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
剛進臘月,一場薄雪覆蓋金陵。
南城一隅,青磚灰瓦、貴重之地雪霧中更顯威嚴。偌大的齊府如今更多為人知的是金陵按察使府,曾經老翰林帝師的榮耀終究在兒孫們更為耀眼的光芒下漸漸淡去了顏色;府衙撥出的銀兩將府中各處增添修葺,為天佑夫婦單另出廳院,連帶重新斟酌府中各處牌匾,莊重之上舊貌換新顏。
竣工那日老太太親自命人摘下“翰林”的燈籠,從此,齊家第三代效命社稷,穩駐江南。
東院的輝煌並未壓着西院落寞,江南穀米一案數額之巨、牽涉重大,震驚朝堂,齊天睿以身家性命深入虎穴,功不可沒;一介商賈之人的膽識與魄力也着實令人讚歎。定案后御史方簡博曾親筆上書為朝廷舉薦,要戶部破格啟用。原本一條仕途通坦,卻怎奈齊天睿以身體抱恙為由相拒,不肯入仕為官,只精心自己的買賣。
幾年後裕安詳票號壓過山西西幫,越居江南第一大錢莊;九州行因着太后親賜的《金橋圖》做鎮店之寶,又有“玉蟬子”萬繼重現江湖掌舵,名震四方;江南富庶,賜下的米行生意亦越做越大,賺錢之餘每逢災情廣開粥場賑濟,富甲一方的齊掌柜在自己的天地里,逍遙自在。
外人眼中的光耀終究屬於男人,關起門來,女人們的日子還是這四方院落的天地。
此刻躺在謹仁堂外間的暖炕上,已是敲了三更,莞初依舊睡不着,一面留心着暖簾後頭婆婆睡夢中的氣息,一面聽着窗外簌簌的風聲。
從草原回來已是近兩年,彼時她殘命難存,很多事都是後來才從嫂嫂蘭洙口中得知。當初齊天睿為她的病四處奔波落下腿疾又一時急火攻心雙目失明,閔夫人得着信兒也跟着病了一場。後來兩人遠走草原,只為救命,說實話,莞初並未多牽挂那千里之外思兒的婆母。
雖說也曾修書回家報平安,可齊天睿自始至終未曾說出莞初的病,還密囑三叔齊允年為此守口如瓶,信上只說為公事在外忙碌。待到除夕夜兩人忽地回府,闔家歡喜,只是閔夫人欣喜之餘,看着莞初,那盼兒心切時發誓再不計較的怨恨又冒了頭。
而後齊天睿在外忙生意,莞初每日堂前盡孝。自得知曾經的淵源,再不敢奢望婆婆能給她好臉,更因這兩年為自己的病體而讓他母子分離心生愧疚,更加盡心。即便如此,閔夫人依然舊恨難消、看着她心裏就彆扭,更怨兒子的怪癖非但不曾折磨到她,反倒養得珠圓玉潤,如今疼媳婦疼得緊,人前背後再不避諱。這便每日尋事,莞初雖少做計較,可隔三差五總會鬧到齊天睿面前。
原本兒子回來還能耐着性子與娘好生相勸,怎奈不足兩月就惹得他實在心煩,更心疼自己捧在手心裏的嬌妻日日不得安生。一日怒,齊天睿直言要另立府宅,不待閔夫人哭鬧,甩開要攔着他的莞初就大步往福鶴堂回明了老太太。
這一來,事情鬧大。閔夫人心裏原是怕的,一來是知道闔府上下都喜歡這丫頭,怕老太太責怪她為老不尊、與兒女為難;二來更是怕兒子真的離她而去。畢竟如今的齊府已改作按察使府,這就是說天悅已然開府建宅,作為堂兄弟,齊天睿實在沒有必要再留在此處,分家另過合情合理。
不料這一次驚動了老太太,老人家卻並未就婆媳紛爭發怒,而是在天佑天睿兩位嫡孫的攙扶下親自來到西院謹仁堂。
