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日常
風美人一時驚訝,身上的疼痛襲來,陡然清醒過來,苦笑道:“報仇?何仇之有?”那女子顯見的一怔,就聽風美人道:“不過是我痴心妄想,將自己看得太重了。”
聽得這一句,再去看風美人,果然見她平靜無波。但凡人心中有所期盼,就算是臉上裝作了無事,眼神也少有能掩飾住的。風美人卻是連眼神都已經淡然,顯見的是果然放下了。
吃了一驚,那女子一聲輕笑:“倒是我看輕美人了。”說罷不待答話,翻身從窗戶就跳了出去,一眨眼就消失不見。
風美人抬眼去看,透過紗帳只見窗外明月皎皎,滿地月華如霜,夜間的輕風拂過,端的是宛若夢中。
想到方才那人所說報仇,她忽地一笑。
這宮裏頭,對蔣貴妃不滿的人果然不少。
揚聲叫了伺候的宮女過來關上了窗戶,趴在床上的風美人打定了主意,日後……且安分度日也就罷了,左右,不得寵的妃嬪,日子也沒什麼區別。
第二日玉美人過來探看她,見她臉上雖有痛楚,卻已經是一派淡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已經是想通了的模樣,心下欣慰之餘,也是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麼。
風美人卻不肯說,只是含笑道:“你如今只是好生養着身子,日後自然有你的好日子。”
蘭美人看着風美人臉上笑意,猶豫了片刻,終究是將宮女太監們都打發了出去,低聲道:“妹妹,我只怕,生了孩子,我就活不下去了。”
蘭美人將蔣貴妃宮中的事情說了一遍,輕聲道:“陛下是個冷血冷清的,心裏頭只有蔣貴妃。而蔣貴妃……善妒。”
她低了頭不敢去看風美人,壓低聲音道:“當日皇子殿下身份揭露出來,蔣貴妃娘娘口中說著恭喜,心裏頭還不知道怎麼火燒火燎。只怕將來……皇子殿下都危險。”
她這般說完,飛快抬頭看一眼風美人:“今日這番話,是我逾越了。只是你我在宮中,本就……”
“不必說了,我是明白的。”
風美人的聲音略有些感傷,蘭美人反而被嚇了一跳,細細看她,只覺得她臉上那副神色,顯見的感同身受,忍不住道:“妹妹,你到底……”
“姐姐可知道,我為何落到這般境地?”風美人仰頭看她,臉上笑容有些奇特,“姐姐想知道嗎?”
蘭美人被她的嚇了一跳,定一定神,咬牙道:“如今你我早已是上了一條船解不開了,說與不說,也沒有什麼區別。”
“我發現了蔣貴妃的一個秘密。”
阿音抬眼去看與自己說話的綠蕊,對方臉上有着止不住的同情:“先前聽說你受了傷,我還只道是身上受了傷,好生養着就好。好容易今兒得了空來看你一眼,方才知道你傷的是臉。雖說是救了皇子殿下受的傷,可這宮裏頭也都要講究容貌齊整,你若是留了一點瘢痕,只怕都沒法留在皇子殿下身邊了。這可如何是好?”
綠蕊是大皇子身邊的幾個大宮女之一,與阿音說不上交好,但也並沒有什麼交惡的時候,平日裏聊天說話,也有共鳴之語。
阿音原本想着她也算不錯,誰知道今日一見,卻知道自己錯了。
這個綠蕊,當日與自己相處和睦,也不過是因為大皇子看重自己。如今大約是覺得自己日後再沒有機會回到大皇子身邊了,對着自己就露出了另外的嘴臉來。
如今臉上雖說都是關切,眼角眉梢卻已經帶上了隱約的高高在上。
真是掃興。
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有念頭要去找王靄雲快些拿了藥膏將臉上的傷治好,去她面前耀武揚威一回。這般念頭只是一閃,就已經被按捺下去了。
為了這一時之快而耽誤自己的出宮大計,實在是太傻了點。
有一搭沒一搭地應着綠蕊的話,腦子裏卻分神想着這件事能不能加以利用,早些出宮去。直到綠蕊臨走,往她手裏面塞了一盒藥膏,方才回過神來。
“這藥膏裏面……也沒什麼有害的,只是,沒什麼作用。”王靄雲幾日之後方才得了殿下的吩咐過來,先是給阿音看了看傷口,發覺醫女確有好生照料后鬆了一口氣,又連忙將自己偷空配出來的藥膏遞給了阿音。
藥膏裝在白瓷的盒子裏,綠瑩瑩的煞是好看。“每日抹上兩次,日後定然不會留疤痕。”
阿音想着綠蕊送過來的膏子,拿了給王靄雲看。他捻了一點聞了聞,又在手背上抹了一點,說出了上面那番話來。
阿音唇角一瞧:“果然。”
