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第 165 章
夏沐答應見面談,但小區周圍有無數雙眼睛盯着她,謹慎起見,還是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出門,確定沒被跟蹤后,才前往約定的餐廳包間。
“你用不着提防着我。”江嫵拿起茶壺給她添了一杯暖茶,“既然殿下已經想通了,你也有了自己的決定,我自然不會繼續介入你們的感情,現在,我是想幫你們,準確地說,是想幫你解決麻煩。”
夏沐抱起茶杯,憂心忡忡地開口:“怎麼解決?卷卷今天太衝動了,那些粉絲本來就跟炮仗似的一點就燃,卷卷出手傷人,他們更是沒處泄憤了,怕是只能冷處理。”
“這件事很棘手。”江嫵眉頭微皺:“你們的事剛好趕在新婚姻法投票期間曝光,一些有心人,打着王室濫用特權的旗號,反抗情緒異常高漲,即使法案最終通過了,那些極端分子仍舊會游|行抗議,損害王室形象。”
“現在整個王室都受到影響,王儲鬥毆事件發生后,上一任女王——也就是殿下的祖母,也從度假村趕回來了,整個王宮被這件事攪得天翻地覆。”
“這麼嚴重?”夏沐捏緊茶杯。
“殿下沒告訴你?”江嫵嘆了口氣:“她可能是想一個人扛下來,但這件事不是一個人反抗全世界就能解決的,段紫潼現在一心擋在你面前,刺蝟一樣面對民眾,面對父母,甚至忤逆祖母,矛盾只會愈演愈烈。這根本不是逞強的時候,必須有人服軟,先讓矛盾降溫。”
夏沐的心頓時墜入谷底,沒想到卷卷的處境如此惡劣。
熊幼崽總是這樣,什麼困難都想默不吭聲地獨自扛過去。
可她又有什麼資格埋怨卷卷呢?
事實上,她也是這樣的人,或許這一點是她和卷卷為數不多的共同點之一——
都想讓對方無憂無慮的生活,自己獨自面對苦難和委屈。
“我能怎麼服軟呢?”夏沐抬起頭,眼眶都紅了:“給民眾跪下來,求他們行行好,讓我跟卷卷在一起嗎?還是要我對外表態,跟卷卷分手?”
“不是要你假裝分手。”江嫵坐直身子:“你要用行動緩和民眾的情緒,最好的辦法就是出國,這也是王后的意思,她想讓學校給你一個交換生的名額,先去耶克納留學兩年,當然不是真的要你待在國外兩年,就是對外這麼宣佈,這比公然宣佈分手,更能讓事態冷卻。
你先去國外躲一陣風頭,耶克納的刑偵專業也是世界聞名的,你只當過去深造,卷卷隨時都能出國陪你,狗仔隊也不可能追出國長期蹲點。
最多半年一年的,等婚姻法順利通過了,沒有民眾鬧事,讓王儲跟其他人鬧幾場緋聞,轉移民眾炮火,漸漸讓民眾習慣成自然,之後你們舊情復燃,就不會再受這份罪了。”
夏沐低頭蹙眉,想了片刻,抬頭回答:“這要真的管用,我自然願意,就怕那些粉絲不買賬,而且……卷卷這次態度挺強硬的,她想正面對抗,我要是妥協退讓了,總感覺像是背叛她一樣,我怕她生氣。”
江嫵苦笑一聲:“殿下這次確實是正面對抗,你沒去王宮看看那場面,真是,咱們王儲當著祖母的面要放棄王位,甚至放棄國籍的混賬話都說出來了,把國王給氣的……
王后從下午一直哭到晚上,找我談這事的時候,還止不住眼淚。現在,你要是再跟一個心智不成熟的孩子一個鼻孔出氣,那恐怕殿下真要跟全世界為敵了。”
夏沐頓時慌了:“卷卷現在怎麼樣了?還在關禁閉嗎?我聯繫不上她,都快急死了。”
“比這更糟。”江嫵低頭抿了一口茶,猶豫片刻,低聲回答:“殿下下午溜出王宮,找記者算帳,新聞一出來,陛下氣極之下,動手了……不然王后也不可能哭成那樣,王后不方便出宮親自處理這件事,才讓我來跟你談。”
“動手?他怎麼能……”夏沐捏緊拳頭,指節發白,急問:“卷卷沒傷着吧?”