婆母親臨,幾十年來從未有過,閔夫人嚇得就要下跪,被老人雙手攙扶拉到身邊。屏退兒孫及左右,握着她的手老人老淚縱橫,說起幾十年前齊家做下的那樁不義之事,一不該不聞不問,不曾進言力保何太醫;二不該毀約在先,丟下那可憐的何家女孩兒不聞不問,千里逃難。如今這小女兒又來到齊家,並非是兒子允康有多少舊情難忘,實在算是為齊家是還舊債,求閔夫人能為齊家積下這份德報。
說來也怪,幾十年堵在心口的一口氣被老太太懇求的一番話疏散開來,原本閔夫人與齊允康早就心灰意冷,賭氣賭的是他,也是整個齊家,如今這齊家一低頭,雖說並不能解去她曾經夫妻冷漠的苦楚,卻到底給足了面子,也給了台階下。自己再不把握,就是真的不識好歹了。閔夫人這便哭着與婆母訴說自己幾十年的苦,老太太也陪着落淚一一應下,最後她哭順了終是點頭答應要好生看待兒媳。
至此算是圓滿,可候在門外的齊天睿卻主意已定,定要離府另過。彼時老太太握着莞初的手說捨不得,大哥天佑也趕忙搭話,十分挽留。可齊天睿依舊眉頭緊鎖,不肯鬆口,直到他的丫頭起身到他身邊,袖子底下掐得他生疼,沒辦法,只好勉強應下。
折騰這一場,夜裏閔夫人睡下也不得安生,想起妹妹錢夫人家破人亡,臨終時依舊瘋魔一般喊着要報仇,嚇得閔夫人魂飛魄散。一直覺得妹妹比自己活得明白、滋潤,如今想來自己才是那福壽雙全的人,她可不想為了一樁幾十年前的舊事氣走了兒子。更況那女人早早就惡疾離世,留下這麼如花似玉的女兒來伺候她和兒子有何不好?
想起莞初,又想起外甥女兒文怡,心腸也真真歹毒,做了官婢還不老實,早早爬了主家的床,卻不料逢了個更加兇悍的當家主母,連個姨娘的名分也不給,就當個通房丫頭轄制,走不得,留不得,自己險些把自己作死。與她相比,這莞初丫頭乖乖巧巧的,從不敢頂嘴,還常在兒子面前為她周旋,也算是個賢良的媳婦了。
自己勸自己想通了心意,閔夫人這覺才算睡安穩。
從此,雖說還不常見婆母的笑容,可莞初的日子好過了許多。不久后嫂嫂蘭洙終於又得孕,大喜之下一家人精心供了起來。當家沒了人手,莞初便被大伯母阮夫人叫到了東院幫忙。
偌大的府邸本就事多,天佑這一提拔,莫說那官中正經的場面,單是四處親戚撲來的熱絡,來往迎送已是讓人焦頭爛額。莞初起先也手忙腳亂,卻不妨有個十分懂得經營的相公,夜裏鴛鴦帳下抱在懷中,藉著她的煩難,他會即刻落井下石、變着花樣地玩那閨中之事。每每此時總讓莞初有賣身的羞恥念頭,可許他肆意瘋狂之後,就能給她出個最最圓滿的主意,這便也依了。
府里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老太太誇,阮夫人也誇,閔夫人的臉上光耀,也常往東院去說話。
年初的時候,在齊天睿的儘力撮合下,齊府屈尊把大姑娘秀筠嫁給了裕安詳總號的協理,一個極聰明又十分穩重的男人,原也是讀書人家子弟,后因家道敗落被齊天睿提攜,如今早已是家財萬貫。秀筠嫁過去后,小夫妻日子過得殷實圓滿。
三弟天悅一直偷偷在與樂園上戲,早已名聲在外,可因着與二哥有約在先,老太太在世時他不可掛牌,因此上還在讀書應功名,可終究沒能中舉。於此事,齊家也不再強求,齊天睿正好藉機將他接下,說做生意的幫手。許是小兒子天旭讀書十分上進讓齊家又有了新的指望,也許是看着齊天睿在江南的氣勢果然不一般,老學究的齊允壽竟是開了竅,點頭應允讓次子天悅進入商賈。
