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大開眼界
每日每夜宋勇毅都在拚命地為比試而努力,天不亮就要起床,先練一通再吃飯,吃完飯再繼續練,一直練到晚上吃飯時,吃了晚飯,還得在營房裏背軍中律令和旗令,真真的忙的昏天黑地,連做夢都在訓練和背令。
宋勇毅每日裏都掰着手指數日子,數着還有多少天開始衛所小試,根本就把私信的事給拋到了九霄雲外,等到回信的日子到,絕大多數的新兵們都收到了回信,很多人來求他看信的時候,他才發現,他的回信呢?沒了?
“我有信嗎?我是新一夥的趙毅。”新一夥就是新兵一號伙,宋勇毅等了幾天,終於遇到了負責寄送信件的軍吏,趕忙跑過去詢問。
“新一的啊,我看看。”軍吏解下腰間的小冊子,翻了翻,“新一這個月共有四封,都發出去了。”
“只有四封嗎?”宋勇毅追問,伙里除了他和火長江正外,其他四人都收到了回信。
“嗯。”軍吏面上極為鎮定的肯定點頭,心裏卻在想,原來你就是趙毅啊,能入新一夥也算是個有本事的,只是不知道你怎麼得罪魯郎將了,連家書都給你截了,唉,你就自求多福吧。
宋勇毅內心失落的回了營房,結果他剛一回來就被一大波新兵們給圍住了。
“趙大哥,幫我念念吧,這個是給你的謝禮。”一個新兵塞了一個炊餅過來。
宋勇毅抽了抽臉皮,收下了。
“趙大哥,也幫我念一念吧,這個是謝禮。”又一個新兵塞了一個煮雞蛋過來。
“還有我,還有我,趙大哥,謝禮。”一個口拙不懂說話的新兵也跟着塞了一個煮雞蛋過來。
只是短短十數步的距離,從宋勇毅被圍住到他走進營房,他的懷裏已經被塞進了七個炊餅和四個煮雞蛋了,宋勇毅從一開始的不自在到後來雙手環抱住炊餅雞蛋,心中的滋味也在不停變化。
炊餅和水煮雞蛋,這是他在家中時連看都不想看一眼的粗陋糙食,炊餅硬的他膈牙,水煮雞蛋寡淡的他咽不下,在家時,他吃的是精米細面,蒸餅鬆軟煎餅酥脆,就連雞蛋也是用高湯煨煮的,哪裏是這樣用白水煮的。
可是在這裏,炊餅是兵士們最常吃的口糧,而水煮雞蛋,更是十天才能吃上一顆的補品,這些新兵們,大多出身貧寒,在家時都未必能吃得飽,更不要說吃好了,對於他們來說,炊餅和水煮雞蛋幾乎能和錢劃上等號,為了讓宋勇毅給他們念一念家信,他們願意省下口糧,把炊餅和煮雞蛋當作謝禮送給宋勇毅,簡直就是等於直接拿錢送給宋勇毅了。
因為知道這些炊餅和煮雞蛋的價值,所以宋勇毅小心翼翼地環抱住它們,這不僅是口糧,不僅是錢,更是新兵們的一腔心意。
宋勇毅心中因為沒有回信而產生的小失落全都一掃而空,接過新兵們的家信,一封一封的念了起來。
這些家信都很短,因為請人寫字是按字收費的,不可能隨隨便便地寫上一大堆的家長里短,為了省錢,一件事只能儘可能的往短裏頭說,所以寫字先生寫的都是文縐縐的文言,若沒有讀過書的人進行翻譯,新兵們就是看懂了信裏頭的絕大多數的字,也不知道連起來后是個什麼意思,況且文言中,一字之差就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意思。
宋勇毅先看一遍,然後換成大白話說出來,一旁等待的新兵們安靜地聽着,隨着他的翻譯而或喜或憂。
這一天,幾乎整個新兵營的新兵們都等在了新一夥的營房外,軍中不許聚眾不許喧嘩,他們都很安靜的排隊等着,隊伍排得老長,但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負責軍中紀律的紀令們看到這邊的長隊,也沒有過去呵斥疏散他們,一月一次的家信到來,這點人情,紀令們都會通融的。
宋勇毅念了一封又一封的家信,透過這些家信,他知曉了一些尋常百姓家的風俗人情和苦惱煩憂,這些家信更像一個個小戲文,從中折射出真實世間的人情百態,甚至還能從中透露出一些與高門大戶完全不同的“禮義廉恥”。
直到金鑼敲響,營房關閉,新一夥營房外的長龍才漸漸散去,那些還沒有講過家信的新兵們只能等待明日的排隊了。
等到其它伙房的新兵們都離開了,新一夥的夥伴們立馬就圍了過來,他們還沒來得及找宋勇毅講家信呢。
宋勇毅的嗓子都講得干啞了,一刻不停歇的一直講,就算是個說書先生也頂不住啊,更何況他還不是個說書先生呢。
江正體貼地給宋勇毅遞上一杯藥茶:“喝這個,裏面泡的是我自個摘的金銀花,對你嗓子好。”
“謝謝火長。”宋勇毅啞着嗓子道謝,端起杯子一口悶了金銀花茶。
江正朝另外四個夥伴交代道:“現在天都黑了,對着火光看字對眼睛不好,你們也看到了,信里的字可不大,看着吃力,你們等明天,明天天亮了再念信,我們都是同一夥,睡一個大通鋪的,晚不了你們的。”
火長都發話了,劉弓李鐵他們就是再着急知道家中的事也不好再逼着宋勇毅了,軍中最重等級和紀律,入營幾個月,他們已經習慣服從上官的命令了,火長雖然與他們同一夥,但是火長比他們資歷長,早入營兩年,如今級別比他們大半級,算得上是上官了。
