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這一日,寧昭容與夏昭容都不用值夜,連着郁偆一起,三人窩在一張床上,蓋了大被,一同睡覺。
寧昭容嘆了一聲:“果然還是睡一塊暖和。”
郁偆睡在這二人中間,自是最舒服的。
房間裏的蠟燭還有熄滅,地上的炭盆也燒得火熱,三人看着纏枝牡丹紋樣的帳頂,一時半會兒也睡不着。
郁偆側着頭,看向夏昭容,問道:“那件事……”
夏昭容露出一絲睏倦,眼眶裏潤着一層水:“如今都是臘月了,不過是罰着那些人多幹些活,再餓上她們幾頓,哪能真往重了罰。娘娘如今一顆心,全系在九皇子身上,就當是為九皇子積福了。”
寧昭容許是被感染了,也有些困意:“不過是些跳樑小丑,哪能真往娘娘跟前帶。我們連着管事嬤嬤將事情講明,等娘娘有了決斷,再往下吩咐便是。”
“哪有那麼多的事,只要娘娘依舊信任咱們,重用咱們,那些人就算做的是對的,又能怎樣?更何況,她們本來就做錯了。”夏昭容幫着郁偆整了整被子,道:“早些睡,如今忙得很,可不是日日都能像今天這般清閑。”
還可以這樣?郁偆差點喊出來,這和她進宮以後學的不一樣啊!
別人拿着郁偆做筏子,試探這兩位昭容,看她們到底是個什麼態度。
兩位昭容,自然可以反過來,將這件事作為一個由頭,將平日裏那些與她們不對付的人,趕出這長春宮去。
不管是郁偆,還是那個梨子,在這樁事情中,其實都是無關緊要的。
左右這樁事情結果的,不過是淑妃娘娘的幾句話。
淑妃信任誰,心裏偏向誰,那另一方就註定會落敗。
這樁事情根本就沒那麼複雜,複雜的只是人心。
郁偆合了眼,想着明天在淑妃面前,可不能再像今天這般緊張。
聽着兩隻耳邊傳來的平穩呼吸聲,郁偆忍不出打了個哈切,緩緩闔了眼,怎麼也止不住的困意襲來,讓郁偆終斷了思考。
郁偆尚能這般高枕無憂得睡下,可那笤帚姑娘,只能餓着肚子,翻來覆去得怎麼也睡不着。
笤帚姑娘姓周,在家的時候也沒誰給她娶個正經的名字,等進了宮便央着位年長的嬤嬤,給她取了個名兒。
周英這一回,着實是吃了大苦頭。
那個甜如蜜的凍梨,到她手裏的時候,只剩下那軟塌塌的一層皮,和那裏頭細骨伶仃的梨核。可這偷梨的錯,大部分都歸到了她身上。
當初吃梨的那股子既甜蜜,又興奮的味道,早被如今這一碗一碗苦汁子給蓋了過去。
梨子是她看着別人放下去的,又是她叫了其他人來看的,那梨子也是她被人挑唆之後,從窗戶沿上拿下里的。想來想去,還要怪是她自己挑的頭,難道去怪那放梨子的人?
周英不識字,對於這宮裏的規矩,別人說什麼,她便記什麼,記到後來,別人不常說的,她早已忘得差不多。但她家的人一輩子老實,她也該是個老實人,只是……自從進了這宮,人便浮躁了起來,越發沒了從前的老實模樣。
周英餓得發昏,可心裏還是不服氣,憑什麼……
郁偆像是要在這長春宮裏常住,聽寧昭容講,她的名字,已經從司籍司的人員冊子上,劃到了長春宮來。
如今,郁偆除了每日抄寫經文,還要三不五時的往長春宮的正殿去,給淑妃娘娘念經。
一晃便過了三五日,到了臘八。
去年這時候,尚食局的幾口大鍋里,早已煮好了臘八粥。那時候,郁偆這些討人嫌的孩子,想着法兒的去了尚食局,一人討了碗臘八粥,挨着碗邊便吃,差點沒將嘴給糊住。
那些個大人,也就看着郁偆她們貪食的樣子,想着她們剛進宮哪會兒,也是這個樣子。
在這長春宮裏喝的臘八粥,又是別樣一番滋味。
按着淑妃娘娘的吩咐,郁偆須得在正月前,再抄寫出一部完整的經書來。郁偆倒是想偷懶,挑揀個簡短的經書抄抄,只是寧昭容拿回來的回來的經書,又哪裏有薄的。
這可苦了郁偆,郁偆從早抄到晚,又怕字跡潦草,特意控制着速度,可還是寫廢了好幾張紙,這才湊齊了一部經書。
