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
清早的第一縷光從窗口映照進來,榻上女人趴在軟枕當中,一動不動。
她光潔的背上,一道從肩頭斜着向下足有四五寸長的傷疤坦露在外,雖然已經是舊傷了,但男人下榻的時候還是多看了兩眼,然後俯身沿着那蜿蜒下來的疤路輕輕印下薄唇,在她嫌癢揮手推開他之前,又隨手抓過薄被給她蓋了個嚴嚴實實。
夏日炎熱,寶兒昨天晚上貪涼,就在這外間的大榻上吹風。窗口處都放了冰塊,果然比裏間要涼快許多,不知道為什麼,她的那個愛生氣的夫君大人已經有半天加一夜沒有對她說過話了,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也不過是讓她自己想,又幹了什麼好事。
成親五年了,他真是越來越小氣。
她一天做了那麼多事,怎麼知道哪件是壞的哪件是好的?
母親朝寧曾對她說過,凡事不可強求。
想不明白什麼事的時候,就不必想。她當即撇開那一點點的煩憂,好吃好喝好睡,還主動搬到了外間的榻上來,一個人翻過來滾過去,身邊再沒有那個人纏着也真是涼快,結果誰想到這個小氣的男人竟然也搬了過來,半夜被他驚醒,真是嚇了一跳。
所以,明明是一直在生她的氣的人,到底在生什麼氣?
晚上也沒嫌棄熱讓他摟着了,也沒將他踹下床去,他睡不着的時候也忍着困意讓他這樣那樣了,明明下榻前還親了她的唇角,為什麼這麼會兒又變成了冷冰冰了呢!寶兒轉過身來,窩在被底偷偷看着地上的男人,早上有點涼,原本要進來伺候着的小廝和丫鬟都被他拒絕在外了,此時這個人對着她正慢條斯理地穿着外衫。
他十指修長,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動作緩慢。
這俊美的容顏,和冷漠的表情都讓她曾產生過許多錯覺。
為什麼白天和夜晚能有那麼大的差別?
為什麼一個人可以熱情到粘人,也可以冷漠得像個冰山?
為什麼他總是莫名其妙地在生氣?還每次都叫她自己想因為什麼?
懶得想,時間還早,不如繼續睡大覺。
她的目光從她最愛看的那雙手上慢慢移開,打算再來個回籠覺,說睡就睡可不等她閉上眼睛,微涼的指尖已經按在了她的腦門上。
寶兒閉着眼睛哼哼:“又怎麼了,讓我再睡會兒~”
男人頓惱:“林寶錚!”
他連名帶姓叫她的時候,就是對她失去耐心的時候,寶兒只得睜開眼睛,夫妻幾年多少也摸清了他的脾氣,她對着他的臉開始打岔:“林寶錚你是在叫誰,人家我是顧寶錚。”
他眉峰頓緊:“你再敢提顧寶錚這三個字試試?”
不提就不提,她很沒骨氣地開始認錯,雖然不知道錯在哪裏:“好吧,我知道我一定是又做了什麼錯事,夫君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就別生氣了,好么?”
她的聲音當中還帶着剛睡醒的慵懶,一開口就像有個貓爪子又來撓他的心一樣,氣也氣不起來,他背過身去,臉色稍緩。
一隻手就從被底伸出來輕輕晃着他的袖子,撒嬌是她新學會的技能,再苦着點臉簡直是百試百靈:“別這樣待寶兒,你都不理寶兒知道寶兒多難受嗎?”
言語之間,滿滿的是對他的依賴,回頭看她,她眨着眼睛全是一副快親我一口吧的模樣。她要是真的明白他在氣什麼,真是會為此難受就好了,可惜那些箇中滋味,從來就只有他一個人體會。男人垂眸,不由嘆了口氣,真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寶兒哄他也就這麼兩三招,裝可憐,亂撒嬌,要喝水。
前兩招都用了,似乎效果不大,她在榻上拿了一件寬袍套了上去,坐起來開始哼哼:“好哥哥,我想喝水,給寶兒倒口水吧。”
一般情況下,他肯去倒水就說明怒氣已消。
果然,她的夫君大人轉身去了桌邊給她倒水,寶兒鬆了口氣暗自偷笑。
可惜不等人再回榻前,他又一眼瞥見了她掛在一邊架頂的香囊。那上面墜着個精美的雙魚美玉,寶兒從來都是大大咧咧的,也不喜歡這樣的小玩意,他送她的東西都嫌棄累贅不肯佩戴,怎會單獨拿出來把玩?
想到昨日遇見那人,可叫他小心來着。
他說沈江沅從江淮回來就來過府中,偏偏寶兒還對他瞞着,他如何不惱?
沈家主產絲綢,各主綉鋪也是綉工一絕,沈江元更是便利了,但凡送出去的禮物當中,一準有這樣的小玩意,本來聽人說寶兒和他見了面就一直嘔着氣,此時才剛壓下的怒意頓時又翻騰起來。
一伸手將香囊扯了下來,帶着美玉扔在了榻上啪嗒一聲:“這東西哪來的?你又跟誰出去混鬧了?”
她這個夫君可真是天下第一小氣鬼。
寶兒眨巴着眼睛,心裏一動,忽然想起了什麼。
也不瞞他了實話實說:“江沅哥哥來過,他送了我些小玩意。”
水碗差點沒被他捏碎,男人幾乎是咬着牙的:“沈江元他是你哪門子哥哥?我說過不許你再見他,說過沒有!”
他說過的話多了去了,哪能件件都記得住,
寶兒挖了挖耳朵只當什麼也沒聽見,見他水碗已到面前搶過來開始喝水,並不搭理他。
男人臉色更沉:“以後除了我,不許叫別人哥哥。”
哥哥這個字眼咬得很重。
由他口中說出的哥哥這個字眼讓她臉熱。
一想到都什麼時候讓她叫他哥哥又好哥哥的,她頓時嗆水。
等到他來拍了才抬眼看着他,再想到昨天晚上那時候他又逼着自己叫她好哥哥了,兩頰立即飛起了兩片紅霞……
他拍着她的後背,幾乎將她擁在懷裏。
眸光流轉時,當真是人間美色堪稱絕。
兩個人離得很近,男人發冠上垂下來的兩根紫帶流蘇落在臉邊,隨着他的動作在她眼底微動。
他長得可真好看,怎麼能這麼好看!
寶兒的心裏,像是有無數個糖泡泡飛起來,就像每次歡喜一樣,她仰起臉就在他臉上香了一口,然後也像每次一樣,被他逮個正着好一頓糾纏。
迷迷糊糊當中,聽見他說:“我剛說的話,你記得了?”
管他叫她記得什麼,她撞進了他的懷裏統統答應下來:“記得了,記得了!”
她在他懷中笑,其實真的從未想過,竟然會嫁給這個男人。
感慨世事無常的時候,她想起了從前的那些時光,彼時她還不姓林,也不姓顧,更不叫什麼寶錚,只叫寶兒,只是寶兒。
寶兒七歲入的燕京城,才有的這一段天賜好良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