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春意闌珊的鑒賞師是能提成的,賣出去一個物件,就能提兩個點。侍應生們拿的小費更是可觀,只不過鑒賞師只負責鑒賞古董字畫,不陪吃陪喝,賺得不比侍應生穩定,但地位明顯更清高。
無論怎樣,比起外面中規中矩的工作,在這裏不管做什麼,來錢都快到不可思議,加上又有機會認識人上人,或許還能登上通天梯,所以春意闌珊聚集了一眾“身世坎坷”、面容姣好的年輕男女們。
顧城也算是坎坷。
羅起很快將他來到春意闌珊的緣由調查清楚,向江月照彙報道:“他的父親因為生意失敗欠下巨款,所以他才會來會所做鑒賞師。”
“欠了多少錢?”江月照漫不經心的問道。
“除了幾筆幾萬,十幾萬的,還有一筆大的,一千萬,只不過——”羅起拖長了音。
“怎麼?”江月照挑眉,知道這才是重點。
“那筆一千萬的,顧城好像並不知情。”
哦?
“他向鑒賞部遞交的資料上表明,他似乎只準備做到這個月底。那隻夠還幾筆小錢。”羅起道。
江月照彎起嘴角,“有意思了。一千萬那筆的債主是誰?”
“大老闆還是我們這的常客,心姐,不過這種細碎的事務她肯定不管,一定是底下的人分管的。”
“哦。”江月照若有所思,“這筆欠款他們那要得急嗎?”
“不算很急。需要…去催上一催嗎?”羅起試探着問道。
江月照搖頭,“先不,看他配不配合。你把他叫來吧。”
手上籌碼已夠,她認為可以開始談判了。
羅起聞言卻沒立刻走,猶豫了一下,終是將顧城就是那個顧家的人點明了。就算他不說,過會見到人江月照也會知道,還不如主動道出,然後觀察她的反應。
江月照得知后顯然有些詫異,“是他啊……”她悠長地道。
可除了那絲詫異外,再沒別的了。
羅起見此徹底放下心。
***
從郵局出來時,顧城算了算,大概還需要半個月,最多一個月,他就能將父親生意失敗所欠的錢款還清了,然後他就不用繼續留在春意闌珊了。
如果是在一個月前知道馬上就能離開春意闌珊,他心裏一定是鬆一口氣的,可是現在,他說不清。
這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讓他在B市車水馬龍的晚上遊盪到深夜。
剛回到會所踏進門,顧城迎面就被自己的頂頭上司李經理攔下。
李經理個子不高,身材微胖卻一身正裝,一席半長不短的疏發抹了摩絲,一絲不苟的梳向腦後,此刻正一臉急色,點着他道:“哎喲你去哪了?!手機手機不接,人人找不到,急死我了!”
顧城摸了摸口袋,空的,沒帶。
李經理看他這動作也秒懂了,來不及翻白眼,就匆匆忙忙示意他跟自己走,邊走邊說:“江小姐等了你一天了!……”
顧城腦子嗡的一聲,再聽不進去其他的內容。
他是心存一絲僥倖的,或許那天江月照忙着應付喬太太,根本沒注意到他,幾天下來,沒任何動靜,他更認為僥倖成了真。可是現在……顧城隨着前頭微胖的李經理穿梭在迴廊之間。
僥倖被抽走,腳底彷彿一下踩空了。
在過去的路上,他想了數十種可能性。
可唯獨沒想到眼前這一種。
“坐。”江月照見到他,就像對待任意一個普通員工一樣,帶着上位者的威壓和客氣,唯獨沒有一絲熟悉。
在最初的驚愕和暗鬆一口氣后,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悵然若失,大到都快把他吞沒了。
顧城發現,他是不希望她認出那個狼狽的他,但更難以接受的是……她根本不記得他。
之前的戰戰兢兢,在她陌生的眼神下,瞬間成了可笑。
然而他心裏再跌宕起伏,江月照都看不到,見他坐下來后,她緩緩開口:“我看你來春意闌珊不久,可能不懂我們這裏的規矩。不過有個規矩,行行相通,那就是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好聽,只是褪去了少女的稚嫩,不緊不慢的。
悅耳,又冰冷。
熟悉,又陌生。
“因為你那句不值錢,我賠了三千萬。”江月照道。
聽到這裏,顧城收攏心神,目光不避不諱的看向她。
倒是江月照對上他洞察的目光,難得有了絲不自然,那兩隻破碗當然不值這個錢了,他是行家,肯定比她清楚。
事實上當初她入手時的價格不過是30萬一只,因為都是破損的官窯瓷器,不值錢,可一經修復,搖身一變,就成了在拍賣場上價值千萬的古董。
所以若是從商人的立場上來講,要說它不值錢也是不行的。
思及此,江月照抬了抬下巴,“為了替你賠罪,事後我又贈了喬太太一隻青花瓷碗,雖然這麼做是為了挽回春意闌珊的名聲,但,禍是你闖的。
“三千萬,顧先生,你準備怎麼還呢?”