“這你用不着擔心,嚴重不到哪兒去,再生氣也是她親爹,下手有數的。”江嫵抬頭看向她:“夏沐,我老實跟你說,王后不想對你強硬,這建議,對你而言也很輕鬆,你要是不答應,國王,甚至卷卷的祖母,都可能秘密對你採取強硬措施,到時候我就真是一點都幫不上忙了。”
夏沐無言低下頭。
江嫵低聲問她:“你怎麼想?”
“還能怎麼想?”夏沐抬起頭,眼圈發紅,“我聽王后的,我相信她是為我好,你要是能見到卷卷,幫我好好勸她,千萬不要急在一時,不要頂撞父母,我們以後的時間多的是。”
**
王儲鬥毆的消息,很快被清除殆盡,個別言辭激烈的言論,被皇家法務部控告造謠誹謗。
王室不否認也不回應。
這事本就沒有證據,即使對此不滿,一些民眾也不敢繼續尋釁滋事,只能挑軟柿子捏,把憤怒轉向王儲的緋聞女友。
兩天後,夏沐拿到交換名額,準備出國讀研的新聞正式曝光,輿論一片嘩然——
“夏警官沒被十多年的國寶案冤屈壓垮,卻因為一場正常的戀愛,被王儲的腦殘粉逼出國了,這個結果真是太可悲了。”
“這所學校有什麼名額資源,果然都會給心機夏,也好,祝我們的國民女英雄再接再厲,把耶克納的王儲也搞定了,一統世界~”
“看到這個新聞,我感覺手腳冰涼,這個社會太讓人絕望了,這姑娘到底做錯了什麼?被你們愛的人愛上,所以罪大惡極,就要被驅逐出境嗎?”
“她自己爭取到交換生名額,什麼叫被愛卷卷的人驅逐?這鍋咱們卷粉不接謝謝。”
“妒火讓人面目可憎,你們今天逼走一個無辜的女孩,毀滅一段真摯的感情,良心真的能安?”
……
**
夏沐決定出國留學,王儲被國王處置,與外界隔絕,閉門思過。
那些極端分子多少有所收斂,風波一天天歸於寧靜。
夏沐幾次請求江嫵跟王后溝通,讓她出國前跟卷卷見一面,哪怕打一通電話也好。
可這事王后也做不了主,段紫潼被關禁閉,是祖母下的命令,正兒八經的王宮□□室,沒有任何通訊設施,王后自個兒想探望孩子一次,都得費盡心機。
夏沐在家人的陪伴下來到機場。
蘇語沫臉色很不好,耶克納的經濟條件根本不能跟伏奧比,她家如今又不缺錢,平白無故把女兒送到國外吃苦,心理不是沒有怨言的。
然而丈夫和女兒都勸她放寬心,等輿論平息了,隨時都能回國,她只能忍氣吞聲。
江嫵定了機票,跟夏沐一起出國,打算安置好她再回國。
夏沐幾番推拒,江嫵都說是王后的命令,只好接受她的好意。
**
下午一點半,記者招待會準備就緒。
出席記者會的王室陣容很強大——上一任女帝、現任國王,攜手王儲一起到場。
一切按部就班的開始,記者發問:“殿下,關於王室操控國會立法,為自己行方便的傳言,您要做正面澄清嗎?”
段紫潼低頭注視着桌上的講稿,長睫微顫,一雙桃花眸子沒了往日似笑非笑攝人心魄的神采,嗓音低啞的開口回應:“我跟夏小姐…近期才開始交往,新婚姻法三年前已經開始起草,這是順應民意的提案,與我私人生活毫無相關性可言。”
“有不法傳言質疑您曾有威脅民眾人身安全的舉動,您對此有什麼看法?”
王儲依舊低頭念講稿,機械化地回答:“我自幼在父親與祖母的關愛教誨下成長,耳濡目染,將人民的利益擺在首位,全心全意……”
半個小時后,衛視直播結束,王儲在媒體的簇擁下走出會廳。
由於官方記者會都是事先準備好的問答,沒有記者敢在直播時造次,此刻沒了監督人員,記者么一窩蜂地湧上前,開始問一些較為尖銳的問題——
“殿下!夏小姐出國留學,是不是意味着您與她的戀愛關係將告一段落?”