宋勇毅也的確講累了,嗓子又干又腫的,實在是不想說話了,既然火長替他出了面,他就承了火長的好意,安心休息了。
江正剛才已經領了晚飯了,一人一個炊餅,加一碗煮青菜,江正體貼宋勇毅,知道他嗓子干,不好咽下又干又硬的炊餅,還專門提了一壺水來。
宋勇毅把炊餅掰成小塊,先放在水裏泡軟,然後拌着青菜往嘴裏扒,雖然口感不好,但是總算咽得下。
吃完晚飯,滅火歇息,躺在大通鋪上的六個人就開始背律令和旗令了,軍營人多,火塘里要是一直燃着火的話,每月軍營要消耗的柴火可就驚人了,雖說可以上山砍,但砍多了山也就禿了,所以一到天黑,熱完晚飯,火塘里的火就要熄滅了。
沒火了,沒光了,那就躺着睡覺嗎?不可能。軍營絕不養懶漢,沒有光了,還可以摸黑做很多事啊,比如背律令和旗令啊,比如檢討反思當日訓練或比試中的反誤啊,這些都是不需要光就可以做的啊。
對於新兵來說,新入營的半年,最緊要的就是背熟各條律令和各種旗令,所以晚上滅火歇息后,每個新兵伙里都在背律令和旗令,一般來說,都是新兵在背,火長來指正,這一晚,新一夥也不例外,照舊是在背律令和旗令。
但是今日不同往日,今日是家信到來的日子,入營這麼久,這還是第一次有家信寄來呢,之前他們都羨慕老兵有家信來,今日終於輪到他們自己了,新一夥的四個新兵的心情都很興奮,都不想背令,只想談家信。
雖然新一夥的四封家信還沒有念,張弓李鐵他們不知道家中的近況,但是這點並不妨礙他們的興奮,因為他們可以談別人家的事啊,這一日聽多了別人家的事,他們也是很想聊一聊的。
“哎呀,沒想到,新五伙的齊田,竟然能有個秀才姐夫。”劉木有些羨慕。
李鐵嘖嘖兩聲:“齊大姐一定長得很俊俏吧,寡婦再嫁還能嫁個秀才。”
陳生嘿嘿地接過話:“說不定是那秀才姐夫心急要兒子,不拘俊丑,只要能生兒子就討去了呢。”
張弓也說話了:“對,能一口氣生三個兒子,換成是我,我也要討。”
火長江正插話了:“呵,說的好像你小子有錢討老婆似的,沒有軍功沒有錢財,你就是到了三十歲還得打光棍。”
四個新兵嘻嘻哈哈地笑鬧開了,他們還年輕,都只是十四五歲的年紀,討老婆這等人生大事,對於他們來說太遠了,窮苦人家討老婆都晚,二十七八了才討老婆也是尋常。
宋勇毅皺着眉頭,滿心的疑惑,聽夥伴們笑鬧的厲害,他插話問道:“齊田的大姐既然已經有了三個兒子了,為什麼還要再嫁?把三個兒子撫養大,等著兒子們來侍奉她,不是更好嗎?”
李鐵與他關係最好,聞言就應他:“兒子還小呢,養到能幹活掙錢養老娘還得十年,十年耶,她一個女人怎麼養得起,沒聽說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么,三個兒子,能吃窮一個富戶了。”
“能被三個兒子吃窮,那也算不得富戶了。”宋勇毅一如既往的語帶微嘲。
宋勇毅的話把幾個夥伴都噎住了。
張弓解釋道:“你家是在州府里做生意的,家中有錢,對你來說,富戶那得是大大的富戶,一年掙個百八十兩的才算富戶,可是對於我們這些出身小山村小鄉鎮的來說,家中能有五十畝良田,那就是富戶了。”
“五十畝良田?那能值當什麼?”宋勇毅感覺不可思議,他家的幾個莊子,就沒有小於五十畝的。
陳生呵呵兩聲:“這就是有錢與沒錢的不同了,你是讀書人,你手中一本書的價錢,可能就足夠小門小戶吃穿用度半年了。”
宋勇毅知道陳生是在反諷他,可是他此刻沒有心情計較,他更在意的是尋常百姓對於門第婚配的看法。
“所以,齊田大姐一個女兒養不起三個兒子,得再嫁,是吧?”
“是啊。”陳生應道。
“可是她是寡婦,還帶着三個兒子,為什麼那個秀才會看上她?你們不覺得不相配嗎?”宋勇毅覺得是大大的不配。
陳生為他解惑:“因為她能生啊,她能生三個,三個還都是兒子,這就是她的本錢啊,那個秀才絕對是子嗣不豐的,說不定還沒有兒子,需要討她來生兒子啊。”
“不是可以典妻嗎?”宋勇毅又問。
“典妻那是窮苦人家才會這麼做的,秀才可是有身份有體面的人,怎麼能做這種事?更何況她帶來的三個兒子,只要養大了,就是家裏的好幫手啊,秀才以後有了兒子,兒子肯定是需要兄弟幫襯的,有什麼人是比親兄弟更可靠的?雖說有親兄弟打架的,可是秀才的兒子跟他姓,入他家族譜,那三個兒子又不跟他姓,以後若是有不和,打起來了,也占不得秀才家的家產,根本不妨礙。你想想,有三個親兄弟做幫手,日後又無家產妨礙,這是多合適的親事啊。”陳生仔仔細細地和宋勇毅說了個明白,越說越覺得宋勇毅是個不通世情的傻子。
陳生的這一番解釋如同閃電,把宋勇毅劈了個外焦里嫩,讓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竟然還能這麼想?婚事還能這麼打算?
真是,大開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