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3 章

第 193 章

怡妃和太子一行人被女宿丟進書院,摔得五臟六腑險些移位,悶哼一聲,昏死過去。

眾人何曾見過這等讓人神魂皆顫的東西,只一眼,便能叫人嚇得發瘋,若不是沁瑤早已提前做了知會,人群中那幾個年紀怯弱的,少不得會嚇得四散逃竄,場面會愈發變得混亂。

沁瑤及清虛子等人在女宿現身之前,便已發現羅盤抖動不停,猜到女宿去而復返,全都如臨大敵,一早按照之前商量好的法子擺陣。

緣覺領着眾弟子各據花園一角,盤腿捧着銅缽,朗聲頌咒,就見書院上空佛光一熾,一張網鋪天蓋地籠罩在書院上空,卻是已布好了金鑼網。金鑼網乃佛家至陽之陣,對付陰靈鬼煞算得上有奇效。

轉眼間,金光將整座書院上空給嚴嚴實實籠住,有此網做屏障,煞氣輕易涌不進來,而女宿一旦落入書院中,也休想從網中逃出生天。

女宿將手中抓住的十來個人一氣丟進書院后,剛要俯衝下來,不料一觸及金鑼網,彷彿被烈火灼痛,身上那層厚厚的黑霧一瞬間散開,露出裏頭的人形,

清虛子離得近,一瞥之下,就見黑霧中除了一具女體外,似乎還抱着一個嬰孩。

他怔了一下,極想看得再明白一點,可女宿一離開金鑼網,黑霧又隨即聚攏,將本尊重新遮掩,時間太短,他既無從看清輪廓,也分辨不出她懷中之物,只好當作自己眼花,暫且移開目光,重新緊鑼密鼓地跟沁瑤布雙魄陣。

師徒二人很快幫阿寒招出噬魂,將一人三龍圍在陣法當中,又用無涯鏡幫着阿寒穩住心魄,只等一會藺效用赤霄將女宿引至金鑼網下,便要用噬魂火燒灼其形。

女宿不甘心就此被金鑼網阻隔在書院之外,卻又不願意再以身觸碰金鑼網,只好如鷹隼一般在花園上空緩緩盤旋。有幾次滑到最低處,它身上黑霧被網的金光一熾,隱約可聽見嬰兒的啼哭聲。

這回不只清虛子,院中其他人也都聽到了,驚愕之下,紛紛抬頭往上看。

“怎會有嬰孩的聲音?”眾人面面相覷,他們以為半空中那東西已經夠讓人膽寒了,誰知這嬰兒啼哭聲一傳來,更覺瘮得慌。

清虛子這回可以肯定他剛才不是眼花了,女宿懷中確實有一個嬰兒,呆了一呆,抬眼見沁瑤和阿寒疑惑地看着他,顯然都也跟他一樣摸不着頭腦。

這情形太不合常理,他心下直打鼓,女宿自破陣而出以來,滿長安城大殺四方,幾乎無所畏懼,為何好端端帶着個嬰孩?

要是想依靠吞食嬰孩血肉來助漲陰力,何至於將孩子抱在懷中形影不離,徒添累贅,一口吃下豈不是更乾脆?

想了一會,抬眼瞥向不遠處的怡妃,見她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思忖片刻,對沁瑤和阿寒道:“七煞鎖嬰陣對用作陣眼的屍首要求極高,除了一定要新死不久的屍首以外,而且屍身的怨氣越重,對被被詛咒孩子的心智殺傷力越大,因而書上記載,曾有人劍走偏鋒,用——”

說到這,清虛子腦中忽然拂過一個極可怕的念頭,面色一白,壓不住心中的驚懼,身子篩糠般抖了起來。

沁瑤和阿寒見狀,吃了一驚,忙圍攏到清虛子跟前,失聲道:“師父?“

清虛子直着脖子吞了兩口唾沫,硬生生將那個可怕的念頭強行扳開,不讓兩個徒弟攙扶他,虛軟地搖搖頭道:“女宿抱着個嬰孩行事,大不尋常,多半是為著生前念念不忘之事,哪怕被困在陣中二十年,沖陣之後,行事時依然帶着生前意識的幌子,不能用常理來推斷。”

阿寒聞言,看一眼頭頂上那個黑影,也不知這等應怨氣而生的巨煞能念念不忘什麼,二十年都未能消弭它的記憶。說起來,這是他自清明以來,跟師父和阿瑤合力對付的第一個大煞,卻這般棘手,也不知今日一干人等能否全身而退。