一樁樁,一件件,齊家的日子謹慎又昌盛,彷彿一切都妥當,可看着黑漆漆的夜,莞初的心裏不知怎的總覺得哪裏空落落的……
婆婆這幾日感了風寒,又下雪,為著來去不便照應,正巧齊天睿也不在,莞初就住在了謹仁堂外頭的暖炕上。此刻,心裏想着那去了蘇州的人,相思難熬,左右不得解,終究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
朦朦朧朧中,忽覺一股寒氣襲來,緊接着身上一沉就透不過氣來。莞初嚇得一個激靈,趕緊睜開眼,黑暗中藉著外頭上夜微弱的燈光,看到眼前近近貼着一張壞笑的臉,“相……”
不待她出聲,冰冷的嘴巴已是重重磕了下來,哪裏還有半分溫存可言,她口中瞬間翻了腥咸。幾步之外就是婆婆的卧房,相隔只有一條撒花棉簾,那帶着風寒鼻音的鼾聲彷彿就在耳邊,嚇得莞初死死咬了唇,忍着他硬生生闖入,疼得她險些叫出聲,卻是連喘氣都不敢。
可他哪裏還懂得計較,像餓了一冬的野獸,見着獵物全不顧吃相,橫衝直撞的。幸而是石磚砌的暖炕,任他怎麼折騰也沒有聲響,若是素芳苑的鴛鴦床不知要弄出怎樣驚天動地的動靜來,卻依舊嚇得莞初一手抱着他,一手趕緊捂着他的嘴,他張嘴就咬她,她疼也不敢抽回來,生怕他漏出那不堪的聲音,正在這起勁入港之時招來婆婆,那還得活??
越難熬,越覺時候長,她雖也是相思早難耐,若不是府里離不開早就跟了他去,可這會子,外頭是上夜的老媽媽們,帘子裏頭是婆婆,彷彿在大庭廣眾之下行事,她羞恥得恨不能找了地縫鑽,哪裏敢仔細去體味,只求快些。
他終是不滿她木頭似地僵着身子,低頭盯着她的眼睛,越發了狠。看她的小臉越漲越紅憋不得,他生了促狹,似乎她不叫出聲他就不能得趣,不肯松解,更逞起了威風。
禁忌之下,那滋味襲來如此洶湧,竟是比平日還要招架不住,她終是迷離,羞恥心拋到九霄雲外,咬着他的肩還是耐不得叫出了聲,他也總算盡興。
“莞初……莞初?你怎的了?”
帘子後頭終是傳閔夫人迷迷糊糊的聲音,彼時莞初正是一波餘韻未消,細碎顫抖的聲音還在齒間,被這一聲嚇得魂飛魄散,生怕婆婆出來,趕忙強壓了聲兒道,“……是,太太。我……我睡得實,壓了胳膊……不妨事。”
“哦。”
帘子後頭總算又沒動靜,莞初這才醒了神智,身上的人沉甸甸地趴着,絲毫不曾挪動,以為還在跟她鬧,莞初拍了拍他,他抬不起頭,那啞在喉中的聲音幾是聽不到,“丫頭……我太累了……等我歇歇……再哄你……”
話音不落,人已然睡去。
莞初輕輕吸了口氣,軟綿綿的身子用儘力氣才算把他推放平。悄悄披衣起身,又掖好被。眼看着天就亮,她不敢再一床杯子下睡,穿戴齊整蓋了條小絨毯子歪在了一旁的貴妃椅上。
夜深人靜,看着他沉沉的睡顏安穩得像個孩子,想起將才的瘋狂,像做夢一樣,只有身上酸軟的痛才能細細體味他放肆的疼愛,昏暗的燭光里,她掩嘴兒笑,守着他安心地等天明……。
……
待到齊天睿醒來,已是日上三竿。睡了個飽足,睜開眼,不遠處是娘親邊數着佛珠,身旁是自己的媳婦在添茶。日頭照進來,兩個的臉色那麼柔和,連身上的顏色都暖暖的。
他眯了眼很愜意地瞧了一會兒,這才慢慢悠悠支起身子。莞初見他醒來,趕緊過來先給他披了衣裳,遮着他,免得那肩頭的牙印現在婆婆眼中。
