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第一天

易宅位於離城三十公里的一爿小山丘上,那處依山傍水,黃昏時分,山上漸起一層薄霧,遠遠一看,如夢似幻,美輪美奐。

宇文姿坐在車上,忐忑不安,有種醜媳婦要去見公婆的微妙感,車駛入林中小道,搖下車窗,能聽見翠鳥鳴叫,偶爾還有幾隻飛過枝頭的黃鶯,宇文姿目中顯出安寧靜謐的光彩來。

往深處走,景緻愈好,裏頭有淙淙流水,旁邊還有雄壯的松樹,宇文姿念頭翻轉,舉身赴清池、自掛東南枝也就是這番影像了。

車子進了宅門,前頭是個偌大的花園,修竹茂密,亭台樓閣,朝腳下看,一道清渠通向外頭歡快流動的溪水,庭中還有石板橋,石頭縫隙里長出油油的青苔。

宇文姿穿着一對漆皮尖頭高跟鞋,襯衫西褲,竟與其中環境格格不入,她有些後悔自己的刻意打扮,現在看來,似乎是弄巧成拙了。

又有大漢迎出來,“宇文小姐,這邊請,老爺在裏頭等您。”

宇文姿看了園中一眼,目光所及之處,沒有旁人,只有送自己過來的和眼前的這兩個大漢,這樣精緻的庭院,難道住着的都是這幫黑衣大漢。來迎人的那位在前頭開道,“這邊請,老爺在裏面。”

易鳳尋在廚房,他身上襯衫濕了半面,手裏拿着似乎還抓着一隻螃蟹手忙腳亂,宇文姿本做好要被人興師問罪的打算,她抓着提包,掌心裏沁出汗來,高跟鞋在地面上輕響,易鳳尋抬頭,沖她笑了笑,“你來了?”

螃蟹手舞足蹈,易鳳尋抓的方式不對,宇文姿脫口而出,“當心!”

易先生手指尖被鉗子夾一下,他手一甩,螃蟹飛出去老遠,宇文姿將提包擱在桌上,快步走過去,“怎麼樣,沒事吧?”

情人之間就是這樣,本以為的忐忑,千萬種不安,在見了對方以後,只會融化成脈脈不得語的溫情蜜意。易鳳尋嘆口氣,“本想叫你來吃飯,弄了一下午,還是沒弄好。”

易先生頭髮隨意的搭下來,淺灰的襯衫一片水漬,宇文姿伸手將他一推,“你去換件衣裳,我來。”

宇文姿彎腰去撿地上螃蟹,螃蟹早已自己橫行老遠,她兩指拎起這肥碩的大閘蟹,回頭問易鳳尋,“是清蒸還是白灼,或者吃咖喱蟹?”

身後的男人說:“你做主,我鮮少在家裏吃飯,過去父親住在這裏,現在去了美國休養,家裏的老人都跟過去了,蓉姐做飯一流,下次帶你去吃。”

宇文姿笑,“去美國吃?”

男人已經走過來環住了宇文姿的腰,“去美國吃。”

易鳳尋衣裳本就是濕的,他襯衫下擺正好貼住宇文姿的背,宇文姿感覺自己背後已經一片濕濡,她稍一側頭,就對上易鳳尋的臉。

一段綿長的接吻,易鳳尋摟了懷中女人的腰,深深淺淺,相互挑逗,吻要從口舌探入對方心底去。宇文姿喘不過氣來,易鳳尋才鬆開她,“昨日去了哪裏,嗯?”

早該到來的興師問罪原來隱藏在這裏,宇文姿嘴唇殷紅,眼睛裏蒙了一層水汽,“那個......我......”

“嗯?”易鳳尋摸着女人的腰,神色間頗有耐心。

“我昨天在公司被箱子砸了,然後我的手機錢包都鎖在辦公室裏面,我......我就在朋友家住了一晚,那個......對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在等我,對不起啊......”

女人聲音越來越小,易鳳尋頷首聽着,聽到後面,冷問一句,“砸到哪兒了?”