可是這樣一來,他們原本的計劃少不得被打亂,金鑼網只能保證女宿不再加害旁人,卻阻擋不了它虐殺懷中的孩子,若不儘快將孩子救出,時間長了,那孩子就算不遭女宿荼毒,也會因陰氣入體,難逃一死。

唯今之計,只有靠有赤霄在手的藺效將女宿引入書院裏,可女宿陰氣太強,藺效雖然勉強能跟其近身交手一二,卻難保不因此而受傷,總歸事難兩全。

正焦慮萬分,忽然凌空一響,一個人影手中持劍,從院牆上飛身一撲,直直刺向女宿,身手極乾脆漂亮,勢如破竹,不是藺效是誰。

藺效還未縱到女宿身前,便已覺濃濃陰氣撲面而來,激得他肌膚上起了一層寒慄,他咬緊牙關,抵擋住那股陰冷入骨的寒意,一劍劈向那團黑霧。

女宿感覺身後劍鋒直逼而來,眸中烈焰一盛,往前退開數寸,隨後從黑霧中探出一隻白生生的手臂,徑直掐住藺效的喉嚨,而與此同時,藺效的赤霄也已逼至女宿身前。

黑霧被赤霄的瑩光一碰,便猶如輕煙一般散開,真真切切露出一個人形。

藺效雖離得近,卻因被女宿的胳膊掐得眼前一片昏黑,眼皮彷彿有千鈞重,連維持清明都已不易,根本無從辨認女宿本體的相貌。

沁瑤看得真切,心前所未有的慌亂,忙將之前準備好的草繩一把甩向女宿,因女宿暫且被赤霄制住不動,再不能像之前那般四處盤游,沁瑤一擊之下,竟將草繩纏住女宿的另一隻胳膊。

她死死拽着草繩將女宿往陣中扯,卻因內力不繼,如同在拉扯一塊巨岩,縱算她耗費全部內力,也拖不動它分毫,所幸因着外力所擾,女宿掐住藺效喉嚨的胳膊總算被迫鬆開。

阿寒和清虛子怎會放任沁瑤獨自一人對付女宿,各自氣沉丹田,催動全部內力,上前幫着沁瑤拉拽。

在師徒三人合力之下,女宿終於被拖得往下沉了幾寸。

藺效手中的赤霄也因女宿暫且無暇對付他,得以更加逼近女宿。

被赤霄光芒所熾,女宿身上的黑霧一時無法聚攏,裏頭的人形越發清晰可辨,藺效凝目一看,卻是個面色慘白的年輕婦人,一身破破爛爛的黑色裙裳,散發著腐腥之氣,形容枯槁,周身上下全無血色,原本該是生着剪水秋瞳的地方燃着烈焰,嘴唇乾枯,長發散亂,讓人覺得驚怖無比,可即便如此,仍依稀可辨她生前姣好的輪廓。

她懷中抱着一名嬰兒,那嬰兒半睡半醒,偶爾為外物所擾,睜開茫然的雙眼,最奇的是,這孩子被女宿抱在懷中,竟也如同孩兒找尋母乳一般,不時往女宿胳膊彎里鑽。

清虛子等人全力在拉扯女宿,無暇仔細打探本尊的相貌,而院中之前一直一言不發的皇上卻驚得站起,不顧腿上的傷處,跌跌撞撞地奔到離女宿最近的那塊地坪處,抬頭往上看,等看清那女體的形貌,嘴無聲地張大,驚懼不已道:“阿蕙?”

清虛子和緣覺聽得這聲叫喊,面色一變,猛的抬頭看向女宿。

恰在這時,女宿終於抵不過師徒三人的拉扯,從半空中跌落下來,落到了沁瑤的腳邊。

可女宿修為豈是尋常鬼魅所能比擬,不等沁瑤和阿寒合力用噬魂火對付她,便低低陰笑一聲,身形如烈風一半掠至一旁,抓住王府一名下人,將那人一撕兩半,眼看便要抓向下一個。

沁瑤和阿寒見勢不妙,忙合力用無涯鏡射向女宿,又引出噬魂火,將女宿一併纏住,而藺效也已從牆頭一縱而下,揮動赤霄格住女宿的去路。

三人一邊忙着對付女宿,一邊奇怪金鑼網為何未發揮鎮壓作用,像是陣法出了什麼差錯,更奇怪的是,女宿已然逼至眼前,師父卻久無動靜。

百忙之中,一瞥師父,就見師父臉色比女宿還要慘白幾分,如同被人施了定神咒一般站在原地,定定看着女宿,眼睛猩紅,鼻翼不住翕動,狀若癲狂。

幾人暗吃一驚,不知清虛子為何突然大變了模樣。

片刻之後,清虛子終於得以動彈得,僵着身子,一步一挪走到女宿跟前,剛一開口,便彷彿被人擊中了脊樑,再也支撐不住,痛得彎下腰,撕心裂肺地哭道:“阿綾啊,阿綾啊!你為什麼要這般苦命,早知今日,當年師兄便是拼出半條命,也絕不會讓你被人送到長安來啊,阿綾——”

