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再起風波
廊州,邊境衛所。
宋勇毅一臉淡然地看着同營的夥伴們興高采烈的去取家信,心底卻是羨慕的,每月一次的寄信和取信都是營中的喜日子,說是全員狂歡那是有點過,但說是全員歡喜卻是肯定的,只是,這一份歡喜,卻註定沒有他的份。
宋勇毅入營近一年,新兵大比之後,這一批的新兵便轉為了正兵,可以享受每月寄信一次的福利,可是宋勇毅卻一次也沒有收到過家信,連東西也沒有收到過。
剛開始宋勇毅還自我安慰,父親忙,母親也忙,沒空給他回信也是有的,說不定下個月就能收到家信了,可是一個月又一個月,連續三個月,每次總是他一人沒有收到家信,他寄出去的信,不管是給父親的,還是給母親的,又或是給長姐的,也從來沒有回信,到了第四個月,宋勇毅明白了,家裏是不會有信來了,他的信件肯定都被扣下了,至於要扣到什麼時候,宋勇毅猜想,也許得等到父親的怒氣平息吧。
從第一個月沒有收到回信開始,宋勇毅心底便隱隱有了擔憂,他第一封寄出去的信便是寫給長姐的,他在信中提了對小妹歸來的想法,他想讓小妹出家,這份心思,白紙黑字,明明白白的落於紙上,若是那封信落在了父親的手中,他根本無從抵賴,想明白這點后,宋勇毅猜想,他如今的無家信無家禮,也許便是父親對予他的懲罰吧。
說來也是自己大意了,父親是廊軍的主將,他怎麼可以大意的把心底的真意寫在信中,還通過軍中的渠道傳信呢,如今這樣也是咎由自取了。
“來來來,先幫我念了我的家信。”李鐵如一隻鐵牛般一路狂奔回來,路上不知撞開了多少與他爭搶的夥伴。
宋勇毅接過李鐵的家信,這封家信被李鐵藏在懷中,護的好好的,取出來時還帶着一絲溫熱的體溫。
宋勇毅不緊不慢地把家信的內容念了出來,他如今已經很有經驗了,翻譯出來的言語更有鄉土味,文糾糾的字詞都給改了,這樣一來夥伴們聽的明白,他也念的省事,不然一遍遍的解釋這些字和詞是什麼意思,不過是憑白給自己增添麻煩,多費唇舌。
李鐵心滿意足的收回了信,讓出了位子,排在第二位的夥伴立時擠了進去,把家信遞給了宋勇毅。
幾個月的念信,已經讓同批的夥伴們自覺地樹立起了幾個規矩,領完家信,先在宋勇毅的營房外頭排隊,然後一個接一個,不插隊不搗亂不惹事不佔時,念信前自覺上交翻譯費,念完信就利索讓位,盡量不給宋勇毅添麻煩。
宋勇毅的同夥們也自覺地維護起隊伍的秩序,替宋勇毅收取翻譯費,同時給宋勇毅添水扇風,盡量讓他舒服一點。
忙碌的翻譯結束后,正好到軍營的熄燈安寢時間,宋勇毅吃了同夥們熱好的夜宵,用同夥們備好的溫水擦了臉洗了腳,便上鋪休息了。
轉為正兵后,這一批的新兵們都被重新整編劃分,步兵的分在一處,弓手的分在一處,斥侯的分在一處,藤甲手的分在一處,集中進行系統的分門別類的訓練,宋勇毅是被衛所主將看中,打算培養成小將的人才,就被編入了騎兵營。
騎兵營的人數少,能進騎兵營的都是軍中精銳,因為能當上騎兵的,既是要精通馬術,又要精通遠射近戰,這樣的人才可都是優中選優的,一般來說,騎兵營的人選都是老兵,新兵入營后要先學遠射近戰,磨練幾年後就成了老兵,然後從中選優,選入騎兵營后,要先從喂馬洗馬開始,一步步騎上馬、懂馬術、陣形配合,不花上幾年功夫苦練磨合,根本練不出一支精銳騎兵。
像宋勇毅這樣,一入營就能文能武,上馬能控弦,下馬能近戰的,簡直是萬中無一,所以衛所主將分外看中宋勇毅,而且宋勇毅的確很出色,他在新兵大比中獲得了廊軍新兵第二名,只在射術中以微弱劣勢惜敗於第一名,不過他識字知文啊,這一點他強勝於第一名,若是新兵大比中有比試國文,宋勇毅絕對是妥妥的第一名啊。
所以宋勇毅一入騎兵營,便直接入了老兵營,可以算是新兵中的一步登天了。
只是這樣令所有新兵都羨慕的一步登天,卻遠不能撫平宋勇毅心中的失落。
宋勇毅總是忍不住去想,父親扣了他的書信,斷了家中與他的聯繫,他這樣算是被貶黜了嗎?