易先生的聲音好聽,他冷下聲音來,又有刮人的寒意。

宇文姿連連擺手,“沒事的,沒事的,我去醫院看了,醫生說沒事,擦點葯就好了。”

易鳳尋不理她,直接去撩她的衣服,“傷哪兒了,我看看。”

廚房的水還在嘩嘩地流,不斷沖刷螃蟹,螃蟹們掙扎着往池子外頭爬,易鳳尋已經拉開了宇文姿的襯衫,她背着他,秀美的背上有一道三寸長的淤痕,易鳳尋抿着薄唇,“還要上班嗎?”

他手指劃過女人肩背,輕輕嘆息,“為什麼要弄傷自己呢,在家裏不開心嗎?”

宇文姿回頭去拿被易鳳尋撥開的襯衫,衣裳就丟在洗手台上,已經沾了水,她伸出手臂去勾,易鳳尋已經將她抱起放在大理石面的操作台上,他摸到她西褲暗扣,兩指一動,褲腰就鬆了。

這是廚房啊,一個開放式的廚房,廚房直通大廳,大廳的門直敞着,此刻只要有人從門口經過,只需側目一瞟,就能看見裏面的旖旎風光。

宇文姿有些不自在,“易......易先生,那個......”

易鳳尋已經托着她的腰,拉下了女人身上規整貼身的西褲,他與她緊緊相貼,“易鳳尋。”

他說自己的名字。

宇文姿半是羞臊半是情動,“鳳尋?”

女人的高跟鞋還在腳上,她一腳勾在易鳳尋的右腿上,那人低低一笑,笑聲里聞出三分戲謔,宇文姿氣惱,當下腳一彎,要去踢男人大腿,男人捉了她的腳踝,往下一扯,兩人就合在一處,“嗯”,引來女人一聲輕吟。

易鳳尋身上有清泉之氣,宇文姿摟着他脖子,水龍頭的水還沒關,宇文姿伸手去關,易鳳尋貼上去,等宇文姿自己收腰回來時,就是一個強烈的穿刺。

操作台上一片狼藉,宇文姿散着頭髮躺在上面,待他們分開時,易鳳尋抱着她上了樓。

鏡中女人雙頰紅潤,眼神里有灼人的光芒,戀愛讓人美麗,宇文姿邁入了愛河。

宇文姿做了一個大蝦扇貝湯,又蒸了螃蟹,悶了一鍋西班牙海鮮飯,她穿着他的襯衫在桌上與他對飲時,紅酒滴落高腳杯,也照出了女人臉上的流光溢彩。

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外頭月明星稀,宇文姿低頭看手錶,“我要回去了。”

易鳳尋眉頭睃了她一眼,宇文姿連連解釋,“我明天還要上班,衣服都濕了,我回去換衣服......”

這本就是理所當然的要求,易鳳尋翹着腿,沒有說話。

男人不滿意宇文姿的做法,似有提了褲子就走的嫌疑。宇文姿湊過去,“別生氣好嗎,我周末來陪你,陪你兩天,好嗎?”

女人開始討價還價,用周末時光來堵男人的嘴。

易鳳尋嘴角一勾,笑容意味不明,他敲桌子幾下,外頭大漢站在門口,“老爺?”

易老爺已經起身了,“送宇文小姐回去。”

他轉身背向,走得乾淨利落。

大漢伸手,“宇文小姐,請吧。”

宇文姿瞧見那人背影,不知是自己無情,還是他才無情。

車子駛入樹林,晚風激蕩枝葉飛舞,宇文姿坐在後座,想起易鳳尋最後的眼神,有些神傷。他是什麼意思呢,自己又是他什麼人,他有沒有家室,難道自己從今往後就成了他的情人?

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宇文姿越想越複雜,越想越難受。

一是想自己是要上班的人,再也不是家庭主婦,回家休息是正常的,換套衣服去上班也是正常的,為什麼要受他的干擾?二又覺得自己與他沒名沒分,他憑什麼管着自己。

女人的心思就是這樣複雜多變,林中的枝條吹得越發起勁,一樹榦枝抽打在車窗邊,險些刮到宇文姿鬱鬱寡歡的臉。

前頭開車的大漢就是原先去接她的那一個,那人在前面說了一句,“宇文小姐,老爺是個脾氣很好的人,你回去跟他服個軟,就沒事了。”