抄完之後,郁偆便閑了下來,倒是寧昭容見不得郁偆懶惰,讓郁偆在房間裏描花樣子。
“我見你針線活倒是不錯,可就是在這繡花上頭差了一點。你先學着描花樣子,等我空閑下來,再教你繡花。你可仔細些描,別將好好的料子廢了。”寧昭容說完,便拿了東西急急得出去。
臘月里的事情多得很,寧昭容如今,也無暇來特意看顧郁偆。
淑妃吩咐下來的事情,全都要由下頭的人去執行,寧昭容又是淑妃娘娘跟前得用的,自然是忙得不行。
這長春宮裏,可不止住着淑妃娘娘一位妃嬪。這剩下的那些妃嬪,全都歸淑妃管束。寧昭容這些日子,不僅要伺候淑妃,還要按着淑妃娘娘的吩咐,拿着分好的東西,送往這長春宮裏住着的妃嬪那兒去。
在十幾日裏,淑妃娘娘收到了,九皇子從北邊傳來的家信。淑妃讀了信,便吩咐宮人,在第二日要往寶靈宮還願,還特意點了郁偆跟隨。
郁偆特意穿了一雙穿慣了的鞋,跟着寧昭容,一道往前殿去。
剛一出們,便見那位笤帚姑娘,拿着把笤帚,掃那樹上掉下來的枯枝。
寧昭容悉心囑咐道:“一會兒出長春宮的時候,你就跟在我身後,我怎麼做,你便怎麼做,千萬別慌。等到了寶靈宮見機行事,娘娘若是吩咐你做什麼,你可得機靈點。”
周英看着和她一般年紀的郁偆,笑得跟朵春花似得,伸出白嫩嫩的手來,理了理被寒風吹亂的鬢角。
再看看自己的手……周英握着笤帚的那雙手上,佈滿了青紫色的凍瘡。
一旁和周英一道幹活的宮人,往自己手上哈了一口熱氣,說著風涼話:“你看什麼,再看你也只能跟我一樣,繼續掃這滿地的枯枝。我可打聽清楚了,那姑娘是司籍司里來的,以後啊……可是會和那寧昭容一樣,當女官的。”
周英垂着頭,呢喃着道:“怎麼就不一樣了,她不是和我一樣進宮來的,做的也都是宮女?”
那個多話的宮人,涼涼得道:“要是真能一樣,我和寧昭容一樣歲數,怎麼我就在這兒掃青磚石,她就能在娘娘跟前談笑?這都是註定了的,從一進宮開始就註定了的。”
周英這一回學乖了,閉緊了嘴不再說話,埋頭掃着落枝,那些掃不掉的,乾脆用手直接清理。
等着那多嘴的宮人覺得沒趣兒,往別去清理,周英這才放慢了動作,豈了唇,顫巍巍地道:“我偏不信……”
郁偆學着寧昭容的步伐,調整着呼吸,一步不落地跟着轎鑾走着。
難怪這寧昭容要特意吩咐,這走路也是一門學問啊!
等到了寶靈宮,轎子剛一落下,郁偆便將攏在袖子裏的雙手,抵在胸前,緩緩地喘着氣。再看看別人,就像是沒走那麼長的一段路一般,規規矩矩得站着。
寶靈宮前已有一乘轎子停着,那乘轎子,比淑妃娘娘坐着的,要更加華麗、奢侈。
寧昭容深深彎腰,湊到轎門邊,輕輕地道:“娘娘,皇後娘娘的轎子就停在前面。”
淑妃娘娘在裏頭道:“正好給娘娘請安。”
寧昭容講一隻手伸入轎內,淑妃搭着寧昭容的手,從轎子內緩緩走了出來。
還沒進寶靈宮的正殿,便覺一股子檀香,在鼻尖縈繞。
因着要見到皇后,原本全無緊張感的郁偆,突然緊張了起來。剛踏上寶靈宮殿前的石階,背後便除了一層白毛汗,瞬間感到了涼意。
還沒走到殿門口,寶靈宮中的主持,便迎上來:“娘娘萬福,皇後娘娘正在禮佛,你看是不是……”
淑妃看向裏頭的跪着的皇后,道:“我就在皇後身后跪着,等什麼時候,皇后念完佛了,我再起來向她請安。”
那主持又哪敢兒真攔,只得由着淑妃進去。
淑妃既然都跪下來,那郁偆這些做下人的,自然也得跪下。但淑妃能有個厚實的蒲團跪着,郁偆她們卻只能直接跪在地上。
既然都跪在菩薩面前了,自然也得念幾句佛號。
郁偆這些日子抄了許多經,倒了背了幾篇經文下來,便在心中默念起來。
寶靈宮內一時沒了聲響,只余裊裊青煙在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