他每哭一聲,便彷彿有人拿刀在他聲音上攪動,雖然哭得不大聲,卻無比哀戚,每一個字都痛徹心扉,讓人忍不住潸然淚下。

阿寒不知道師父口中的阿綾是誰,沁瑤和藺效卻都已是渾身冰涼,齊齊看向女宿,驚得無法思考,難道當年怡妃用作陣眼的屍首竟是蕙妃不成?

忽然一個人影狂奔而來,一把抓起躺在地上不動的怡妃,嘶聲道:“我殺了你這毒婦!”

沁瑤抬頭一看,就見緣覺雙目赤紅,五官扭曲,之前的沉穩安和全不見蹤影,只剩滿臉戾氣,一把扯住怡妃的頭髮,便要將她往之前那個掩埋蕙妃屍首的深坑裏拖,“你會設陣害人是不是?好!我今日就讓你這賤人嘗嘗萬釘鑽心的滋味!”

“皇上!”怡妃拚命掙扎,倉皇大喊道,“這和尚瘋了!快救救妾身!妾身服侍皇上身邊二十多年,一直盡心竭力,從不敢有絲毫懈怠,皇上您豈能憑旁人一句話,便將咱們這麼多年的情分一力抹殺?這些年妾身都是怎麼對待太子的,此心可昭日月,您信不過旁人,難道還信不過妾身嗎?”

嘶喊了半天,見皇上只顧驚疑不定地看着女宿,對她的話毫無反應,噎了噎,又轉頭連聲急喚太子和吳王,“老六!老七!快想想辦法啊!”

吳王自然不忍心看母親受此折辱,目呲欲裂地看着緣覺,不住掙扎,奈何身子被綁得死死,嘴裏也堵着巾帕,掙扎了半天,也沒能掙動分毫。

太子聽到怡妃的嘶吼聲,似是終於從昏睡中醒了過來,可因先前跌落時,不小心撞到了院中的石頭,頭上起了好大血腫,雖然吃力地想要抬起頭,可一陣眩暈,又重重跌回地面,昏死了過去。

“你這賤人當年是怎麼用阿綾的身子做陣,今日我便怎麼用你做陣!”緣覺已經神智全無,邊說邊狠狠掌摑怡妃,因使了十足力氣,怡妃那張雪白的俏臉轉眼便高高腫起,牙齒也被打飛兩粒,“當年鑽在阿綾屍身上的釘子全在這土旁,一個不少,如數奉還!”

又連聲喝罵皇上:“睜開你的眼睛瞧瞧!這便是你寵愛了二十年的女人!全無心肝的毒婦!你問問她這些年都是怎麼殘害蕙側妃母子的!”

皇上如遭雷擊,依稀從緣覺這番顛三倒四的話中捕捉到一點信息,怔怔看着那個當年曾那般迷戀過、如今卻被折磨得脫了相的女子,只覺心如刀割,緩緩跪下,啞聲痛哭道:“阿蕙?竟真的是你?”

女宿先前頭上有金鑼網鎮壓,勉強能被藺效等三人制住,如今緣覺亂了心智,率先破了陣,她再無拘束,一力掙開雙魄陣,風一般掠到一旁的王尚書跟前,眼看便要將他撕碎。

清虛子卻從沁瑤手中奪過草繩,一把甩到女宿身上,將她暫且拖住,含淚衝著阿寒大喊道:“阿寒!那是你阿娘!她跟你血脈相連,這些年一直念念不忘的就是你!如今唯有你有法子點化她的神智,快,快取了你指尖血,點到她眸中去!”

又沖緣覺大喊:“緣覺!眼下不是跟那賤婦算賬的時候,先將阿綾鎮住,再說其他!”

阿寒面無人色地看着清虛子,聲音暗啞,抖着手指向女宿,“您說什麼?她是我阿娘?”

