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彈劾潮
衛所主將被停職反省,等待監察御史的提審,當夜領兵出援的將領也被捋了職,關了禁閉,等待提審,就連當夜的那幾十名騎兵,也被看管了起來,小到小兵,上到旗隊長,全都留守軍營,不得外出。
宋力剛和廊軍一應將領們全都在緊張地等待監察御史的到來,可是監察御史還沒到達,廊州御史就對廊軍的軍務發起了彈劾,緊隨其後,封州御史也對宋力剛再次發起彈劾,在兩個御史發起彈劾之後,朝中也有官員對宋力剛發起了彈劾,一時間,宋力剛站到了風頭浪尖之上,輿情洶湧,好似要把他立時掀翻。
這一系列的彈劾,看似各有緣由各有重心,但其中只有一個重點,明眼人一看便知,那便是奪軍權,宋力剛手握兩州軍權,如此權重,夏國諸將中,唯他一人,這讓人如何不忌憚,如何不眼紅呢。
宋力剛急得眼睛都紅了,他能跟一人爭,但能跟所有人爭嗎?他可以與封州御史打筆頭官司,但能跟這麼多官員打筆頭官司嗎?更何況他們都是文臣,手中筆是他們的立身之道,拼文斗拼口舌是本能是長處,他一個拿刀砍人的武夫能拼得過他們嗎?
宋知夏和母親張氏早已回到了武寧伯府,這一波的暗流全都看在了她的眼裏,這樣的事態發展也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料,讓她心驚,更有疑惑,因為前世父親並沒有遭遇這樣的彈劾潮啊。
為什麼這一世就這樣了呢?
宋知夏在心中梳理前後兩世的經歷,想着想着,她突然想到了她在安州發現的私軍,以及可疑的王家。
難道這一次的彈劾潮也是王家的手筆?
王家加快了奪軍權的進程了?
宋知夏越想越覺得自己猜中了,她倒吸了一口氣,若這一次的彈劾潮真是王家的手筆,那王家在朝中的勢力比她原先猜測的更加龐大更加可怕。
宋知夏趕緊給父親去了信,如今宋力剛被彈劾潮搞得焦頭爛額,既要向朝廷向皇帝陳情表忠心,又要整頓廊軍中的軍務,重審以往的舊案或爭議案,爭取自己先發現其中的問題並解決了,如果被對方抓住了漏洞,或者被監察御史查出來了,那就是最好的攻擊靶子了,所以宋力剛近段時日根本沒回府,連封州都沒回,一直待在廊州,宋知夏要與他見面,必須得先去信請他回來。
可是寫着寫着,宋知夏又把信給燒了,與其送信過去,再等父親回來,白白浪費時間,還不如自己過去,也省得父親分心兩頭跑。
宋知夏拿定主意便一刻也等不及,立即向母親張氏稟明去意。
張氏不是無知婦人,宋力剛很多事都會與她說,與她商量,所以張氏是知道女兒在安州的發現,以及女兒的猜測,所以她雖然在一開始時嚇了一跳,但她想到如今事態的危急,再想到小女兒的武藝,張氏最後還是同意了。
宋知夏一刻也不耽誤,回院換了騎裝,然後由賈青親自帶隊護着,疾速往廊州趕去。
馬不停蹄的趕了兩日,宋知夏終於來到了廊州的州軍衙門,她是女子,不能入軍營,所以她只能在州軍衙門等着父親宋力剛來見她。
半日後,宋力剛來了。
“夏兒,你怎麼過來了?”宋力剛眼泛紅絲,臉頰邊上有亂亂的泛青胡碴,看起來已有兩三日未曾打理他的美髯了。
“父親。”宋知夏趕緊迎了過去,結果剛一靠近,立馬就有一股酸臭味襲來,“嘔,父親,您有多久未曾沐浴換衣了?”
此時可是初夏,天氣一日比一日熱,軍服又較之常服厚重,宋力剛的身上已經泛着濃厚的鹹菜味了。
宋力剛聞了聞衣領:“還成啊,我每晚都有沖洗,只是昨晚太累了,忘了沖洗而已。”
宋知夏避到一邊深呼吸了幾次,換了換肺中的空氣:“如今已是夏日了,父親您就是忘了沖洗了,也別不捨得換衣啊,衣服都餿了。”
宋力剛呵呵笑了兩聲,大步走到桌子前,提起茶壺就仰頭大口喝了起來,州軍衙門上茶不是一盞一盞上的,而是直接上茶壺,就連此處是主將的事房也是一樣,都是武人,解渴為要,品茗就回自家慢慢品去吧。
“說吧,這麼急着趕過來是為了什麼事?”宋力剛解了渴,抹了一把汗水問道。
“父親,您還記得安州的私軍嗎?”宋知夏提醒父親。
宋力剛虎目一睜,立時想到了當日女兒與他所說的猜測:“你是說,為父近日遇到的煩心事竟是他們的手筆?”
宋知夏點了點頭:“很有可能。”
宋力剛閉目寬坐,在腦中把這段時日的經過仔細捋了一遍。
彈劾潮是有人故意推動,這點誰都看得出,但是誰在背後推動呢?這個就得靠各種細節來判斷了。
在宋知夏來之前,宋力剛在心中猜測過幾個人,但後來又一一排除了,因為那些人沒有力量攪起這麼大的風波,而且那些人與御史們又有各自的不睦,不可能統一戰線,但此時宋知夏提出彈劾潮是謀逆之人的手筆,再加上宋知夏提醒過的皇上的疑心,這就能符合他之前的種種判斷了,彈劾潮的確有謀逆之人的推動,但讓彈劾潮越來越洶湧的,幕後必定有皇上的示意和縱容。
“有可能。”宋力剛輕聲說道。
宋力剛睜目看向宋知夏,眼中隱有鋒銳暗芒:“夏兒,你怎麼想?”