人家一片好心,宇文姿聽在耳中又變了味道。

服軟?為什麼要服軟,自己又不曾做錯甚麼,當初每每和袁安發生矛盾或者摩擦,父親也是這麼說,“阿姿,你回去服個軟,過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袁安是個好孩子,你們好好過。”

好孩子?父親嘴裏的好孩子今日已經成了別人的丈夫,外人眼中的十佳老公已然劈腿再婚一樣不落。

好男人,這世上哪裏還有什麼好男人。

女人悲傷起來,能把所有不愉快的過往統統回憶一遍,就如環繞音響,也如昨日重現。

此時此刻的宇文姿就是這麼想的,如果我當初沒有和袁安結婚,那麼我不會在家裏做了五年的家庭主婦,也不會被袁安的母親壓抑了五年,更不會連父親在世上最後一年也不能與他共同度過,那麼我會活得開心一點,沒有遺憾一點,那就更不會被迫地與袁安離婚,不離婚的話也不會搬回舊宅去住,那怎麼會遇見這個姓易的負心漢,如果不遇見姓易的,此刻便也不會這麼失落了。

回頭是傷她心的人,前頭是她的傷心地,宇文姿自覺委屈的眼淚都要灑下三滴。

歸根結底問題還是出在現在這個姓易的男人身上,他用一個眼神傷了宇文小姐的心。

冷風又起,深秋的夜樹影蕭條,宇文姿搖起車窗,窗子合上,仍能聽見外頭妖風作響,她問前頭的人,“這邊夜裏都這樣嗎?”

回城就要穿過這林間小道,大漢回她,“今天的風格外大,平時也不這樣。”

枝打窗檯,狂風捲起深夜的寒氣從窗中飄進來,易鳳尋戴一架輕便的金絲細框眼鏡在窗邊辦公,點開郵件,公司精算部門給出數據,照如今市值來看,要完全收購佳能一半股份預計需要四百億資金。

易小鳳砸鍋賣鐵拼湊出的一百億隻夠吞下佳能百分之十,還是在佳能目前資金緊張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做出的讓步,等佳能緩過氣來,可能又會橫生波瀾。

風聲越來越響,竹林刷刷之聲似要將園中花木全部摧毀,易鳳尋關了電腦,點開卧室的電視,“今日颱風‘娜塔莎’登陸,請各位居民關好門窗,盡量減少上街出行,預計在凌晨一點,娜塔莎會席捲全程,此刻颱風仍在城市外圍香蜜湖一帶盤桓。各位請看今日要聞......”

易鳳尋看一眼手錶,十二點四十分,風聲越來越狂,易鳳尋抓起椅子上一件外套就往外走,那女人不聽話,半夜三更非要回去,現在好了,遇上颱風,還卡在點兒上。

易宅住的這片地方就叫香蜜湖,整片住宅區都是環山而建,山腹中間有一爿湖水,據說甜似蜂蜜,還清香無比,故而命名香蜜湖。

男人去車庫倒車出門,門衛探出頭來,“老爺,去哪裏?”

“颱風來了,我去看看他們。”

易鳳尋話不多,也不喜歡說太白,他擔心宇文姿,香蜜湖屬自然風景區,萬一遇上大雨洗刷山林,山上滾下來的土坯都足以要了他們的命。

守門的大漢機靈,家主都要出去,自己怎能不動,當下他就拍了警報,通知人馬下來一齊出去尋人,不需片刻,一隊黑衣大漢齊刷刷站成一排,“老爺!”

深秋的晚上,一隊大漢穿統一黑色西裝外套,一人替易鳳尋開車,餘下六人開兩輛車跟着出去了,三輛黑車遠光燈一打,照得山林小道燦若明晝。

宇文姿還在糾結易先生憑什麼管自己這個無解的問題,車上電台已經發出通知,“請市民朋友不要隨意出行,颱風‘娜塔莎’已經正式登陸本市,預計會在明早轉移內進,各位市民不要驚慌,只需在家安靜等颱風過境......”

前頭大漢回頭問宇文姿,“宇文小姐,颱風來了,就在這一帶,不如明早再返程?”

