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喬太太望着眼前的這個男人,輪廓、骨骼、氣韻,一樣一樣都那麼的吸引她。而最吸引她的,是他眼裏的澄澈。
麵皮好的人終歸是相似的,不同的是氣質和味道,氣質不好,再好的麵皮都會落於下乘,反之——喬太太瞧着眼前的男人,他身上有着這個浮躁的時代,在任意一個漂亮的男孩身上,都再難尋到的澄澈。
那麼清澈的一個人,和這裏的金碧輝煌是那麼的格格不入,卻更是……撩得人心神意動。
“青瓷器基本都是長期埋在地下,剛出土的青瓷器除了器身上遍佈黃泥外,還會有很多水銹緊貼在器物上,有的甚至粘連在器物——”
男人一絲不苟的講解着,聽着的人思緒卻已飄開,喬太太目光遊離到男人身上,器物……只不知他的器物是否也合她心意?
白膩的指尖覆上去的那一瞬間,男人講解的聲音頓停,再開口已不復溫和,“夫人,請自重。”
話語一出,裊裊於空中的沉香彷彿都在瞬間凝滯住了。
***
羅起敲門進來的時候,江月照正埋首於几案。
“大小姐,出了點事。”
“怎麼了?”江月照頭也沒抬。
“一位鑒賞師不小心得罪了意盛電氣的喬太太。”羅起措辭道。
江月照終於從文案中抬起頭,“怎麼回事?”
“可能是……那位鑒賞師,對了喬太太的眼。”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等戲碼顯然不是第一次在春意闌珊發生。
春意闌珊是一座不對外開放的高檔私人會所,能進得來的客人非富即貴,他們到這兒談生意、續人脈、品古董、鑒字畫,反正極盡高雅風流。這樣的地方自然也要配備賞心悅目的侍應生,因此被客人看上的侍應生也不在少數。
只不過大部分客人都努力保持着風度,不會強人所難。因此江月照不以為意,吩咐羅起小心處理后便不再關心。
可等她忙完手頭的事,再要找羅起而他不在時,才知道還沒處理好,這並不尋常。江月照叫來當時旁觀的一人,聽他從頭到尾敘述一遍后,擰起了眉。
事情很簡單,喬太太看上了一位鑒賞師,應該是揩了點油,不想那位鑒賞師很不給面子的下了喬太太的臉面,這才惹得喬太太遷怒到會所,故意點一個非賣品,揚言非買下不可。
春意闌珊的員工處理這種情況手到擒來,只不知那個鑒賞師見什麼鬼了,突然表演起貞潔烈夫……本來不是大事,偏偏鬧到這個地步。
江月照斂起眉,“我去一趟。”
來彙報的侍應生聞言一驚,往常遇上這種事都是羅經理處理的,江小姐從不出面,今兒個這是怎麼了?不過沒時間給他琢磨,江月照已經起身,他忙不迭的走在前面引路。
羅起遠遠的見江月照過來,臉色一變,江月照沒瞧見,她的目光投在坐在羅起對面的那個女人,四十上下,妝容精緻,面色不愉,應該就是喬太太。只見她緊盯羅起,仔細一瞧,卻發現她看的另有其人。
江月照目光一轉,落到了在場的最後一個人身上。他站在羅起身後,個子挺高的一個男人,脊背挺得很直,有些直過頭了,發梢遮住了眉眼,唯獨能看清的是他筆直的鼻樑和緊抿的唇線。
光憑這半張臉,江月照就知道他長得不錯。
想必就是那位惹事的鑒賞師。
江月照收回目光,端起笑走近。喬太太一早就注意到了她,前擁后簇、浩浩蕩蕩的派頭,想要不惹人注目都難。她不認識江月照,但瞥見羅經理恭敬的向她頷首致意,喬太太恍然,這一定就是傳言中春意闌珊的幕後老闆,江小姐。
喬太太好好的打量了一下江月照,年齡也未免太小了點,難怪之前都不出面,誰能信服她?這是她對江月照的第一印象。
心裏這麼想,面上自然而然的就露出幾分輕視來。江月照瞧見了,當沒看見。
她走近,指着喬太太右手邊牆上的一幅畫道:“這幅馴馬圖是我太爺爺傳下來的,慈禧太后收藏過,曾經有位客人出價8000萬,我們都沒有賣。”
喬太太聞言一愣,她滿心以為江月照的開場白會是賠罪,她都拉着臉做好不接受的準備了,這…到底上的是哪出啊?
“不過——”江月照話鋒一轉,“既然是意盛的喬太太鐘意,我怎麼樣也要給您面子,8000萬,一個子兒都不加,您拿去吧。”
喬太太一愕,今天她原本的確是為了這幅畫而來的,可後來出了那檔子事,看畫的事兒早忘了,找事倒成了重頭戲。而現在江月照鬆口將這幅遠可以待價而沽的畫賣給她,算是給足了面子,也遞了個台階給她下。
可是——
她還是氣難平。
今天她寧可不要這幅畫,也必須要出了這口氣!
“這是江小姐祖輩傳下來的畫,先前不知道,現在知道了,我怎麼好意思?如果江小姐肯割愛的話,我想要那隻青花瓷碗。”喬太太伸手,遙遙的往那展櫃裏一指。
任誰都知道,展櫃裏的物件不賣。
氣氛僵了下來,不料喬太太還沒完。
“可江小姐你知道不?你們的鑒賞師為了打消我的主意,竟然信口雌黃的說裏面的展品不值錢,呵,有這麼糊弄人的嗎?”