想了不知道多久,宋勇毅才總算迷迷瞪瞪的入了睡眠,突然,營中鑼聲大響,宋勇毅感覺到兩側的同夥們起床穿衣,他還來不及從睡夢中掙脫,就被一股大力拉了起來。
“快,穿衣服。”一團東西砸向宋勇毅的臉,宋勇毅下意識地一接,手慢了半拍,沒接到,東西重重的砸到了他的臉上,冰冷又沉重,打得宋勇毅鼻樑發酸。
宋勇毅被打得徹底清醒了,低頭去看,地上正躺着他的衣甲。
普通的布軍衣,前胸后甲繫着薄薄的鐵皮,這便是衣甲,衣甲不耐刀砍,卻能防住一部份的箭矢,這是騎兵平日操練時所穿的,若是上了戰場,那就要改穿戰甲了,不過宋勇毅仍算是新兵,陣形配合還在學習中,還沒有配備戰甲,所以他只有衣甲可穿。
“快點,別發愣。”火長再次提醒宋勇毅。
宋勇毅趕緊把衣甲穿上,然後背上弓,裝上箭筒,提上長刀,跟着前輩們衝出了營房。
金鑼依舊在敲響着,聽鑼聲傳達的信號,這是出營作戰。
宋勇毅跟着前輩們去馬房牽馬,然後翻身上馬,跟着大隊伍出了軍營,往一個方向疾馳而去。
騎兵大隊伍趕到地點時,那裏火把通明,幾十把火把照耀下,平原上明晃晃的兩方人馬正持械對峙,大有一言不合便開戰的氣勢。
竹笛響起,騎兵隊伍整裝排列,布出陣形,領兵的將領出列,勒馬上前,一處小山坡上跑下來幾個人,圍了過來。
原來這裏是兩個村子為了搶水在持械對峙,動靜鬧的很大,幾百人的陣仗,鄉老們擔心局面失控,鬧出大案,趕緊向縣衙報了信,縣衙里哪裏有能鎮壓幾百人鬥毆的捕頭公役,於是縣令連夜派人向附近的衛所求援,衛所主將見事態嚴重,便派了行動最快的騎兵大隊出來,若是雙方人馬真的失控鬥毆,騎兵大隊肯定是要武力鎮壓的。
山坡上跑過來的人來到近前,他們身上穿着捕快公服。
“到底是怎麼回事?”領兵的將領指着那邊對峙的人馬問着他們。
穿着捕頭公服的人上前拱手行了一禮:“回稟將軍,某是縣衙捕頭,此事說來並不複雜,就是為了搶水而起的。”
起因的確不複雜,確實是為了搶水而起,但是其中還有一層內因,兩個村子沿河而建,一個在河東,一個在河西,兩個村的田地都是靠着河水來灌溉的,到了大量用水的時節,兩個村一直是在搶水的,有的年份東村強勢,有的年份西村強勢,後來兩個村都考出了秀才,兩個秀才代表各自的村子議定了一個協議,東村西村輪流放水,東村今年先放水了,明年就輪到西村先放水,這個協議一執行就是十年,兩個村子也不再為了搶水而鬥毆,但是,去年東村的秀才考中舉人了,這一下兩個村子的地位不相等了,東村就想作廢協議,提前放水了,於是,兩個村子就對峙起來了。
捕頭正與將領說著兩個村子的事,剛說完前因後果,不知怎地,兩個村子的人馬竟然喧嘩起來,在你吼我,我吼你,不知道吼了什麼話后,兩方人馬竟然幹起來了。
眼見着場面要失控,捕頭趕緊懇請將領出兵鎮壓,將領沒有二話,領了隊伍就沖了過去。