顧城沉默了有一會時候,“我沒有這麼多錢。”
淡淡的、溫煦的聲音,一下子喚起了她腦海里不甚清晰的記憶,他好像從小就這樣,說起話來不溫不火的,那麼多年來,變化的不過是聲線成熟了很多。
江月照雖晃神卻面不改色,對於他誠實的回答不置可否,然後彷彿不經意般的道:“對了,你是怎麼看出來展櫃裏的東西都不值錢的?”
“並非不值錢,只是沒那麼值錢罷了。”顧城下意識的糾正道。
江月照彎起唇,似乎很有興趣,傾身問道:“你怎麼知道?”
顧城不期然她會突然靠近,她的氣息也隨之襲來,幽幽香氣往他的鼻尖里鑽,攝魂心魄,不知怎麼的就說出:“我做文物修復,我懂。”
只見她的眼瞬間一亮,伴隨着那絲亮光,彷彿還有點得意一閃而過,顧城見了心裏一驚,警惕起來,他差點忘了,她是那樣狡黠的人。
不過晚了。
江月照直起身,“那就有辦法了啊,你留在這,幫我修復古物,按照市價,出手后一半的利潤歸你,用來償還那3000萬。”
冷香消散在鼻尖。
顧城幾乎想都不想的回絕道:“不行,我不做商業修復。”
江月照登時冷下面色,“不必回答得這麼快,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
“不用考慮。”顧城直視她,“我不會做的。”
“你!”江月照瞪他,可對上他平靜的眼,瞬間什麼話都不想說了。
那波平靜,在現實的壓迫下,還能維持多久呢?
顧城眼見着她幾乎是在瞬間收斂了怒氣,他微皺起眉,他不喜歡看到眼前這個會對着他收斂情緒的她。
“我的提議在你離開會所前都有效,如果在那之前,你有任何需要,記得來找我。”江月照盯着他,說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話語。
顧城不知道,江月照比他自己更清楚自己的底,所以最後那句話是有預言的意味的,她篤定他會回來找她。
原本,顧城真的以為債務很快就能還清,直到他接到了一個電話,是他妹妹泉青打來的。
長途電話的茲茲聲混合著泉青的抽噎聲,攪得他頭皮發炸,“哥,哥你快回來!爸被人打了,渾身是血,現在送N市的醫院急救呢!”
顧城根本來不及弄清事情的原委,買了車票就連夜趕了回去,他到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凌晨,父親還在重症監護室里沒醒,而那些打手,不但沒跑,還明晃晃的聚堆堵在醫院樓下。
他見那景況就心底一沉。
這些人目的明確,並且肆無忌憚,哪裏會是尋常的尋釁滋事?
在ICU里躺着的父親無法開口,顧城只好向病房外頭失神的母親追問,母親抵不住他的逼問,崩潰得全告訴了他,顧城聽了霎時氣血翻湧。
家裏一直瞞着沒敢告訴他,除了他知道的那些,他爸還欠着其他的錢,而這筆數字卻大了。
一千萬,限期最後三天還清。
這不是高利貸是什麼?
顧城坐在醫院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縈繞在鼻尖揮散不去,更揮散不去的是心間的灰暗。
等父親度過危險期后,顧城回了趟家,一千萬,如果拿祖輩傳下來的東西當掉,隨便拿出一兩件便可還清,可這樣做,別說顧家的家族成員不會同意,連他自己,都過不了心裏的那關。
變賣家產?是要到多落魄才會做這樣的事?
所以幾乎沒怎麼猶豫,顧城就雙手空空地離開了家,親自去見高利貸主,可周旋再三也沒見到人,正當他準備放棄時,那邊突然鬆了口,道可以將時限延長到一周,但若是一周后依然還不上,那顧城,你就得把自己的命交上來。
顧城沉默了片刻,點頭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