江月照的眼光猛地朝低垂着頭的男人射去,又在瞬間收斂了自己的目光,然後緩緩開口道:“是我們的錯。”她微微吸了一口氣,“既然如此,今天就為喬太太破一回例。”
“三千萬,您拿去吧。”
說話的當口,這鑒賞的廳里陸陸續續的轉進來了另外的客人,聽到此皆是眼前一亮,又是驚又是羨的望着喬太太,可憐喬太太反應不及,目瞪口呆。
三千萬,不是她出不起,而是她根本就沒想過要出。
她咬定了春意闌珊不會賣,哪裏想得到江月照就鬆口同意了?根本就不按套路走嘛!
毫無心理準備的要她花三千萬買一隻碗?還是在這種荒唐的境況下“被逼”買下的,喬太太那口氣更是一下子從胸口堵到了嗓子眼兒,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問題是這口氣她吞不下也得吞,在他們的這個圈子裏,有些事總會傳得特別快。今天若她再拿喬,明天傳出去讓別人覺得她不識相也就罷了,要是覺得她出不起這個錢,那真是臉都不知道要往哪擱了。
於是喬太太深呼了好幾口氣,才咬着牙一字一蹦的道:“多謝江小姐割愛。”每個字都像割在舌尖上一樣,聽得江月照都為她心疼。
“不謝,喬太太隨我來吧。”江月照道,轉身前目光再次掠過那個垂着頭的鑒賞師,沒做停頓,看起來沒什麼異常。羅起見此卻是心驚膽跳。
將面色發黑的喬太太帶到一間雅室,揮退其餘人,江月照突然笑了,喬太太又是一愣,望着眼前這燦爛到明艷的笑顏,她滿腔心火都不知要向何處發了。
真邪。
“嚇到了吧?”江月照執壺,給她斟上茶,輕巧的說:“3000萬買一隻你根本就沒打算買的碗,剛才心裏一定沒少罵我吧?”
詭異的感覺愈發濃厚,喬太太是真不知道眼前的江大小姐走的到底是什麼套路了,她選擇一動不如一靜——閉緊嘴。
“您別緊張呀,喝茶。”
喬太太:……
默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鎮定了下情緒,“我既然應承要買,自然不會後悔。”喬太太平靜下來,氣勢也起來了。
不想江月照像鬆了口氣般的回道:“那就好。”
喬太太:……
“不過——”
喬太太的心又提起來了。
“中國人圖吉利,講究成雙成對。”說著江月照抬起手清脆的拍了兩下。
隔間的暗門忽然一聲不響的移開,兩個一絲不苟的男人,戴着白手套,一人捧着一隻青花瓷碗,端正嚴肅地走了過來。
喬太太心中敲起了邊鼓,“不會是一個還不夠,想讓她買兩個吧?”
江月照示意他們放下,好好欣賞夠了喬太太變換不已的面色,方才推過兩隻碗,開口道:“我贈您一隻,湊一個‘好事成雙’。”
聽她說完,喬太太難掩震驚。
“這也太——”貴重了。
江月照微笑道:“今天讓您不愉快了,當是賠罪。”
如此一來,不好意思的一方一下轉換成了喬太太,這個“賠罪”實在是大大超出了她的預期,搞得她覺得自己欠了江月照什麼似的。
她也不傻,那廳里原本只有她一人,江月照到了后,卻陸續進來了其他客人,說不是江大小姐安排的她都不信,無非是當著眾人,讓她無法反口罷了。想起她最開始氣勢洶洶的追討,到最後竟然成了這樣。
江月照每一步棋都有后招,逼得她不得不走下去,卻又明裡暗裏都給足了她面子,喬太太只想嘆一聲:好手段!
之前只聽說過這位江小姐和江氏的齟齬,經過今天,她隱隱覺得江月照若有心回到江氏集團掌權,或許指日可待。
羅起帶着一群手下守候在門外,不知道兩個女人在裏面聊些什麼,羅起今天特別心不在焉,魂跑了一半。
門從里打開時,他猛然驚醒,江月照和喬太太相攜走了出來,有說有笑的,氣氛和方才進去前全然不同,送走了喬太太后,江月照笑容全卸,把羅起叫了進去。
他進去時,江月照斜倚在榻上,茶盞被她推得遠遠的,目光冷漠,羅起只抬眼瞧了一眼便垂下了眸。
“那個鑒賞師,你去查一查。他若不是來攪我局的,就是有真本事的。”江月照道,然後輕笑了下,“能夠一眼就瞧出展櫃裏的貓膩,羅起,你都沒這個本事吧?”
羅起不知該不該鬆一口氣,她沒認出那個人來,可卻對他更關注了,那遲早會認出來的吧。心裏想着這些,也就沒聽到江月照的調笑,只唯唯道:“是。”
***
可調查的結果出來卻讓羅起大吃一驚,事關重大,他斷不敢瞞着江月照。
“這個鑒賞師名叫顧城,您有印象嗎?”他先試探的問道。
“顧城…顧城……”江月照手指敲擊着桌面,蹙着眉重複念道,“名字有點耳熟。”
羅起心裏一梗,她果然還是對他有印象。
不想江月照突然道:“前段時間我讓你去搜尋文物修復師的那列名單里,好像有這個名字。”
羅起覺得自己的心情就跟做過山車一樣,跌宕起伏。
江月照見羅起發怔,還以為自己猜錯了,蹙眉道:“不是他?”
羅起收斂心神,“就是他。”
然後他瞥見江月照嘴角溜過的一絲志在必得的笑,前後一思量,當下明白了她在想什麼,頓時覺得自己之前的忐忑簡直好笑。
大小姐啊大小姐,他早該想到。
既然顧城真的是文物修復師,江月照必定會竭盡一切手段,將他留下。
無關風月,唯利益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