起身洗漱,莞初已吩咐人從素芳苑給他取了衣裳來,一身新做的雙絲金線寶藍箭袖,十分喜慶。
齊天睿蹙了蹙眉,莞初道,“今兒是大哥家小侄兒的滿月酒呢,怎的倒忘了?”說著便伺候他穿戴。
齊府的規矩,兒孫在百日前不與外頭聲張,府里也不許張揚,名字都不許取。可這將長房長重孫的降生實在是天大的喜事,老太太按捺不住,設家宴,一家人要賀一賀。
“東院那邊這些年總算得着了,兒女雙全。”閔夫人抿了口茶,“咱們這邊兒,冷冷清清,連個影子還沒有。你們兩個也不知急。”
孩子的事婆婆早就莞初跟前兒念叨過,可她如何搭話?這一場病,能死裏逃生已是上天垂顧。臨回中原前,師傅曾與他二人直言:夫妻好做,父母難成,不必苛求。彼時莞初只覺心一沉,酸酸的,他倒應得十分乾脆,清朗的笑容不減分毫。果然,兩年過去毫無動靜,如今莫說是有孕,連月事都亂了,此刻她只低了頭給他結腰帶,不言語,只聽他回道,“要什麼孩子?不要。”
“不要?”閔夫人擱了茶盅,“蘭洙歲數也大了,你大哥說生了這個是再不許她灌湯藥。難不成咱們齊家的嫡房孫就留這一個獨苗不成?”
“有人承繼就得了,長房長重孫,還計較什麼?”
閔夫人不滿,“那是我的孫子么?”
“我煩孩子!”
一句頂過來,他沙啞的聲音好是不耐。體諒他一夜趕路,閔夫人未再多爭執,又看向莞初珠圓玉潤的小身子,心想這幾年也沒動靜,若不是她有病,就怕是那混小子又使了什麼避子的法子!想着私下再跟她說說,至於兒子么,實在不行抬出老太太,豈能容他兩個就這麼膝下空空、活耗着?
……
難得日頭晴好,照得一府里暖洋洋的,越發喜氣。滿月酒擺在福鶴堂外的暖廳里,秀婧秀雅這幾年一直陪在老祖宗身邊長,出落得亭亭玉立,小姐妹攙扶着老太太一道坐在了上座;除了東西兩院的主子們,外嫁的秀筠也回來了。秀筠如今懷着三個月的身孕,身子也是金貴,夫家本是不想她走動,可那夫君如何拗得過她,只得小心翼翼地陪着來,老太太見着自是十分歡喜。
都是至親家人、一個外客沒有,遂也不分男客女客,隔了屏風就在一個廳里擺了兩桌。說是賀滿月,實則那正經的主角根本就未露面,蘭洙將出了月子不能受風,孩子養得好本是可以抱過來,可那當祖母的阮夫人生怕受涼,不讓抱,這麼一來,就只剩大人們熱鬧。
這席上最風光的自是齊天佑,愛妻心切,一個大孝子這些年卻是頂着祖母和娘親之壓,死活不肯納妾,這一下膝下有了嫡子,實在是順心順意。實則齊天睿看得出,於大哥生男生女、生或不生都無所謂,這臉上實在的笑其實都是為的自己的娘子往後再不必受苦,遂席上,齊天睿陪着他難得地開懷暢飲。
一家人正吃得熱鬧,有小丫鬟來回說:“大夫今兒來給大奶奶和小公子把脈,大奶奶問老太太要不要見?”
老太太聞言忙道,“正說要好好兒答謝人家,快請!”
不一會兒大夫來了,是金陵城裏專看婦症的名醫關煜。一進門就給老太太、太太闔府道喜,老太太欣喜,邀為上座。
聽那大夫口若懸河,一邊恭維老太太,一邊不忘了誇自己,齊天睿與齊天佑兩兄弟在屏風這頭聽着,相視一笑。齊天睿知道大哥恨透了這個關煜,說是名醫卻是讓蘭洙灌了幾年的葯,絲毫不見起色,只不知糊弄了齊府多少銀錢去。如今喜得麟兒,哪個知道是那葯灌的還是上天恩賜?