這問題一出,段紫潼麻木的神色中浮起一絲痛楚。
見王儲神色怔忡,記者繼續追問:“您與夏小姐是近幾個月才開始交往的嗎?有報道稱,夏小姐去年就在巴蘭島陪伴您學習訓練,是否在那期間,您與她之間就產生了好感?這份好感具體開始多久了呢?您願意透露一下嗎?”
“多久了?”段紫潼側頭看向那個記者,忽然眯眼笑起來,露出一排小白牙,魔怔了似的,喃喃回憶起來:“記不清了,我去巴蘭島之前就認識她——”
樓道廣播裏播放着音樂,催促記者迅速散場的音樂,是幾年前網絡上流行的一首老歌,歌聲昂揚中帶一絲滄桑——
“那是我日夜思念深愛着的人啊,
到底我該如何表達,
她會接受我嗎?”
殿下的回憶跟着歌聲飄遠了。
飄回十歲那年的夏天。
悶熱的暑假,從巴蘭島放假回國的第二天,蛋卷殿下拽兮兮的站在帝軍大的校門口,等着跟蠢貓咪“不小心”相遇。
校門口角落站着一群拎着鐵棍,滿身紋身的傢伙,嘴裏罵罵咧咧的,竟然在談論夏沐。
他們說,要跟蹤夏沐進小區,偷偷動手。
在那之後的二十多分鐘,蛋卷殿下第一次跟民眾動手。
那群混混粗聲粗氣地命令跟在身後的紫瞳小屁孩滾開,卻反被揍趴了。
這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一幫大孩子,被小孩子揍得哭爹喊娘。
不過,那個小屁孩也沒佔便宜,大概是第一次打架鬥毆,畏手畏腳的,打鬥過程中,左臉頰顴骨也實實在在挨了一棍子。
虧得狄赫拉引以為傲的恢復力,一天後,蛋卷殿下臉上的淤青就消退了,拉着朋友壯膽,一起去蠢貓咪家按門鈴。
但是那個耳朵跟蠢貓咪一樣外翻的阿姨說,夏沐不在家,去夏令營了。
這個阿姨總是這麼說,每年都這麼說。
但這次行不通,殿下三天前剛見到蠢貓咪。
於是,蛋卷殿下繞道房子後院,偷偷爬到二樓窗檯,找到蠢貓咪的房間。
那時正直午後,陽光熾烈,夏沐卧房的窗子被窗帘掩蓋着。
蛋卷殿下一雙小肉手扒着外牆,歪着腦袋,透過窗帘縫隙看向裏面——
蠢貓咪正在書桌前咬着筆頭,旁邊還坐着個大姐姐,在認真的給夏沐講解習題。
那個大姐姐是殿下的熟人,母后的遠房侄女:江嫵。
兩年不見,蠢貓咪和以前不太一樣,頭髮長了,綁在腦後,抬頭看江嫵時,馬尾辮跟着擺來擺去,像只靈動的蜻蜓。
陽光斜照着窗子,玻璃上倒映着蛋卷殿下的包子臉,跟裏面的那兩個人畫風不一樣的臉。
一張格格不入的幼稚臉孔,讓蛋卷殿下莫名自卑。
“也許永遠都不會
跟她說出那句話,
註定我要浪跡天涯,
怎麼能有牽挂。”
那天回宮后,蛋卷殿下爬上久違的閣樓儲藏室,鑽進陶瓷梳妝枱下,拿出小時候藏起的一疊“魔法符咒”,還有水彩筆,挑了一張“靈力最強的符咒”,在上面歪歪扭扭的寫上:“讓她等我到十五歲。”
這個從來沒靈驗過的符咒,這一次,也誓不罷休地打了蛋卷殿下一巴掌——
第二年春天,夏沐跟着江嫵一起去郊外放風箏。
她們兩人沒有乘坐私家車,江嫵騎着一輛熒光藍的自行車,載着夏沐一起去郊外。
蛋卷殿下覺得,這只是個意外,畢竟蠢貓咪要等自己到十五歲,這很辛苦,只好忍痛跟討厭的江嫵出去玩,一定不是心甘情願的。
然而,蠢貓咪拿着燕子形狀的風箏,坐在江嫵身後,笑得格外開心,馬尾辮像鐘擺一樣,飛呀飛。
回宮后,蛋卷殿下衝上閣樓,撕掉了那張符咒,繼而撕掉了所有符咒。
把限量版魔法師手辦丟進壁爐之前,蛋卷殿下神色威嚴地對手辦說:“你這個騙子,這就是你違背魔法的懲罰!”
