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難道因由

第15章 難道因由

入了夜,天倒大放了晴,黑緞子似的夜空高高地綴了幾顆星,不及夏日閃亮,小小的,十分乾淨養眼。

菱窗半開,口鼻之中都是雨後清新,冷冷地沁入心腸,後半晌的時候齊天睿的頭疼算是止住,身上的酸軟便也不覺怎樣了,此刻站在窗前一杯熱茶,一點星光,人便清爽起來。這一日東走西拜,真是勞心勞力,好在明兒就是歸寧之日,一場大戲總算是要收場,短短一日一夜,磕磕絆絆,一顆挪借來的小棋子,處處招架,不但破功還破局,這帳究竟該算在誰頭上?

前晌在福鶴堂的失態勉強遮掩過去,齊天睿驚訝之餘不得不多存下些心思。家宴之上,大哥齊天佑特地從府衙趕回來帶了四弟天旭來與他們相見。看那丫頭給大哥行禮,齊天睿竟是促狹地想瞧瞧她可是與這位木頭刻出來的大伯子也是舊識,若果真如此,他便是要即刻往廟裏去,看看是哪裏丟了尊法力無邊的菩薩一不小心讓他娶回家來了?

兩廂見禮,只那小天旭悄悄多瞅了新娘子幾眼,其他並無異樣。只是彼時她依然未從見天悅的震驚之中脫出來,臉色有些蒼白,勉強掙個笑也十分寡淡。許是看她橫豎不得意,天悅很是貼心地尋了借口,匆匆用了幾口點心未待正菜上來就提前離席。他那廂一走,這一個總算是好些,好歹也能抬頭應付席上那幾個女人。

來日方長,那封休書定在三年後,若是只依着娘親,現成的便是道理,可若是再顧及葉從夕,便不可做得太過。看今日福鶴堂上老太太和大伯母的形狀,自己顯是低估了兩家當年的淵源,這裏裡外外的緣故若是不弄個清楚,恐難成事。抿一口茶,有些涼了,茶香淡去茶味倒似更濃,品着那香甜之中清涼的苦味,齊天睿想起石忠兒傍晚進來回話,只道,爺您說的這癥狀斷不會是普通的迷藥,除非有毒,可若是有毒,就不會這麼輕易地緩過來;再剩下的法子只能是被人扎了穴道,依着下針的力道和時辰把握倒是能有這等效力,只是想要用銀針行兇,那手不但准還得穩、膽大心細,否則半點偏頗不是露陷就是致殘,且這法子立時見效不易隱蔽,說起來,誰能在洞房花燭夜扎了您老?

夜深了,府中四下只留上夜的燈火,遠遠的,星星點點,花園子裏飄來殘荷冷塘的腥味,一片漆黑……

身後悉悉索索的聲響,齊天睿轉回身。那穿了兩天的喜服終是被她換了下來,此刻一身雙絲薄銀襖、領口淡淡的小梅,上好的伊清庄料子顏色配得如此雅淡,在這紅彤彤的洞房裏十分清新,只是這剪裁與那喜服一樣又寬又大,整個人裝在裏頭只有那小腦袋形狀清晰。眉目清靜、小心翼翼,相與早起的精神勁兒她顯然有些懈怠怠的,可也再不見日裏那失魂落魄的模樣,像是全不記得曾在人前尷尬,安安靜靜的,目光投過來並未落在他身上,只瞧着高几上那對龍鳳小燭跳燭花。

齊天睿隨手閉了窗,走到近前將茶盅放在了桌上。

一步之遙,房中的燭光這一關窗隨風晃晃,恍得他走近的身影那麼高大。房中靜,兩人面對面地站着,半天不語,他微微歪頭,那側目的端詳讓這一點的距離都似不見,淡淡的酒氣攏過來,滿屋子紅彤彤的燭光照得她臉有些燙……

他緩緩打開雙臂,莞初的心一哆嗦,險些就往後退,寬寬的袖子下手一緊,那隱藏的小針瞬間突起,手指輕輕捻過,心彷彿也在悄悄的推捻中靜下來……

他雙臂張開人卻並未上前,莞初抬頭,那模樣懶懶的,一雙眼睛迷離、半睜不睜,像是在等什麼。她不覺一怔,這形狀難不成是要她……為他寬衣解帶、伺候更衣?莞初輕輕咬了唇,摩挲着那小小的針尖,一點一點……

躲得過今日躲不過明日,終究不得不……伸手。大紅的吉服,腰間束着雙金攢花結長穗宮絛,兩指捏了穗上的翡翠墜輕輕一拽,那結竟是紋絲不動,又稍稍用了些力,竟似又緊了幾分。莞初悄悄納悶兒,再細瞧,這結似是不如昨兒打的那隻花糰子大,骨朵兒似的兩邊綻着蝶兒似的翅膀,隨着衣袍擺動輕盈盈的倒是好看,只是這看着鬆鬆垮垮、結得十分隨意,怎的倒似生了暗結?難道是尋錯了頭?絛子細不敢再生扯,兩隻手捧了輕輕撥弄,不覺人就往近處湊,順着那墜子仔細尋,總算是在背後尋到那隻藏起來的結頭,輕輕一拽……

齊天睿眯眼瞧着胸前那毛絨絨的小腦袋,極是用心地對付着他的腰帶,全是不覺這般形狀幾是埋在他懷裏。淡淡的女兒香似春日早起沾了露水、嫩嫩的花蕊,似有若無飄入鼻中,痒痒的,他不得不抬起些頭。

腰帶倏地落在手中,她的嘴角微微一翹,小渦兒甜甜的。抬頭伸手到他身側,一摸,衣袍的結系果然亦與作夜不同,那結口掖在衣襟里,手指探入細細地揉搓,小心地解開來露出裏頭銀緞薄襖兒,撇下一角紅白相間煞是顯眼,又伸手到袍里尋那腰間的暗結,臉頰與他的身子一寸之遙,暖暖的身熱撲面來,莞初趕緊屏了氣……

喜袍寬大,幾乎是半了掩了她,齊天睿低頭,輕輕吹着那耳邊絨絨的小發,“昨兒夜裏……為夫可還當稱?”

