管!”
葉卿云:“我不管你,你一會兒又找不到怎麼辦呢?”
程迦藝:“……”
葉卿云:“快回來吧……晚上也挺涼的,我在外頭凍着等你吶……”
程迦藝還是不說話,葉卿雲也沒有繼續勸,風聲和電流聲就這麼茲哩茲哩地往返在兩個聽筒間,誰也沒有掛斷。
不一會兒,葉卿雲就看到了jeep的前照燈慢慢晃了過來,他收了線,指揮她停到靠院牆的臨時停車位里,笑嘻嘻地過去拉她的車門。
程迦藝踩着踏板跳下來,人是回來了,氣還沒有完全消,指揮着葉卿雲幫她搬車裏剩餘的行李。
葉卿雲不覺得那是懲罰,拎着行李,反而覺得心裏特踏實,好像這麼多東西,進了他的地盤,就連同它們的主人——程迦藝,一起,全部都屬於了他一樣。
程迦藝睡覺的時候,習慣窗戶留個小縫隙,說她是出於自我保護的意識好像也並不是特別確切,但有其中一個原因,確實是害怕液化氣泄漏之類的發生率微乎其微的事情。
以前跟舒航一起住的是3樓,並沒有特意裝防盜窗,所以也被他吐槽過:“也不怕是在給小偷創造機會……”
程迦藝卻縮在被子裏笑嘻嘻地說她的歪理:“小偷一般是謀財為主,很少害命的,裝着一直沒醒,消點財又沒事,煤氣中毒欸,那可是要命的,自然是命比較重要呀~”
舒航拿她沒轍,於是不管是夏天開冷氣還是冬天開暖氣,也都不會為了省電而將那條窗縫關起來。
如今,住在14樓,程迦藝更加理所當然地留着窗縫。夜風偶爾強勁的時候,會帶動窗帘輕輕飄乎一下,但是遮光的那層很厚重,所以整體上還是靜止的時間偏多。
夜裏,程迦藝做了個奇怪的夢。
夢裏的她,是小小的十來歲模樣,獨自一人走在空無一人的僻靜街道上,街面不寬,有點像印象里小時候老家那邊兩座牌樓間的那一條長街,東西走向,並不十分長,家在街中間段一條岔開的蜿蜒小路裏面,從小路出來,在長街上,東西各有一座橋。
程迦藝心裏悶悶的,向著西邊走。
夢裏的長街,和記憶中又不同,水泥的街面兩邊沒有任何建築,路燈也沒有,空茫茫黑漆漆的,像是忽然低了下去,往外延伸了無限的泥土地。
左上方的天空中,一輪圓月金黃色,大大地立在地平線上面一點點的位置。不是掛,而是立。因為它看起來離地面很近,離街道很近,離人也很近,好像就在不遠處的橋頭上,不像在遙遠的外太空。
程迦藝沿着街道的右手邊,一步一步,沉默安靜地走,月亮雖圓雖亮,卻並沒有光,街道下面的泥土地像煤炭一樣沉黑,幾乎什麼也看不見,卻又分明地知道那是泥土。
隨着她的步伐,月亮彷彿離得越來越近了,也越來越大,顏色從金黃慢慢加深,變成了橘黃色還透點紅……
她忍不住一直側頭看着那一輪月亮,和現實里觀察到的類似於平面的圓形不一樣,這個月亮是立體的圓球,不是宇宙中的圓球,而是肉眼可見的圓球,分得出正面、側面和背面。
她一步一步,上了橋,來到了月亮的側面,此時的月亮已經不是“龐然大物”可以簡單形容的了,她忍不住轉頭看過去,然後,她看到了月亮的側面,長着一隻手,小嬰孩一樣蓮藕狀的兩節肉嘟嘟的手臂連着一隻手……
她嚇得一個哆嗦,向後跌出了街面,本以為只低了半身高的泥土地,卻一直一直一直觸不到底,她害怕得想大聲呼喊,卻徒張着口,怎麼也叫不出聲音,就這麼無止境地往下跌,然後驚得猛然轉醒……
程迦藝出了一身冷汗,先是習慣性地往右邊摟,摟了個空,然後才恍惚地坐起來,摸索了很久才終於撳亮床頭燈,眼睛微眯,不能適應忽然的光亮。再接着,慢慢的,慢慢的,她反應過來,這是在葉卿雲的家裏。