皇上聽見這話,身子一晃,轉過頭,不敢置信地看向阿寒,一望之下,徹底怔住,這孩子雖然一身樸素道袍,但長相着實俊秀,根本無需多看,只一眼便能分辨出年輕時阿綾的五官輪廓。

怡妃見此情形,拚命在緣覺腳下掙紮起來,含糊不清地大喊道:“皇上,切勿聽這些賊僧賊道花言巧語,他們狼子野心,想擾亂皇室血脈,不知從哪找來這個野道士,荒唐至極,皇上萬莫上了這些賊子的當!”

緣覺將怡妃丟擲一旁,快步走到佈陣處,猩紅着眼睛,重新固陣,便見金鑼網重新罩向女宿,女宿被金光一灼,耳邊聽得佛聲陣陣,身形終於遲緩下來,懷中嬰兒失了依託,從她懷中跌落。

藺效臉色微變,眼疾手快將孩子一把撈起。

沁瑤奔到藺效身旁,就着他懷中看向那嬰孩,就見他臉龐雖然被陰氣凍得發紫,但卻沒有陰煞入體的跡象,只需吃幾粒正陽丸穩固陽氣,不至於落下不得了的病根。

她暗自納悶,莫非女宿在抱着孩子時,因怕害死這孩子,有意斂了陰氣?

沁瑤不敢久看,跟藺效將孩子遞給一旁的瞿陳氏,又取了靈符,讓瞿陳氏熬了符水給孩子喝下。

“快,阿寒,取了指血點化到她眼中。”清虛子急聲喊,“她破陣不久,還未成魔,你跟她血脈相連,又是難得的純陽之體,用這個法子救她斷不算晚!”

阿寒擦擦眼角的淚,點點頭,咬破指尖,便要上前,可還沒碰到女宿的軀體,便被女宿散發出陰冷至極的煞氣給逼退兩步。

緣覺誦經的聲音頓時提高几分,金鑼網的亮度也比之前更耀眼。沁瑤那邊也招了噬魂將師兄護住,怕半途而廢,又借了藺效的內力將噬魂催得極旺。

女宿被這瞬間爆發的靈力給徹底鎮住不動,一雙燃着烈焰的眸子死死盯着阿寒,眼看他逼近,卻一時難以釋出陰氣對付他。

阿寒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雖然不斷驅動內力抵擋女宿的陰氣,沾着指血的手卻極穩,到了女宿的眸前,鄭重看母親一眼,將那滴殷紅的血緩緩送到那兩團烈焰眸中,低喃了一句什麼。就見那兩團搖曳的火焰彷彿遇到湖水,轉眼便熄滅了,

眾人從未見過這等場面,都忘了出聲。那幾個和尚尤其看得大氣不敢出,連手中銅缽歪到了一邊都未察覺,等眾人發現金鑼網重又變得黯淡時,女宿忽然掙脫藺效和沁瑤的制約,不等旁人反應過來,邊飛快退到一旁,將地上的太子和吳王一把掐住,高高舉起。

沁瑤見女宿這般行事,失望地嘆口氣,難道這法子果然不行么,可周遭的煞氣分明減弱了許多,若說全沒有用處,這煞氣都去了哪呢。

太子和吳王被女宿掐住死緊,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面色鐵青,雙目微凸,眼看性命不保,只好拚命掙扎。

怡妃看得肝膽俱裂,忙從地上掙扎着爬起,奔到皇上身邊,口齒不清地求他道:“皇上,妾身的死活您不管,連老六和老七的死活你也不管嗎?”

可皇上卻任憑她喊叫,只顧神魂皆失地看着女宿。

怡妃走投無路,又奔到藺效身旁,拚命搖晃他的胳膊,痛罵他道:“你口口聲聲仁義道德,如今眼看你兩個兄弟被邪魔殘害卻無動於衷,你所謂的忠和義都去哪了?”

跳腳罵了半天,見藺效冷冰冰的,根本不作理會,怡妃越發心驚膽戰,眼看太子和吳王要被掐得斷氣,不得不跑到女宿身旁,絕望地跪下,撲通撲通磕頭道:“阿蕙,當年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害了你,但當年之事與我這兩個孩兒無關,冤有頭債有主,你有什麼怨氣都衝著我來,他們什麼都不知道,求求你放過他們!”

沁瑤在一旁冷眼看着,心裏委實不齒,這婦人當年用那般殘忍的法子害人時可曾想過手軟?

正想着,才發現師父和緣覺不知何時已放下了手中法器,但周遭煞氣卻分毫未漲,吃驚之下,抬頭看向女宿的側臉,越發肯定阿寒的指血對她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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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重錦官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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