颱風都給宇文姿搭了回頭的梯子,她也不知到底擰着哪股子倔強勁兒,她說:“又不是沒見過颱風,怕什麼,走,不回去。”

香蜜湖在風平浪靜之時風景尤美,暴雨之時,只剩寒鴉夜啼,雀鳥不鳴。

雨下大了,車頭雨刷也越掃越快,最後車頂上都被暴雨擊落出‘砰砰’巨響,宇文姿有些後悔了。她不知到底在犟個什麼勁,或許是易鳳尋不知不覺將她寵壞了,讓她一時間忘了天高地厚,只顧着內心裏那點小脾氣。

人是知道恐懼的,尤其是雨聲隆隆,天空霹靂一道接着一道的時候。

夜雨沖刷着車頂,易鳳尋腿稍微動了動,他有些不安。漆黑的頭頂一道猩紅閃電劈過,還帶着淡黃的尾巴,易鳳尋薄唇抿成一條嚴肅的線。

一顆四人合抱粗細的大樹轟然倒地,雷劈在樹榦上,被燒焦的大樹橫壓下來,擋住山內唯一小道。大漢停了車,“宇文小姐,過不去了,前頭樹倒了。”

前方已無路,除了回頭這一條路,就是在原地等上一夜,等明日香蜜湖的工作人員來拖走大樹,清理幹道。

“呼......”

宇文姿呼出長長一口氣,既有劫後餘生的慶幸,也有終於可以回頭的不二理由。“那我們回去?”

大漢二話不說就開始掉頭往回走,他生怕這位小姐非要堅持在這裏等上一夜,不止危險不說,屆時還兩頭不討好。

車開始返程,宇文姿又開始忐忑,她怕易鳳尋問她,“你怎麼又回來了?”

真是個令人尷尬的問題,要走的是自己,半路回頭的也是自己,這麼一來一回,除了出來冒險一次,還有什麼收穫?難不成自己已經被言情劇中的腦殘女主附了身,為了證明那虛無縹緲的愛情,為了聽對方說一句‘我愛你’,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不,情愛是小事,生死才是大事。

易鳳尋瞧見前頭的火光,沉着嗓子說了一句,“開快點。”

什麼着火了,前方有什麼事情,到底是劈到什麼了,易鳳尋腦袋有點沉沉地疼,今天到底怎麼回事,一個女人半夜要回城,自己怎麼就這麼讓她走了,什麼事情不能明天再說?

深沉的雨夜讓人無端的心慌,車子在雨夜本就打滑,再踩油門,車子失控往旁邊一歪。此刻車子處於半山腰上,下頭就是深谷,深谷里有什麼,有湖水暴漲的香蜜湖。

車子尾巴往深谷里偏,司機一甩方向盤,車子急往山壁內側靠,或許是打方向力度太大了一點,車子斜着停在了小道正中央,有一車當關、萬車莫開之勢。

司機開始倒車,後面右車胎癟了,方才那危險的打滑就是因為車胎泄氣之故,司機道:“老爺,車胎破了,要換胎。”

隨行的兩輛車都跟在後頭,前頭的車一橫,都過不去了,司機下車換胎,後頭的人跟上來幫忙,易鳳尋撐傘站在一旁。

頭上又是一道閃電,換胎的司機抬頭一看,大喝一聲:“老爺,丟傘!”

說時遲,那時快,易鳳尋手將傘往路上一丟,傘滾了兩圈貼在山壁上,閃電就已經將傘劈焦了,火勢熊熊,暴雨傾盆,很快將火撲滅,黑色的雨傘只剩其中的根骨,防水布面已經盡數燒毀。

易鳳尋沒有再撐傘,車胎還未換好,後頭有人道:“老爺,去後頭的車裏坐,避雨。”

易先生就那麼站着,大雨將他一雙鳳眸淋得沒有表情,這惶惶深夜,她到底安全回家沒有?