冷不防曖昧的語聲兒直直戳進耳朵里,莞初一個激靈,猛抬頭,躲不及躲,那雙醉迷迷的眼睛近在眼前。一眨不眨,她的睫毛都不敢顫一顫,生怕這一下就觸碰了那讓人臉紅心跳的目光,他的語聲極膩,膩得燭光都似蒙了一層紗……

她像一隻受驚的兔子,眼睛睜得溜溜圓,那琥珀的顏色淺淺透明、滿滿地裝着他的模樣,兩頰上的紅暈彷彿雨後湛晴一抹淡淡水虹,未待再深,竟是倏地不見了,只留小臉寡白白的。他湊得更近,幾乎是貼到了那粉粉嘟嘟的唇邊,輕輕的、幾不可聞的鼻音,“嗯?”

她怔怔回神,不知躲,好一會兒迎着他的目光淺淺地抿出個笑,那笑三分羞,三分俏,三分嬌嬌嫵媚,看得齊天睿都有些懵,若非自己實在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當真要被她這嬌羞的模樣哄得個七葷八素!恨得一把握了她的腰,貼緊在身邊,“好媳婦兒,既如此,今兒咱們就鳶夢重溫。”

“你……”莞初剛想抬手被他一把握住死死地鉗了,感覺不到那裏頭細細的針尖,只有勒斷的力道。

“相……相公,”她輕輕開口,小心着不讓唇碰到他,“頭……還疼么?昨兒手重了,是我的不是。”

“果然!”他恨得咬牙切齒。

“我,我是怕你吃醉了酒不省事……傷了我。”

“傷了你??你是泥捏的還是紙糊的??洞房花燭倒能傷了你?!”

莞初聞言眉頭一緊,看着他勃然怒起、字字句句這麼真切,那琥珀忽似一汪死水凍住了一般……

看她蹙着眉獃獃的,再不見掩飾,齊天睿咬牙在她唇邊道,“若非看在守身如玉也算你的志氣,我捏碎你!”

不及她再應,齊天睿一手扯下喜袍扔到衣架子上,握着那細細的腕子一刻不曾鬆懈,回身拖着她直直摔入帳中,“睡覺!”

厚厚的鴛鴦帳狠狠地落了下來,滿眼烏突突的紅……

……

三日歸寧。

一大早,一對新人拜別謹仁堂,禮箱禮擔早已在府門口預備齊整,騎馬上轎,紅彤彤的一行人馬再次浩浩蕩蕩地往粼里去。

寧家這邊也抬出了多少年的女兒紅,一家子早早候着,大開了府門迎接新姑爺。又登門,齊天睿跪在堂前再拜岳丈,只這一回,莫說那堂上充門面的虛飾一概不見,就連老爺子手邊的茶盅都與那待客的茶盤不成套。不知是這粼里的規矩還是果然成就至親再無需多禮,寧家竟是未再往外頭多下一份帖子,宗族鄰里一個都不見,堂上除了寧老爺和續弦的夫人秦氏,只有站在一旁的小公子。

小小男兒,面無表情,孤零零的目光只落在姐姐那一身紅上……

歸寧宴擺在府中正廳,高台厚榭,畫棟飛甍,這房子雖說年久欠修,曾經的氣派倒還在,只是只擺了一桌席,席上一家人,連帶一旁上菜斟酒的下人也不過七八個,空蕩蕩無甚修飾的廳堂里,小碟子小勺都能輕輕碰出迴音兒來。

自從韓德榮口中得知這一家子的景況,齊天睿眼中便無甚稀奇,只是初嫁的女兒歸寧也算是一樁大事,雖不需鋪張多少珍饈美饌也得大致上得檯面,可這一桌子都是極尋常的家常小菜,味道雖還過得去,賣相實在不濟,若是料得不錯這該是出自某位老家人之手,怕是連個廚子都稱不得。

老泰山滿面帶笑,精神爍爍,開口話家常也甚是親切。齊天睿想着無論將來如何這長輩不可怠慢,若是能哄得老爺子喜歡,日後也好行事。原本翁婿二人算是有個一樣的嗜好,一道喝喝酒,說說戲裏春秋,若是興緻起來聽聽譚老闆當年學戲的軼事必是其樂融融。可應了幾句話下來齊天睿才覺這句句看似親近的話實則都浮在面上,根本不及深談。一家子親親熱熱地只管吃喝,與他說話不是問老太□□,就是把這一碟子糯米糖藕說得香甜至極,直請他品嘗。想起葉從夕曾說他們如小戶農莊般親近,這話果然不假,只是於他這新姑爺卻實在是不怎麼著意,他究竟做些什麼營生、府里府外如何提都不提,甚而連個話頭都不給他,更莫說自家情形,彷彿每日便是這三餐六茶悠閑過活。

齊天睿不覺心裏納悶兒,這老泰山可是當真知道他和那齊府是怎樣的光景?又是否當真知道這一樁婚事究竟因何而起?看似親近,一別千里,那老爺子眼中似乎根本就不曾多出他這麼個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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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夫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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