符咒撕了,手辦燒了,蛋卷殿下不再相信魔法了。
但是,巴蘭島的心理學教授說,賦予神秘力量的拼圖,可以幫人們彌補一切遺憾。
後來,夏沐去巴蘭島陪練,一個溫暖的午後,她趁蛋卷殿下沒下課,偷偷打開了卧房的抽屜——
陽台的窗子沒有關,窗帘被吹拂起來,陽光在抽屜里遊盪,照亮了那張拼圖。
拼圖上畫著一位威武的紫色小飛龍,騎着自行車,車簍里裝着一隻卷耳小花貓,手上抓着小燕子形狀的風箏。
那時的夏沐百思不得其解。
卷卷喜歡放風箏嗎?那隻貓的耳朵怎麼像兔子一樣?真是靈魂畫手……
“夢想總是遙不可及,
是不是應該放棄,
花開花落又是雨季,
春天啊你在哪裏。
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
一去不回來不及道別,
只剩下麻木的我,
沒有了當年的熱血。
看到滿天飄零的花朵,
在最美麗的時刻凋謝,
有誰會記得這世界她來過……”
終於等到十五歲那年,蛋卷殿下對江嫵宣戰,自信滿滿地允許江嫵繼續追求夏沐。
她羽翼已豐,公平競爭,蠢貓咪會選的人,一定是紫色的飛龍。
**
下午2:45,候機室。
幾天心神不寧失眠缺覺,夏沐難得迷迷糊糊睡過去。
夢裏,她正在教室里自習,輔導員領來了一個新同學。
同學們窸窸窣窣的議論,夏沐一雙貓瞳睜得滾圓——
新同學身穿高中部的制服,白襯衣領口上的藏藍色領結系得一絲不苟,一手勾着搭在肩后的書包,微歪着腦袋,一副乖學生打扮,可那雙壞笑的紫瞳,卻暴露了其腹黑幼崽的本質……
是十五歲那年的卷卷。
夏沐目不轉睛的看着那雙紫瞳,夢境讓大腦混沌,她心裏卻有百轉千回的喜悅,無比的清晰。
從十三歲到二十一歲,她等了八年,終於等到這傢伙,再次走進她的生命里。
畫面忽然間飛轉,夏沐回到十三歲那年初秋,她被困在假山後,一群壞孩子對她虎視眈眈。
忽然聽見一陣小呼嚕聲,眼前的一切消失了,只剩下一到絢爛的光線。
光的盡頭,站着一個圓嘟嘟的小身影……
候機室里,江嫵忽然聽見身旁的夏沐發出輕輕的笑聲。
轉過頭,卻發現夏沐還在熟睡,嘴角微微勾起,臉上笑容甜蜜,眼角卻掛着一滴淚珠,懸了好一會兒,終於,緩緩劃過臉頰。
**
記者會過後的採訪,被媒體在網絡上實時直播,這大概是王儲第一次在鏡頭前說這麼多的話。
全是關於那個夏沐的回憶。
觀看直播的人數從百萬漲到千萬,最終直播平台伺服器不堪壓力,限制了觀眾人數。
無法看直播的網民,只能看網站的轉播——
搖晃的鏡頭裏,年少的王儲輕聲細語地回憶着那段青澀的過往。
直播的觀看人數,遠遠超過了官方記者會,短短一小時之內賺得千萬網友的眼淚,民眾彷彿跟着鏡頭裏的小王儲,經歷了心酸又溫暖的暗戀時光。
或許暴力能摧毀堅冰,可能融化它的,卻只有真摯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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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沐被登機廣播吵醒了,揉了揉眼睛,正準備起身,廣播忽然戛然而止。
長達十多秒的沉寂,在乘客一頭霧水的等待中,像一道撕破烏雲的陽光,廣播裏驟然爆發出一群人響徹雲霄的吶喊——
“夏警官,不要走,殿下在等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