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失物
大家在一旁拍手,寧蝶跟着肖笙的音調唱完整支民謠,她聲線細膩,恰似能營造出江南水鄉那種如畫如詩般的意境,將這首悲傷的英文歌曲演繹的十分完美。
肖笙指尖翩飛,然後輕輕轉停,寧蝶的聲音戛然而止。
而大家還沉浸在剛才寧蝶悠悠的歌聲中,伴隨夏日最後一朵玫瑰的凋落,沒入泥土而心傷。
瞬間掌聲如潮,在場的英國官員們都忍不住頻頻點頭,稱讚這位西南女子有種浪漫的性感。
“合作愉快,”肖笙站起來伸出手,寧蝶禮貌地和他相握,她感覺這位青年一直在打量她,察覺到寧蝶有所注意,青年奶白色的臉頰兩邊浮現紅雲。
圍觀的人囔着再來一首,寧蝶看見霍丞坐在原位看向她這邊,她鬧不準霍丞會不會有意見,左右是不肯再唱了,肖笙長得俊美,多的是小姐趕着套近乎,現在的西南小姐們不是多年前的閨閣女子,思想都格外開放,寧蝶不願再唱,自然有其他女子趁着機會和肖笙合作。
寧蝶走到霍丞身邊,躬身坐下,霍丞含笑,“記得第一次看你唱歌還不熟練。”
他說的是這世百樂門拍戲時初見。
寧蝶用帕子在擦拭額頭上的細汗,“鋼琴彈的好,加上我在學校練習過,所以這次沒走音。”
霍丞端杯酒給她,“潤下嗓子。”
“不要了,”寧蝶半推開,“剛才空腹喝酒,我胃一直難受着。”
霍丞溫厚的大手覆上她的胸前下方,小心替她揉了片刻,“我們現在回公館,叫醫生給你看看。”
他說著把下人拿着的西裝外套穿戴整齊,同桌的小姐們面色複雜,這番寧蝶和霍丞習以為常的相處模式,在旁人看來卻是親昵萬分。
白敏此刻不在,正和她母親白夫人在說話,許太太對剛才寧蝶的表演讚不絕口,她們這幾位社交面廣的夫人往往喜歡坐一起。
“是有幾分本事,至少能上枱面,”白夫人話也不能說得太難聽,恐違和身份,不過她對寧蝶有些刮目相看,能在社交場合中冒頭的女子,都是令人佩服的。
白敏嗔怪道:“寧蝶是我同學,您能不能不要這麼針對她,上次寫信的事您總不肯撤訴,現在寧蝶被停課,我每次見到她都抬不起頭。”
“一個戲子和你同班,你母親走出去才抬不起頭呢!”白夫人又恢復不屑的神色。
白敏不高興地道:“您總是左一個戲子,右一個戲子,現在是民主社會,任何一個職業都需要尊重!”
“行了,行了,早知道就不該讓你多讀什麼書,學的一些什麼思想,”白夫人氣哼,“你看,你的同學寧蝶,和霍將軍走得正近!”
白敏往視線往前一掃,俊男靚女在一塊,霍丞和寧蝶坐得並排,可不是養眼。
她唇抿成細線,霍丞是她母親推薦認識的,對這種充滿男子氣概的成熟男人,她是一點招架力都沒有。
許太太在一旁聽熱鬧,原來白夫人在打霍將軍的主意,她悠悠地喝茶,霍將軍對寧蝶小姐那份情深,一般人怕是難以想像。
一想到霍丞當初警告她時露出的眼神,許太太都打了個冷顫。
“霍先生,慢着,”一位英國士兵跑到霍丞面前攔住人,“您暫時不能離開。”
霍丞正扣上西服最末尾的一顆紐扣,抬頭用英語笑問:“有事?”
“我們局長夫人的耳環丟失,沒找到之前任何人不得離開。”
霍丞臉色隱隱有了怒氣,寧蝶拉住他袖子,“我胃沒事,不急。”
看她臉色疼得發白,哪裏是沒事。
“以後不許不吃早飯。”霍丞冷着臉道。
英士兵口中說的局長是英租界治安區的文森局長,和霍丞素來有交情,見霍丞臉色不對,他大步走過來讓自個士兵退到一邊,文森局長是位典型的英國男人長相,身材健碩,金色的頭髮茂密,臉型方正。
他開口用蹩腳的中文解釋,他夫人來參加園會,把一隻具有非常重要意義的耳環遺失,他們找遍他夫人所在的草地也沒有找到,懷疑是有人偷拿了。
在這群租界人眼裏,西南人都是狡猾的黃色人種,哪怕是貴族,唯獨對霍丞帶幾分欣賞之情。
“現在我們要搜身,”文森說道,“男人和男人站在一起,女人和女人站在一起,避免冒犯大家。”
霍丞看向寧蝶,“能忍耐一會嗎?”
寧蝶微笑道:“一時半會死不了人。”
寧蝶站到女人的隊伍里,文森請霍丞到一邊喝茶,讓士兵去監督搜身,看在霍丞面子上,特意囑咐對寧小姐照顧一些。
女子每十人一組互相為對方搜身,不少夫人們不服氣地抗議,憑什麼丟一隻耳環就得折騰懷疑是她們所拿?