太久沒有做噩夢了,都差點兒忘了自己已經跟舒航分手了。
程迦藝在床上坐了很久,久到頭腦徹底清醒了,久到明確意識到自己再也睡不着了,才緩緩爬起來,去外面倒水喝。
書房的門沒有關嚴,隱隱透出裏面暖融融的光亮來。程迦藝回頭看到掛鐘上短針和長針一前一後都指在3的方向,15分鐘形成的一小點角度,像是哥哥高舉着玩具,弟弟踮腳或者蹦跳一下還是夠不着。
程迦藝捧着水杯,想着:這麼晚了,葉卿雲還在忙啊,真的是很忙吶……
然後,裏頭像是回應着她的想法一樣,發出一聲凳子挪動磕碰到地面的響聲。
程迦藝輕叩一下門,也不等應聲,就直接推開走進去。
葉卿雲聽到動靜回過頭來,看到那個嬌小的姑娘罩在一條寬鬆的水藍色真絲睡裙裏面,白色的蝴蝶結和繁複的荷葉邊,一貫的洋娃娃即視感,只是這次的裙長只到膝蓋,露出了形狀姣好的小腿,寬鬆和纖細明顯對比着,讓她看起來更顯得瘦小些。
他露一個疲倦的微笑:“你怎麼也還沒睡?”
程迦藝搖頭:“不是……剛做噩夢嚇醒了……現在……睡不着……”
葉卿雲略微有點心疼地朝她招招手,她乖巧地走到他身邊的懶人沙發里坐下,水杯放到桌子上,習慣性踢掉拖鞋,把腳也縮到沙發上,曲起膝蓋環抱住,臉枕着手臂,歪一點頭。
看起來像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
葉卿雲轉過身來,正面對着她,她因為曲腿坐着,裙子前面高高地蓋在膝蓋上,後面正巧坐在屁股底下,所以小腿支起的部分全部展露在外面,從他的角度,雖然有小腿擋着,可還是可以隱約看到大腿和一點點內褲的痕迹。
他原本想說點什麼安慰她一下,結果現在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努力控制住視線,定到她的頭頂上,於是猶豫了再猶豫,還是輕咳了一下,開口說:“你穿裙子,坐姿還是斯文一點比較好……”
程迦藝懵懵地抬頭看他,換了下巴抵在手臂上的姿勢,長發隨着她轉頭的動作,柔順地垂落下來。她望着他的視線還有點迷離,搞不清狀況的樣子。直到他意有所指地將目光下移到她的腿上,她才觸電一樣反應過來,慌忙地垂下腳,彆扭地把裙子扯平了蓋好。
臉上慢慢浮起一點紅暈,手指絞着裙子邊,低頭不言語。
葉卿雲轉回去電腦那邊繼續工作,隨口問一句:“夢見什麼了?”
程迦藝依舊低着頭,語速緩慢地把夢境說了一遍,時斷時續的,像囈語,葉卿雲間或插問兩句,一回頭,她又已經習慣性地曲起了雙腿,環抱住膝蓋。
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
葉卿雲不忍心再說她什麼,拎起蓋在腿上的毛毯,一把將她罩了個嚴實。
細膩的羊毛質地帶着男性令人躁動的獨特體溫,將她從頭到腳蓋了起來。
程迦藝動作遲緩地用雙手扒拉下毯子,露出蹭亂了的頭髮和一雙幽暗的眼睛,睫毛忽閃忽閃地眨呀眨,神色無辜,楚楚動人。
兩人一時都沒有再說話,葉卿雲看了她一會兒,又回頭繼續忙碌去了,程迦藝擁着毯子懶洋洋地靠進沙發里,不知不覺竟然睡了過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