那頭有車要過去,車燈掃過來,易鳳尋回頭一看,那女人就在他眼前。宇文姿喉間哽咽,她早早就看見橫在小道中間的車,一群人站在那處,待到靠近了,她才看清靠着山壁的易鳳尋。他深灰的毛衣外套淋了個通透,他來找她了。

他來找她了。

宇文姿要的是什麼,念的是什麼,琢磨的是什麼,疑惑的是什麼,搖擺不定的是什麼,此刻一見,方知那是愛。

車胎換好了,司機打開車門,易鳳尋上車,然後關了車門。

他生氣了。

宇文姿跟上去,手也去拉他的車門,易鳳尋就在門邊上坐着,宇文姿強行擠進來,兩人疊在一處,易鳳尋往裏頭挪了挪,宇文姿湊過去,“外套都濕了。”

說罷,她就伸手去扒拉易鳳尋的針織外套,易鳳尋全程沒看她一眼。

返回易宅已經凌晨三點,大家都忙活了大半夜,易鳳尋鐵着臉進了門,宇文姿忙跟上去,後頭大漢說一句,“宇文小姐,老爺剛剛很危險,他也是替你擔心。”

宇文姿回頭,“他怎麼了?”

他差點被雷劈了。

大漢沒有回答,只轉頭走了。易鳳尋已經上樓,宇文姿跟上去,浴室里有水聲,她在外頭問:“易先生,你餓嗎?”

折騰這麼久,宇文姿也累了,她摸摸頭上的濕發,準備下樓去廚房,裏頭的人就說話了,“進來。”

這聲音就如君臨天下一般的特赦聖旨,宇文姿推門進去,易鳳尋正在脫襯衫,他的金絲邊眼鏡就擱在洗漱台上,鏡片上全是水珠。

浴缸里有熱水,易鳳尋指着裏頭,“你去洗”,說罷,他就要推門出去。

宇文姿也不知道為什麼,一手拉了對方手臂,易鳳尋回頭看她,用目光詢問。

宇文姿自己身上也是濕噠噠的,頭髮擰成一堆,被雨水刷幾回,誰不是又臟又亂。她眼眶一紅,低頭便有淚珠滾落。

易鳳尋終於說話,“怎麼了?”

女人眼淚愈發洶湧,與外頭昏天暗地的狂風驟雨交相呼應,易鳳尋嘆口氣,“哭甚麼?”

宇文姿指着浴缸,“你洗,我去煮碗面給你吃?”

大好的良辰,誰要吃面?

易鳳尋笑一笑,伸手抱了抱宇文姿,宇文姿摟他脖子,“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他們說你很危險,你傷到哪裏了,你傷哪裏了?”

老話總說,患難見真情,可現代夫妻,哪裏還有什麼患難與共的機會。一言不合就要離婚,沒有房子沒有車,結婚都難。

今日的易鳳尋展現了一個男人最應該擁有的品質,牢靠與擔當。宇文姿覺得自己心都碎了,她眼淚不止,“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真的,再也不這樣了......”

浴室內暖風襲襲,宇文姿雙眼哭得通紅,易鳳尋摟了她,“好了,別哭了,我沒事。”

宇文姿點頭,“你別生氣,我再也不會恃寵而驕了,真的......”

易鳳尋好笑,“你還知道這是持寵生嬌?”

誰不知道這是嬌慣,易鳳尋將宇文姿像一個小公主一樣捧着,哪個女人被這麼寵一寵,不滋生出一些額外的嬌氣來?

宇文姿嘟嘟嘴,“我以後不會了,你原諒我吧。”

易鳳尋將宇文姿拉過來,手指解開宇文姿襯衫,宇文姿眼睛也是紅的,臉也是紅的,易鳳尋伸手撈了蓬蓬頭下來,“過來,我給你洗頭。”

多少年沒有男人說要給宇文姿洗頭,年少時,或者準確的說,十歲以前,宇文正會給女兒洗頭。

在自家的小院子裏擺一個凳子,上頭有個塑料盆子,盆底是荷花或者牡丹,宇文正一手拿着熱水瓶往塑料盆里倒水,一手在地上的水桶里舀一瓢涼水,兩廂一兌,就成了溫水,然後喚頑皮的女兒過來,“阿姿,來洗頭。”

那時候電視是黑白的,要調台還要去電視機上手動操作,有些洋氣的人家先一步更換了二十一寸的彩電,還帶着遙控器,宇文姿第一次見人家不必去電視機上調台的時候,還暗自疑惑許久,回家也不敢問爸爸。

為什麼人家家裏的電視是彩電,為什麼人家家裏的電視那麼大,他們不用起身就調台了,這是為什麼呢。

沒有為什麼,因為人家的電視貴一些,更高檔一些。

後來,宇文姿在電視裏看了一個廣告,當紅的影視明星周潤發滿臉溫柔地給一個女人洗頭,也是一個木頭架子上頭有一個盆子,許多年後,宇文姿不記得那個女人的長相,但她記得發哥臉上的溫柔。

