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追尋（三）
“我可以自己走。”陽萌拒絕希光，從車裏摸出衣服鞋子套上，紮緊袖口領口和褲腳，帶上帽子，最後穿了登山鞋，在背包里塞了許多吃的喝的，收拾好才道，“你怎麼不穿裝備？”
希光笑一笑，“有時候覺得你真是，可愛極了。”
陽萌瞪着希光，純良的少女還沒學會怎麼對付小流氓。
“身為一個外星人，還把自己局限在地球人的思維中？”希光在夜風中伸展身體，銀髮狂舞飛揚，自由不拘，他縱身一躍便飛上二十餘米外更高更遠的樹梢，側頭對陽萌道，“你可追得上我？”
陽萌低頭看下身上的累贅，“怎麼不早說你不需要，還花那麼多錢。”
“給你準備的而已。”希光向陽萌伸出手，“來不來？”
陽萌把背包袋子牢牢栓在腰上，斬釘截鐵道，“來。”
希光點點頭，躍下樹梢，檢查陽萌的穿戴后，想了一下，從車後備箱拿出帳篷袋子掛在胸前，他在陽萌面前復又躬身。
陽萌這一次一點也不扭捏了，只小心地撲上去，道，“希光，我沒有很重。”
希光自信道，“你不會是我的負擔。”
人類的雙腳在不憑藉外力的情況下，只能短暫地在空中停留，失重也會讓人感覺極度不安全。
希光騰空的那一瞬間，陽萌便感覺不到身體的重量，隨着希光的身體燕子一般飛舞起來。他雙足輕盈地點在樹枝上，掠過一層層松濤，夜風拂面，有蛙鳴的聲音，一層又一層的銀髮飛在陽萌臉側。陽萌緊緊抓住希光的肩膀，對高度的恐懼讓她不敢向幽深的下方看，漸漸越行越快之後，她只將視線落在遠方山坳邊的幾顆星子上，便開始感覺到身體被解放的愜意來。
視線範圍內除了山便是重疊起伏的樹海，山邊有一線高起的黑影，參天巨木矗立千年，沉默的衛士。
“應該不遠了。”翻閱了兩個山脊，希光略停了一停，辨認方向，“越過那一顆巨木，就能看見了。”
“你怎麼看的？”陽萌視線範圍內只有一層層深淺不同的黑。
“等你長大了，自然就會了。”希光摟緊陽萌的雙腿，“抱緊我，別被甩下去了。”
希光飛過巨木便落下樹梢，一層層枝椏架起一片寬廣的平地，厚厚的落葉讓地面軟綿。
陽萌滑下希光的背，摸出一把手電打開，光照出一條條深深翻起的溝壑，樹根翹出地面露出亂七八糟的根須，兩邊的新草被覆蓋，只露出一點點綠葉。希光蹲身摸了一下濕潤的泥土，“還很新鮮，時間應該不久。”
“是什麼造成的？”陽萌四下張望，有點慌張，“易方哥哥到底遇上什麼了？”
希光摸出手機，“徹底沒信號了。”
希光辨認了一下方向，“你跟我來。”
人在寂靜和無助中會本能地跟隨主動向她提供幫助的人，陽萌毫不猶豫地跟在希光身後，跨過可怕的溝壑，又慢慢爬過橫亘在路中央的斷木。陽萌平日就有幹活，力量比普通的十八歲少女大多了，即使如此走這樣的山路還是覺得困難，特別是身後背的包，有越來越重的趨勢，她挪了一下身體，跟上希光的腳印，道，“現在是什麼方向？”
“西。”希光輕盈地跨上斷木，偶爾躍上樹梢觀看星星的方向又落下來，“他可跑得夠遠的。”
陽萌有點想不通，喘息道，“易方哥哥到這裏，是做什麼呢？”
“山裡能有什麼？”希光笑一下，看陽萌不斷抹額頭上的汗，“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陽萌搖頭，“這邊太荒太野了，我想儘快找到他。”
希光搖搖頭，再一次亮出手腕上的光圈手鐲，這一次他手心的光里顯出易方更加清晰的影子來，只見他立在某個山石的上方，似乎在觀望什麼。
陽萌站在草叢中，忍受身體的燥熱和被野草割痛的臉，綠光中的易方表情凝重，眼神堅決，陽萌的心放下來，突然覺得沒那麼累了。
“接下來，走哪個方向？”陽萌喝一口水，手開始有點發抖了，一整個下午至吃了一根玉米棒，晚飯沒吃，她摸出一把牛肉條塞希光手裏，自己也拆了一根，肉香味讓胃更餓得火燒火燎起來。
希光眯眼看前方，“不遠了，前面是一片斷崖，那邊有他在過的痕迹。”
“等找到易方哥哥，一定要讓他帶我吃蜀都最好吃的火鍋，還有他說過好幾次的開水白菜。”陽萌揮開撲到她臉上的小蟲子，吞口水，“他不僅得向我們道謝，還得跟我們道歉。”
陽萌踩過一顆顆碎石，手腳並用爬上山石，這一片樹木稀疏，能很好地看見遠處的天幕。她乾脆趴在地面上休息，希光看她，“還能走嗎？我背你吧！”
“等我一會兒，馬上就好了。”陽萌躺了五分鐘，翻身起來，“走吧——”
斷崖向東的一面露出刀削般的一片崖壁，直上山巔。
“有個山洞。”陽萌揉了揉眼睛，“石頭上有什麼東西？”
“什麼？”希光問道。
“石壁上啊，是不是刻了什麼花紋？你看不見嗎？”陽萌放下手，抬頭看天上掛的月亮，月光撒開，看得見一些深深淺淺的石頭影子，“我還是好餓啊，現在給我一頭大象我也能吞得下去。”
希光看陽萌徹底沒了力氣，伸手攬住她的腰，陽萌抬頭看他，只瞥見尖尖的下巴，希光抬腳躍身道，“別看我，看前面。”