有的夫人小聲笑道:“我對我家七歲的兒子說,要玩彈珠只管去媽媽的首飾盒裏找,上好的翡翠耳環給你當珠子。”
引的一波人發笑。
“這幫英國人太瞧不起我們西南人!”站在寧蝶身側的白夫人壓低聲音冷嘲道,“一個破耳環還勞心費神,真是沒見過世面!”
英國士兵在旁要求她們動作快點,搜身這做法,文森怕是把在場西南有權勢的人都得罪了。
寧蝶往文森那邊看去,他夫人坐在他身側,是細胳膊細腿的西方美女,戴一頂寬大帽檐的淡紫色禮帽,美得有些肅殺之氣,和霍丞身上的戾氣類似,不是位好惹的主。
給寧蝶搜身的是站她身後的白敏,搜完輪到寧蝶為她旁邊的白夫人搜身,她察覺到一道熾熱的視線,抬起頭一看,對面男人的隊伍里,金髮打眼的肖笙一直盯着她看。
寧蝶慌忙地垂下眼,驀然就瞧見白夫人繡花鞋子邊粘的東西,在太陽光下一閃一閃。
寧蝶蹲下身仔細去看,正像一隻耳環的水晶流蘇墜物,正好士兵里其中在和旁邊的士兵用英文交流,說要找到流蘇耳環。
“白夫人,”寧蝶若無其事地站起身,在她身後小聲地說道,“您腳上粘了一隻耳環,好像正是他們要找的那隻。”
白夫人一聽震驚地抬起腳查看,寧蝶按住她的腰示意別衝動,“定是您之前去了花園,腳上有濕泥,把遺落在草地上的耳環給粘住,但您現在就算把耳環拿出來也於事無補。”
白夫人靜靜地聽她把話說下去,“這耳環被您踩了這麼久,有點地方折斷了。”
“媽?”她們這對搜身時間對比別人過長,白敏忍不住詢問,“怎麼了?”
這一問讓本便多疑的英國士兵目光齊刷刷地掃來,饒是見慣場面的白夫人都緊張地腦中泛白,短時間答不上話。
“我貧血頭暈,一緊張更甚,搭你母親肩膀上休息會兒。”寧蝶及時說道,然後扶住額頭,彷彿真是頭暈。
白敏道:“那我代我媽去替別人搜身。”
白夫人自是稱好。
“現在怎麼辦?”她小聲問寧蝶,隨即生氣,“左不過一支耳環,大不了壞了我賠她便是。”
“局長夫人為這隻耳環不惜得罪西南權貴,可想而知這隻耳環對她而言的重要性。”
白夫人道:“你有辦法?”
這個時刻她再是不喜歡寧蝶也得聽這個丫頭的意見。
“眼下只有讓這隻耳環徹底地消失。”寧蝶說完,打量了一下周圍,大家此時都齊齊站着在搜身,她貿然蹲下身太過起眼。
“寧小姐!”看寧蝶突然整個身子搖搖欲墜,白夫人趕緊地扶住她,寧蝶沖她偷偷地眨眼,嘴上虛弱地道:“我頭暈得厲害,我……”
說著無力地蹲下身,手中的帕子有意滑過白夫人的鞋面,再被扶起來時,寧蝶使出一個眼神,白夫人立馬領會,驚呼道:“寧小姐,你怎麼樣?你臉色太差,怕是要立即看醫生。”
聽聞動靜的霍丞幾個箭步衝到寧蝶面前,眾目睽睽之下打橫抱起寧蝶:“走,我們回家。”
“霍先生,”文森起身,欲言又止,“你……”
霍丞懶得再和他們寒暄,“寧小姐頭暈,我要帶人回去。”
寧蝶頭埋入霍丞懷裏,閉着眼,睫毛輕顫,不甚嬌弱。
英國士兵舉起□□對準霍丞,因他無視文森局長的命令,局長不說放大家走,誰都不能擅自離開!
霍丞帶來的幾位隨從也不是吃素的,第一時間擋在霍丞面前,同樣用黑洞的槍口對準對方。
氣氛緊張,如一根緊繃的弓弦,隨時崩裂。
“都把搶放下,”文森先一步妥協地吩咐士兵,霍丞和租界的負責人比利先生關係匪淺,文森不敢和比利撕破臉。
他露出一個代表友好的笑意,“寧小姐身體不適,一定是要及時看醫生,下次我來舉辦園會,讓霍先生玩得盡興。”
霍丞順着台階下,笑道:“霍某定當前來。”
士兵撤槍,霍丞正要邁步,一道好聽的女聲打斷他,“等一下,我想知道寧小姐手中握的是什麼?”
這話是用蹩腳的中文說出,而聲音的主人,正是提着大裙擺盈盈走來的局長夫人,文森的妻子。
傳言文森在英國是位平民,而他娶的卻是位貴族女子,更靠這位英國的貴族女走上事業巔峰,來到肥沃的西南刮足油水。
所以當他對夫人搖頭表示不要起糾紛,而後者完全無視時,文森也只能攤手聳肩,毫無辦法。