大學時候,宇文姿是帶着一頭長發踏進校門的,她喜歡那個洗髮水廣告,儘管這些年後,洗髮水已經被人淡忘,但她喜歡那女子彎腰后垂下來的三千青絲,也喜歡那木架子所承載的細密情意。

年輕的宇文姿希望有個男人就像周潤發拍廣告一樣替自己洗一次頭,她髮絲柔韌,發質極好,她覺得自己彎腰甩頭做同樣動作的話,肯定也是美的。

然後她遇見了袁安,袁安也喜歡她,但是不喜歡她的一頭長發。他說:“頭髮留這麼長不熱嗎,看着就熱,不如剪個短髮吧,那樣好看。”

是的,袁安,她的前夫,他給她很多建議,但沒有一樁是與自己心意相通的。

宇文姿試圖去逆轉對方的想法,她先買了個假髮套,短髮的發套,她想說明短髮也不是很好看啊,誰知袁安一直誇她,“比以前好看多了,以後就這樣”。宇文姿有些訥訥,她簡直懷疑袁安根本沒看出來她頭上是一頂假髮。

易鳳尋的手勢很輕柔,宇文姿頭髮不長,她離婚不久,還沒能徹底更正袁安從上一段婚姻帶給她的弊病,這些都需要時間去改變,包括重新長長一段如鴉秀髮。

易鳳尋替她沖頭的時候,宇文姿偷偷看了他一眼,易先生很認真,表情也很安然。若是換做袁安,他一定會說,“你自己洗,滿屋子都是頭髮,看着真是煩死了!”

宇文姿心念一動再動,易鳳尋拿了毛巾給她,“把頭髮擦擦,再去洗澡,當心着涼。”

浴室內溫度漸高,暖氣烘得人昏昏欲睡,宇文姿點頭,“你也洗,我去那邊洗,省的浪費時間。”宇文姿手指着磨砂玻璃內的淋浴,兩人都是淋過雨的,一個一個來,要洗到什麼時候去。

她拿了毛巾就往玻璃門裏走,易鳳尋笑着拉了她一把,“那就一起洗。”

窗外雨疏風驟,裏頭濃睡也不消殘酒,次日宇文姿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十點半,糟糕,早已過了上班時間。

她給何玉珏打電話,“玉珏,幫我請個假,我下午過來。”

那頭何玉珏的聲音極小,“溫總來了。”

“什麼?”宇文姿沒聽清。

那頭掛了電話,發來信息,“溫總來了。”

宇文姿捏着手機敲打,“什麼時候來的?”

“今天早上。”

易鳳尋不在屋裏,宇文姿慌慌忙忙從樓上下來,在客廳轉了一圈找自己的手袋,又在沙發下頭找出高跟鞋和昨天穿過的襯衫西褲,衣裳是皺了一點,好歹也能穿去上班。

她往院子裏一站,就有大漢出來,“小姐要出門?”

宇文姿趕緊報上公司地址,“麻煩你送我過去好嗎,我要遲到了。”

大漢很是有禮貌,“小姐這邊請。”

香蜜湖之所以風景這麼優美,是因為它離市區有足足三十公里,昨日過來賞風景,今日宇文姿火急火燎,溫疏桐那個煞星怎麼突然來了,還來得悄無聲息,讓人猝不及防。

車子駛入市區,香蜜湖的寧靜悠遠全部不見了,摩天大樓下只有腳步匆匆的人群,女士們手提挎包高跟鞋踩得噹噹響,走起路來比男人還快,男人們則微微彎腰,似活的比誰都累。

車子在宇文姿公司所在的寫字樓下停好,宇文姿抓了包就走,那大漢道:“晚上幾點來接小姐?”