兄弟兩個正是悄悄說著話,不知怎的就聽得屏風那頭老太太把莞初叫了過去,跟關煜說這是我的二孫媳,不說過門多久、膝下空空,只說也請關大夫給把把脈。
齊天睿聞言立刻蹙了眉,想着定是閔夫人又說了什麼,正要起身,大哥天佑按住他搖了搖頭:女人們想做什麼,你攔不住。齊天睿想想,無奈,也只得作罷。
“哎呀!”
安靜等脈的一家人被這一聲驚喜都嚇了一跳,只聽那關煜道,“恭喜老太太!賀喜老太太!二奶奶已是兩個月的孕喜了!”
“什麼??!”
真真是晴天一個炸雷!齊天睿被劈了似的,呆了片刻就騰地起身,顧不得那一片壓不住的歡騰,大步走過屏風,果然見丫頭坐在老太太和閔夫人中間,一時驚怔,那淺淺的琥珀瞪得圓溜溜的。
看她失神的小樣子好可憐,齊天睿的心也沒處擱,“丫頭!!”
豈料未及近前就被閔夫人一把攔住,指了他道,“我就說么,怎麼能好好兒地一直沒有孕,就是他說煩孩子,瞧瞧,這一忙顧不得,孩子就安安生生地來了。你這一驚一乍的還想做什麼?老太太在呢,你還敢不要不成?”
“不是!太太,我,那……”齊天睿此刻哪裏還懂應對,口中竟是打起了磕絆。
“你不用攔着他!”老太太此時已是喜得合不攏嘴,卻是拿起龍頭拐杖敲着地,“我看他敢過來!看我不拐棍打他!”
眾人鬨笑,越發喜慶,秀筠圍了上去,莞初這才反應過來,紅撲撲的小臉輕輕抿了唇,心道原來不是月事亂了,是娃娃來了啊,透過人群悄悄看向那有些呆傻的相公,想起他昨夜那麼不知把握,心生埋怨,小嘴一撅,白了他一眼。
“恭喜啊,天睿!”
“二哥,恭喜恭喜!”
齊天睿頭昏腦漲,被天佑和天悅拽回了席上。
一場原本的滿月酒生生喝成了二房的賀喜酒,小暖廳里越發熱鬧起來……
……
三月。
春光明媚,湖面上波光粼粼,悠悠畫舫泛在湖心,漾出一波波漣漪。碧紗輕舞,隨着河柳飄飄,貴妃榻上,莞初將將被喂下一碗阿膠糯米粥,此刻靠在他懷中,享受着那小風拂面的愜意,聽他半天不吭聲,回頭,才見這人鎖着眉頭,莞初忙問,“相公,怎的了?”
“丫頭,這都六個月了,肚子怎麼還這麼小?”
又來了!莞初聞言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這還小啊?比大嫂那個時候大多了,我都受不得了呢!”
“可咱們是兩個啊,這麼點大,那一個得多小?”
齊家一直就有雙胞兒的脈,老太爺那一輩是一對雙胞兄弟,到了齊允年膝下又是一對雙胞的女兒。莞初三個月的時候就把出了雙脈,當時闔家雖喜,卻不敢張揚,如今月數足都已作準,每日胎動更能清清楚楚地分清兩個小傢伙的手腳。人人都喜,閔夫人更是合不攏嘴,可這做爹的卻十分發愁,總嫌肚子小,總覺得一個月也沒覺得大多少。
這愁不光停在嘴上,起先是他每日從柜上回來盯着廚房,再後來就親自上手,守在她身邊喂,自從過了五個月,再難得上一次櫃。
“丫頭,來,喝碗銀耳竹笙湯。”
“我剛吃了粥,吃不下。”
“乖,聽話,來,就是一小碗湯。”
“我吃不下了!”
看她恨恨地挑了小聲兒,齊天睿也不敢強,只好擱了,又攬了她道,“一會兒咱們上岸往娶福樓去,好好吃一頓,啊?”
莞初只管看着湛藍的天上一對鳥兒飛過,滑出雲絲淡淡,根本就不想理他。
他自顧自低頭,輕輕撫着懷中水滑的肌膚,深深嗅了一口,“丫頭,你真香……懷的一定是閨女!”