“女兒怎麼想不重要,重要的是父親您怎麼想。”宋知夏把問題又拋回給父親,“若是要識時務,那父親最好便是把廊軍交還給皇上,這一次彈劾潮會如此洶湧,背後肯定有皇上的縱容,父親若是要表忠心,自然該是上交軍權了。”
宋力剛看着女兒:“還有嗎?”
“若是既要保軍權又要表忠心,只怕父親該兩頭不討好了。”宋知夏提醒父親,“皇上肯定是不高興的,您的手下大將,只怕也會不高興。”
宋力剛神色一僵。
宋知夏再進一句:“武將進位比文臣更為艱難,一個蘿蔔一個坑,您不讓位,底下的怎麼出頭?”
“不可能。”宋力剛脫口而去,“我待他們不薄。”
“可是您把持兩州軍權,本就不符常規啊,他們只是撥亂反正而已,而且皇上也是支持的。”宋知夏想了想,又道,“說不定皇上已經向他中意的將領透露過,不一定就是廊軍的左右營將軍,也有可能是從京城或別的州府調過來的。”
宋力剛幾乎是立時就相信了女兒的后一種猜測,是皇上要從京城或別州調將過來,不可能是他的多年兄弟捅他一刀。
宋知夏又想到了王家:“父親,您說魏國公合適嗎?”
“魏國公?”宋力剛搖了搖頭,“魏國公年事已高,六十多歲的高壽了,武將可不容易活這麼長,不可能再插手軍務了,魏國公的長子是文臣,怎麼可能領兵......”
宋知夏打斷了父親的話:“文臣為何不能領兵?本朝有鐵令?”
宋力剛張口欲言,但他想了一圈后,又無話可駁。
“既無鐵令,那為何不能讓文臣領兵呢?若是皇上有意如此,只怕那些朝臣反而會大力推動呢。”宋知夏說道。
“可是,可是皇上不可能放心把軍權交給那些世家。”宋力剛猶是不信。
“女兒又不曾說是交給世家,魏國公府王家,是世家嗎?授爵立府之前,也就是鄉豪吧。更何況王家前有開國之功,後有從龍之功,相較於父親您,皇上會更信任哪邊?”宋知夏分析給父親聽。
宋力剛無話可說:“若真是,真是魏國公府,我的確該還權讓賢。”
魏國公在夏國武將的心中是一座仰望的高峰,亂世中助明主,開創夏朝盛世,封國公,享尊榮,后又扶助當今皇上登位,立下從龍之功,在開國武將一一被清洗后,仍能憑此功安享尊榮,子孫太平,甚至子孫從武改文,改換門庭,這是何等的傳奇啊。
宋力剛起了還權讓賢之心,但宋知夏卻一點兒也不想,因為她太清楚沒有軍權后宋家會有怎樣的下場,那是被人算計到死,家破人亡啊。
“父親,此時皇上是什麼想法還不知道,您何必趕着還權,說不定皇上是藉著您這件事,看清朝中眾位朝臣的立場呢。”宋知夏安慰父親,“而且魏國公府王家接手廊軍也是女兒猜的,作不得准,您也不必一聽魏國公府便生了退意。”
這麼說也是,宋力剛提在半空晃蕩不安的心又落了下來。
“你還有什麼想法,一口氣全說了。”宋力剛不想再這麼一提一弔的了,讓宋知夏有話直接說。
“女兒想問父親,父親可曾想過當今,若遠行了,下一任,會是誰呢?”宋知夏隱晦地問道。
宋力剛面現不耐:“讓你說就說,別吊胃口的。”
“好,那女兒就直言了,若是姐夫,那一切好說,看在姐姐的面上,只要我們家規規矩矩的,姐夫不會清理我們家,可是若要過得好,那我們家如今就該多幫幫姐夫。”
“若父親要做個純臣,誰都不幫,那姐夫心中肯定是有怨的,我們家日後會如何,全在姐夫一念之間,姐夫心中有怨,我們家肯定會難過。”
“如果不是姐夫,而是別人,那情勢又不同了,父親作純臣,日後我們家還是平平安安的,若父親助了姐夫,那就是謀叛,是該清洗的對象。”
“所以,父親,您打算怎麼做呢?”
宋知夏明明的白白的問父親。
宋力剛覺得又有些口渴了,提着茶壺又猛灌了幾大口,灌完只是沉默不語。
“父親,您打算怎麼做呢?”宋知夏不容父親迴避,父親的選擇很重要。
“為父,為父一直是想做純臣的。”宋力剛看着手中的茶壺,輕聲說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路要一步一步走,不可心急。”
宋知夏明白了,其實父親心中也是沒底的,走一步,算一步,若是有了變化再作選擇。
這也不算逃避,登位這件事有太多變化,沒到最後一步,誰知道稱帝的會是誰呢,看清了再下注才是常理。
可是,宋知夏並不想讓姐夫秦王登位啊,那是一個偽君子真小人,這樣的人,顧念情誼是很難的,秋後算賬才是本心,為了自家好,秦王不能登位。
所以,是不是該做點什麼了?
宋知夏心中又盤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