宇文姿愣一愣,忙擺手道:“不用接,不用接,我晚上要回家。”

大漢點頭,“好的,小姐慢走。”

宇文姿呼出一口氣,這是公主般的待遇啊!沒等她陶醉幾秒,何玉珏的信息就來了,“姿姐,你到哪兒了?溫總說要找你面談。”

混公司就得要團結一心,下面的人必須團結一心,一是要合力抵抗資本家壓迫,二是方便通風報信。

何玉珏此刻的報信就很有效果,宇文姿心裏好幾版腹稿,若是溫疏桐故意找麻煩,那自己就把那枚男士尾戒拿出來,好讓大家看看,公司某些高層是如何沆瀣一氣的,還有某些女人,又是如何靠*上位的。

醜聞嘛,總是上層的人要比小員工多得多,上層叫醜聞,普通員工的只能叫瑣事。

溫疏桐還是穿得很隨意,若不是員工各有一本公司手冊,扉頁上就是溫總的靚照,就憑藉溫總這一幅溫柔無害的樣子,誰還能當他是皇風未來的掌舵人。

宇文姿正要開口解釋自己為什麼遲到,劉昭已經說話,“文件送到了嗎?來得正好,溫總要和你說一下檔案問題。”

分公司財務經理劉昭替小員工宇文姿解了圍,總公司來襲,那分公司的人必須團結,並不是因為劉昭允許員工遲到,而是比起宇文姿的遲到來說,她更希望分公司什麼么蛾子都不要出,就如此刻溫疏桐與宇文姿的談話。

劉昭拋了繩子,宇文姿不能不接,“劉經理,文件送到了,我先去其他公司才打車回來的,沒耽誤什麼事吧?”

兩人唱作俱佳,劉昭點頭,“沒事,來,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公司副總裁溫總。”

宇文姿還能不認識溫疏桐?劉昭介紹了,她只得低頭,喚一聲,“溫總好。”

大公司就是這樣,等級森嚴,若是倒退幾年,只怕宇文姿要彎腰行禮,“拜見溫副總裁”。

如今風氣不比以前,已經平等許多。因為在過去,總裁先生是絕不會與一個普通員工直接對話的,因為他們地位隔着天塹。

兩人單獨進了會議室,溫疏桐先坐下,然後指着下首,“坐。”

宇文姿依言坐下,等待這位高高在上的總裁先生敲打自己。宇文姿不說話,溫疏桐也沒說話,挨了幾分鐘,宇文姿抬頭看他,溫疏桐才道:“初到貴地,宇文小姐不請客做東嗎?”

這都什麼跟什麼,宇文姿一本正經準備接受教誨,哪知溫總說起閑話,“昨日颳了颱風,宇文小姐這是睡過時了吧?”

看,這人就是這樣,說幾句無傷大雅的閑話降低你的防備心,接着馬上就開始套你的實話,宇文姿搖頭,“沒有啊,剛剛我們經理叫我出去送文件了。”

溫疏桐笑一笑,“我一早就來了,並沒有看見你啊。”

嘖嘖,環環相扣,宇文姿也笑,“文件是昨天給我的,今早我送了才來上班。”

溫疏桐看她,“既然是昨天給你的,為什麼今天才送,是不是有意磨洋工?”

這人每一句話都能給人扣上個大帽子,昨日刮颱風啊,這事人人都知道,偏偏他溫疏桐不知道,宇文姿抿着嘴,懶得辯解。

隨後,溫疏桐看手上文件,“去把過去三年的檔案票據都搬出來,你就在這裏核查給我看,我就在這裏看着,錯一單,都是你的責任。”

這話簡直有點無理取鬧,說難聽了,叫厚顏無恥。誰不知道宇文姿新兵一個,她來公司還不到兩個月,還是個沒過試用期的新人,讓人家擔負這麼重的責任,合適嗎?

溫疏桐不管這些,他抬頭看宇文姿,“就在這裏。”

意思是你怎麼還不動,趕緊將檔案搬過來,核算給我看。

宇文姿有點生氣,這人明擺着是為難自己,可生氣以後,又是無可奈何。是啊,他擺明是胡扯,那又怎麼樣呢,你能把他怎麼樣?

強權之下,就是那麼無可奈何。

宇文姿那天從上午十一點一直算到晚上十一點,中途上了兩次廁所,喝了半杯咖啡,咬了一口漢堡。她一直在算,他一直在看,直到算的人有氣無力,看的人也有氣無力。

午夜十一點一刻,溫疏桐看一眼手錶,“下班。走,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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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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