自得知有孕,他就不停地念叨,莞初知道這因由何在,只道,“你呀,莫瞎想了,咱們哪能生得出孟和那麼漂亮的女孩兒……”
“怎的就生不出?”齊天睿立刻挑了眉,“一定比她還漂亮!”
渾不講理,莞初不想與他理論。
“求你了啊,丫頭,給我生一對兒像你一樣美的小丫頭。啊?”
他像個求着爹娘買玩物的小兒,一副不依不饒、賴皮的樣子。被他纏得沒法子,莞初抬頭,輕輕啄了他一口。
彼時他正眯着眼,想着一對兒粉嫩嫩的小囡囡,自己左擁右抱的得意……
……
七月。
傍晚時分一場暴雨將一天的悶熱澆散了些,卻依舊解不去半分人心頭的焦躁。齊天睿守在簾帳外,來回踱步。莞初一早就顯了盆,這已是折騰了快一天,只聽裏頭喊,卻死活不肯讓他進去,一時心急,嘴裏起了好幾個血泡。
心急火燎更覺怕,恨自己大意,怎的只顧了當爹卻不計較丫頭的身子?怎的就沒有想到該把賽罕從草原請來,一旦有事,他在近前定能及時救治。這念頭一起來就像毒蛇般噬着他的心,此刻樓下候着一屋子的大夫依舊覺得不夠,越想越怕,甚而都開始懊悔不該有孕。
將才還能聽到喊聲,此刻怎得靜得出奇?齊天睿心裏忽地咯噔一下,“丫頭!丫頭!!”
正是要往裏沖,只聽裏頭一聲悶喊,“哇!”地一聲清脆的啼哭!他登時愣在當場,不待他回過神,又是一聲啼哭!
愣了一會兒,齊天睿大步沖了進去,滿目血紅看得他頭暈目眩,只見靠在床頭的丫頭臉色慘白、抽去筋骨一般,他的心都要碎了,忙過去小心地將那汗似水洗、癱軟的身體抱進懷中,用力啄吻她濕漉漉的額,“丫頭,丫頭……”
“孩子……孩子呢……”
做娘的心牽扯,有氣無力地問出一聲。彼時穩婆將將包好孩子,抱了出來,“恭喜二爺,給二爺看小公子!”
齊天睿瞪大了眼睛,“是一對禿小子?!”說著從穩婆手中接過,瞧了一眼,“還這麼丑??”
“恭喜二爺,是龍鳳雙生。”
後面又有人抱了過來,齊天睿聞言大喜,“啊?快來給我!!”
……
夜靜,緊閉的窗外傳來荷塘上風吹荷葉的沙沙聲。經歷過這一天的聲嘶掙扎,洗凈了血污,素芳苑的小樓上又收拾停當,卻再不復當初的平靜。鴛鴦帳下不再是兩個人纏//綿的身影,此時,一人懷中抱着一個娃娃,燭燈下,仔仔細細地瞧着,那小鼻子小嘴巴的奶娃娃……
好久,齊天睿小心翼翼地湊近娃娃,輕輕吸了口氣,奶香入鼻,好滿足。回頭看着莞初懷裏,那娃娃正起勁兒地吃着,不覺蹙蹙眉,“這小子怎麼這麼能吃?都要嘬壞了。明兒就給他請個奶媽來。”
“不,我要自己養。”莞初哪裏聽得,此刻看着懷中的寶貝都有些痴。
“養啊,誰說不養,讓閨女吃。”說著,齊天睿把懷裏的襁褓小心地往莞初跟前兒湊了湊,頭挨了頭,“丫頭你看,多漂亮!”
莞初抱著兒子悄悄白了他一眼,雙胞兒,明明長得一模一樣,怎的兒子就丑,閨女就好看?吃奶都要先緊着女兒吃,兒子先餓着。可如何駁得?那狂喜的爹已是覺得自己閨女是天上的仙女下了凡塵。
喂完奶,齊天睿把兩個娃娃抱了出去。
莞初實在累了,身子一歪,不一會兒就睡着,迷迷糊糊中有人躺到身邊將她抱進懷中,嗅着那熟悉的懷抱,她喃喃道,“……怎麼不去抱你的寶貝閨女了?”
“哪個也沒有我丫頭金貴。”
她笑了,窩在他懷中,甜甜睡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