王靄雲看着她。阿音的年歲並不算大,在宮中也算得上是年歲小的,雖有絕色之資,如今一張臉被遮了大半,也看不出什麼來了。只是那雙眼睛……與她對視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會注意到那雙太過冷靜的眼睛,古井無波一般,一點情緒都看不出來。
當她低下頭去的時候,周身的氣息隨之就變得淡薄起來,彷彿又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宮女了。那雙眼睛帶來的震撼,彷彿全然不存在一樣。
這樣的人……根本就不該是出現在宮中的宮女。
王靄雲忍不住開口道:“阿音姑娘……素日裏小心些。這藥膏子雖說沒什麼作用,但抹了上去,臉上少不得要留疤的。那送藥膏子的人,大約是想讓阿音姑娘出宮。”
阿音點了點頭,聲音中還帶着笑意:“我知道。”停一停,她說,“我知道。”
她有些猶豫地看了王靄雲一眼,終究是吞下了那想問問他外頭的事情的念頭。王靄雲既然是早就知道皇子真身的人,想來也是向著他的。這番話,若是問了他,說不得下一刻就傳到皇子耳中去了。
如今皇子對着自己倒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固執,也不知道這固執到底是怎麼來的。
安靜地送了王靄雲出去,回到房間裏對着綠蕊送過來的那藥膏,猶豫不決起來。
大皇子如今尚未正式取名,依舊是青兒的小名叫着,太后曾想過要不要改個名字,被皇子以這是榮嬪留下的唯一的念想拒絕了。
王靄雲從阿音這邊出去,轉頭向大皇子稟報了之後,方才收拾東西準備出宮。
大皇子看着王靄雲,忽而問:“她那邊,可還有別的事?”
王靄雲一怔,想起阿音那一盒藥膏子,不知為何話在舌尖轉了一個圈,硬是沒有說出來,只說無事。大皇子平靜地讓他下去了。
背着藥箱走在出宮的路上,王靄雲想着今日這件事,心裏面十分不得勁。
原本這件事應當告訴大皇子的,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那時忽然就沒有說出來,如今想來,倒是有幾分愧對大皇子的心情。
將這份心情按捺了下去,回到太醫院,趕緊奔去凈房,卻聽得隔壁似乎有人竊竊私語,豎起耳朵用力聽了一陣,聽清楚的只得蔣貴妃三個字,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說什麼。
出來在外間洗手就離開,卻不知身後有人從隔壁凈房出來,陰晴不定地盯了他的背影很久。
阿音的傷口好得並不算快,在陛下要去祭拜祖先稟告大皇子的身份之前,將將落了疤,卻依舊有一道粉紅色的痕迹留在臉上,很是明顯。
大皇子過來看了一眼,也不讓她去伺候,只是讓她繼續養傷,看着她的視線很是奇特:“你好生養着,等好了之後……再回來。”
阿音低頭應是,又聽得大皇子道:“先前你曾經說過,日後只盼滿了二十五齣宮去,如今,還是這般打算嗎?”
阿音不料他這樣問,有些遲疑,斟酌着言辭,答道:“宮中的日子,與外頭的日子畢竟不一樣。”
“你說得對,畢竟不一樣。”
阿音聽這話說得有幾分奇妙,抬頭一看,他已經轉身就走了,也不知道過來問這一句到底是為什麼。
只是沒過多久,庄嬤嬤來看她的時候,那視線中的意味讓阿音頭皮發炸。那目光,格外地惋惜。
阿音當時什麼猜測都出來了,自己將自己嚇得夠嗆,只覺得自己是不是惹了什麼麻煩,宮裏頭什麼人看自己不順眼了。
索性後來平安無事,方才將自己這個念頭壓了下去。卻不知道那些時候夜裏愁掉了幾根頭髮。
陛下選了九月的日子稟告祖先,在那之前,許多東西都要準備起來,大皇子也多了課程,整日裏忙得見不到人。阿音被免了伺候人的事,窩在太後宮中無所事事,每日裏也不好拉着要忙的宮女聊天,倒是開始盼着王靄雲隔三岔五進宮來一趟,與自己說一說外面的新鮮事了。
這一日過了約定的時間,卻依舊等不到王靄雲過來,阿音還道是他在路上耽擱了,想着要不要去外頭看一眼。不料過了一會兒,卻是來了一個醫女幫她診脈,聽她問起王靄雲,那醫女低了頭,低聲道:“王大人昨日裏遇到了刺客,幸而命大逃過一劫,如今在家中修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