幾十匹馬呼嘯而來,馬蹄奔奔,震得地晃天搖,正在熱血械鬥中的村民們被騎兵隊伍的鐵血氣勢給沖得戰心全無,騎兵還沒近前,村民們已經棄械奔逃,跑的七零八落了。
鬥毆的場面已經鎮壓住了,接下來就是縣令協調兩村矛盾的事了,將領見無事了,便領着騎兵隊伍回軍營了。
宋勇毅第一次披掛上陣,鎮壓又進行的如此之快如此順利,心中的熱血激動無以言表,回去後幾乎一晚沒睡,第二天操練時精神還十足十的好。
衛所將這次出兵的事寫成例報,上報給了上峰,然後,搶水的事情就此了結了。
了結了?
不,沒有,這只是一個引子。
一個月後,宋力剛突然接到了兵部的公文,讓他配合監察御史進行專案調查,監察御史已從京城出發,估計十幾日後便會到達。
專案調查?
宋力剛一頭霧水,什麼專案?
宋力剛翻看公文後的附文,廊州衛所無令私自調兵一案。
什麼!無令調兵?
宋力剛大驚失色,趕緊命人清查此事,一應來往公文全部翻出,同時發文命衛所主將親來彙報,他要親自聽他如何說。
衛所主將接到最頂頭主將的召令時,也是大驚受色。
什麼叫無令調兵?這可是要掉腦袋的大罪啊!
他是配合縣衙調的兵,縣衙那邊應該有補上一應手續的啊。
夏國為了保證文武分離,地方衙門和駐軍分開行事,不糾纏在一起,是嚴格控制軍令和兵馬調動的,軍中將領只有領兵權,卻沒有調兵權,調兵權是歸屬兵部的。
兵部在各州有兵道衙門,與州軍衙門共用一處府衙,但辦事是分開的,軍中如果要調動兵馬,必須要向兵道衙門提起申請,得到調兵令後方能持令調動。
若是地方衙門需要用兵,比如鎮壓鬥毆或上山剿匪,向州軍求援,可以先發求援公文,州軍可以憑求援公文先行調兵協助,等到事情了結,地方衙門需向兵道衙門補齊一應手續,如此方能算是合法合規。
但是規定是規定,真要執行起來還是有實際困難的,比如那一晚的兩村持械鬥毆,縣衙是直接派了兵長過來求援,求援公文卻沒有帶來,說是匆忙間忘記了,兵長便以自己的衙門令牌做了抵押,這事說起來不合規,但是如果衛所就以此為由拒絕出兵,兩村搶水真的出了大命案,衛所少不得也要受連累,一樣要受罰,若是收了衙門令牌作抵押,派兵鎮壓,事後只要手續補全,誰也不知道中間曾經缺了一環,平平安安的就能抹乾凈了,還能讓縣令欠衛所一份人情。
兩村搶水,縣衙求援,衛所派兵,若是事後縣衙補上了一應手續,衛所一點兒麻煩都沒有,但是如今的情況是,衛所被人擺了一道,坑到家了。
當宋力剛親自收了衛所主將的兵牌,命他停職反省時,衛所主將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
他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