陽萌被希光帶到山崖下，能更清晰看清楚石壁上的陰影。石頭被時光侵蝕，顯出一圈圈泛白的紋，在那紋后卻是更早的被人力雕琢而成的痕迹，彷彿一些龍鳳的紋纏繞成門的形狀繞在山洞周圍，花和果絢爛地點綴着，接受人的祭祀。
“我就知道。”陽萌看完石刻，立即就知道以易方的脾氣必然是被這裏的東西吸引了，她衝進山洞，“易方哥哥一直就對這裏奇奇怪怪的東西很感興趣，家裏收集了很多很多。可是他這一次也太離譜了，一個人跑這樣的山溝溝來，完全不管別人會不會擔心——”
希光跟隨陽萌的腳步跨入山洞，被一層柔和的力量阻擋，提不起腳。
“我們先坐一會兒，吃點東西喝點水。”陽萌找了個石台將背包放上去，“這牛肉有點咸，得配麵包吃吃才好——，希光，請你幫我拿一下手電——”陽萌轉身招呼希光，見他站在洞口，雙手在空氣中揮舞，動作有點荒誕可笑。
“你怎麼了啊？”陽萌走近，好奇道，“進來啊——”
希光張口，陽萌聽不見任何聲音，懵懂地看着希光。希光攤手，聳肩，右手成拳，猛然揍在虛空中，空氣摩擦爆發出強烈的光芒，一層薄薄的結界浮現出來，透明的光面上顯出一層又一層植物藤蔓的圖騰。
陽萌抬頭看光起，照亮了半片夜空，化為光點，散落。
希光無奈地沖陽萌招手，陽萌試探地伸出右手去觸摸洞口的空氣，沒有遇到任何阻礙，手腕猛然被希光抓住，一把被扯出去。
“這是怎麼回事？好神奇？”陽萌摸不着頭腦，“你為什麼進不去？”
希光繞着山洞的邊轉了一圈，月光照在那些花紋上，偶爾有一線流光閃過。
陽萌跳到洞口，伸手在邊緣上來回插過，“我沒有感覺到任何阻攔啊，你再試試？”
希光伸出手，過不去，道，“這裏設置了結界，以血脈為鑰匙。”
“你的意思是——”陽萌心碰碰跳，“這裏有可能是我族人的地方？”
“不然呢？”希光上下打量陽萌，湊到她頸項處深深吸了一口氣，“香氣愈發濃了，你身體裏的芽兒，長得很好哦！”
陽萌退後一步，捂住頸項，“你進不來，怎麼找易方哥哥？”
希光攤開手，“你牽着我，我試試能不能進去。”
陽萌嫌棄地皺眉，“我才不要牽你的手。”
希光雙手抱胸，“那你自己進去噶，我在外面等你。”
“你，可惡——”
“走到這裏，你有沒有思考過？”希光道，“我現在覺得，找易方這個行為，對你而言可能並不美好。”
“你什麼意思？”
“現在很明確，易方也是你的同族，你猜，他為什麼要向你隱瞞眼前這一切？”希光手觸上石壁的花紋，花紋中有蠢蠢欲動的能量，似要驅逐希光的手，“你正在發芽，處在敏感又危險的重要時期，他居然離開？”
“他肯定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陽萌堅定反對希光的蠱惑，“我不喜歡聽到任何人說易方哥哥不好的話，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會相信你。”
“好吧。只要你記得，當你難受的時候，我永遠在。”希光點一下陽萌的唇，“但現在，你有什麼更好的辦法讓我進去？”
陽萌想了一下，轉身進洞，從背包里掏出那一段自己蛻下來的藤條，一頭交給希光，一頭握在自己手中，“哪，咱們這樣試試唄。”
希光握住手中的藤條，又涼又滑，觸感不同普通的植物，他低頭觀察，銀髮垂在腰間。
陽萌用力將他往洞內拉，道，“如果還進不來，乾脆我們把石壁砸開好了，反正你力氣足夠大。”
希光認真看那藤條穿過洞口薄薄的界，手在觸碰到界的一瞬間，掌心之物散發出親切的氣息安撫蠢蠢欲動的排斥能量，他的手腕，他的臂膀，他的身體，毫無阻攔地通過。
有歡快的鳴叫聲音，玉石碰撞清脆的玲瓏，石壁上的花紋活過來一般，燃起光華，一條金光大道從洞口延伸至深深的山腹，一層又一層金色的光被點亮，彷彿在歡迎久不回歸的主人。
“天啊，這都是什麼？”陽萌呆在原地，眼中的景象彷彿展開的神奇畫卷，處身另一個空間。
希光反手用藤條纏繞束縛銀髮，勾起嘴角，“顯然，我們到了一個很了不得的地方。”
陽萌徜徉在金光中，身心舒暢，全部的疲憊以及飢餓居然一掃而空，她招呼希光，“走吧，我倒要去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神奇世界，讓易方哥哥連家都不回了——”
金色的光從洞口溢出，衝上雲霄，有夜鳥驚飛，尖聲鳴叫。
易方抬頭看上方被金光照出的山巔，手上動作更快，雙手成爪深深扎入巨木的軀幹，用力摳出被符文刻入的木質。符文被激活，刺出千萬柄光劍，扎入他的身體，他似乎未感覺到痛，雙手向外，巨木一大半的軀幹被掏空，木屑成飛灰。
易方擦一下額上的汗，向最後一個被污染的巨木奔去，雙目如大海一般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